幸福在遥远的天堂

正文_第二十一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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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带着我们去了一家很雅致的饭店。虽然招牌上是明辉大酒店,我仍觉得明辉大饭店比较顺耳。饭店这一称谓没有离了本职。酒店只不过是一个吃饭的地方,格调却占据了一切,显示了档次。格调和档次就是高价位最好的理由。

在那么好的地方,我只是有些害怕。如果让我付账,我该怎么办呢?我是花得只剩下路费“荣归故里”的穷大学生。这种心思让我很紧张,有点儿窘迫。

坐下之后,我便安了心。苏明是一个大领导,怎么会让我这个还没上门的女婿付账呢?也许是刘芳让她丈夫带我来这种地方,让我开开眼,也让我有些自知之明。

实际上,我也的确开了眼,只是没有知难而退。倒是苏明后来说他白白大费了一笔银子。

苏云点了几个菜,然后让我点。我看了看笑说:“我点一个烤羊肉就够了,还没有尝过。”既然丈母娘嫌我上不了档次,我就干脆走质朴路线好了,专门点出来自己的缺点。如果我掩藏着,倒是我的不对了。

果然,刘芳没有点菜,苏明为夫人点了她平时爱吃的几个菜。

吃的时候,刘芳如一尊神一样,严肃的很。苏云和她爸说笑着,我陪着笑。后来,苏明喝了一杯白酒,又倒了满满的一杯。大约不顺心的时候,苏明就会喝酒。

苏云说:“爸爸,你怎么了?工作不顺心?你有什么心事?”

苏明说:“有点儿。有时候,咱们这个社会,一到有点进步机会的时候便会有很多烦心事。这是社会大趋势,我也没什么好烦心的,只是有点儿失望。”

我问:“叔叔,什么事?”既然无力帮忙,我还是得显示我的关心。

苏明笑说:“局里的事,不适合在家里谈。我们吃饭,吃好就行了。生活工作不能混为一谈。”他很豁达,精神爽朗起来。

“说一说,爸爸,我们俩给你出主意。”苏云说,“旁观者清,说不定我们俩加上你,就赶上诸葛亮了。”

刘芳说:“你能出什么主意?管好你自己就好了。你还诸葛亮呢?我可没看出来你和诸葛亮有什么沾边。我看你傻妞一个还差不多。”

苏云说:“就算我不会出,林福也可以帮忙。”苏云很有信心地说。

刘芳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

苏明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出租车改革。所有的出租车必须打发票。我们这种小地方,不能和大城市比,局里有不少人反对,出租车司机也很抵触。”

“直接强制不就行了?”苏云说,“这是好事。你是局长,他们是局长?”

刘芳说:“局长上面有副市长,市长,书记。你小孩子不懂。这里面水深得很。你命令那些司机就照办了?你当时打仗,一声令下,都往上冲?”

苏明说:“这事市里也在讨论,涉及车主和司机等等方方面面的关系。”他看了我一眼,“也不仅仅是领导端的事。千丝万缕的,我现在有些头疼。”

我想这是我的一个机会。既然领导不好办,让顾客做不就得了。有时候自上而下不好办,可是自下而上都这么办了,就成了潮流。谁有多大的能耐,可以逆潮流做事?

我说,理了理思绪,有点儿兴奋:“领导既然不好办,但是顾客都按照上级的要求索要发票,如果都要不到发票,便找领导处理发票问题。领导会按规定处理问题。时间一长,所有人形成习惯就好了。领导就是有私心,也不能正儿八经地不处理,很多人都要求处理这个问题的话。这形成一种潮流,很多人就可以接受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别人都这样做了,他没话说;但是只有一个人这么做,他话很多。”

苏明听了,若有所思,然后笑了。他说:“你头脑很好用啊,有没有备课?”

我也笑了,苏云说道:“我也不知道爸爸你有问题要考啊,还是你们局里那些破事!”

苏明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这件事好办多了。”

苏云得意地看了刘芳一眼,像是在说:“我的眼光你别不相信!”

其实,我想自上而下不行,那就自下而上,但具体操作起来,我是一窍不通。但是有了方针,苏明自会操作。在那方面,他应该是一把好手。

刘芳问:“顾客有那么高的素质?”她还是要证明一下我是不行的。

“在于宣传和利益。”苏云说,“你知道打印发票会增加税收,市长书记也是笑开怀的,何况打了发票,顾客都是明明白白的,心里舒坦多了。你想,有些时候,某些男人给家里的夫人报账也不能作假了吧?”

刘芳说道:“死丫头,就你能!”

苏明反倒说:“吃饭吧。”他给苏云夹了她爱吃的菜。我也配合着动筷子。这种场合总让我有点冰冻的感觉,手脚都舒展不开,于是乎胃口也舒展不开。

刘芳说:“苏云,明天去报名,学开车吧,趁着假期里拿个驾照。再不学,工作了

就没有时间了。”

苏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和林福一起学。”她看着我,笑着,“林福的爸爸就是老司机,他不用学就能考过去。”

“嗯,我明天帮你们联系联系,尽量寒假里考完。”苏明热心地说。

我想苏明这个家长很爽快地同意了,刘芳心里大为不快。她打的主意我明白。我便说:“我不急着学。我会开车,就是没有证。”

“就是为了学个证!”苏云说,“你再会开,没有证,就是不行。你的遵守法律。等你被拘留了,就晚了。我这个爸爸可不会去捞你。铁面无私,撼不动。”

“学费的事不用担心。”苏明说,“我帮你们解决。”

苏云高兴地说:“谢谢爸爸。”这一次她是完胜了。

刘芳“哼”了一声。这声哼让我一点喜悦都没有了。女友的妈妈不喜欢我。这是最让恋爱中的男青年郁闷的事了。奇怪的是,有时候妈妈越是反对,女儿就越是上劲。

晚饭过后,我随着苏云回了她家。闲聊了几句,所有人都去睡了。我独自躺在**睡不着,对未来有些担忧。这种担忧,就像天上的星星,可以看得见,但是无法具体说明具体的情形。

第二天一早,我和苏云吃过饭便去了驾校。朝中有人好办事。苏云带我直接找了校长。我们的手续都是在校长室办的。我想报B证。

苏云笑了笑说:“总是大的好,是不是?不和我一块学?你必须报C证,和我一起学!”

我笑了,说:“将来没有工作,我可以当司机,挣钱养家啊。”

苏云说:“不行,你得和我一起学。你敢不和我一起,后果自负。”

结果,我就报了C证。

报完了名,我们在市区逛了逛,买了些东西,然后坐车回我家。家对我来说是个自豪的概念,因为我是从我家成长起来的。没有家,便没有我。可那一次回家,一下车,我便有种自卑的感觉。

下车之后,我们得步行五里地的沙土路才能到家。这段沙土路让我的自豪在一步一步的行走中消耗殆尽。

刚下车,苏云大约还没感到城乡的差距,挺兴奋的。我看着路边的枯草,被砍的树桩,有些地方还有火烧杂草留下的灰黑一片,心里高兴不起来。寒风呼呼地吹着。苏云的鼻子冻得通红,双手揣在口袋里,缩着脖子,慢慢地跟着我走。我早早打了电话,让妈妈来接我们。可她没有来。我一边说笑,一边走,心也渐渐往下沉,往下沉。

那时,我没有自豪的感觉。我的家好似一个我最大的也无法改正的缺点,我只想掩饰,却掩饰不了。

走到一半,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我说:“体验生活了吧?以后会常常走这条路回家。”

苏云笑笑,说:“还真锻炼身体。这会暖和多了。”

我就说了一句话很没脑子的话:“以后你要嫁过来,这条路要走一辈子了。”

苏云听了,竟然没有言语。大约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走这条路一辈子,就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也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婚姻表示两个人或许一直到老都有了割不断的联系。思考让身体笨拙,我落在了后面。

苏云走到前面去了,我追上了她,说:“你看我的手,通红通红的。”我提着我的包她的包,手也冻得和苹果一样红。我们没有准备手套。我说:“你还能揣兜里暖和,我可是连那个待遇都不没有。”

她看了看说:“好好干。干得好我会好好考虑的。干得不好,考虑都不考虑。”

“那可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继续开着玩笑,“到那时候,你可别恨得像谋杀亲夫。”

她笑了,说:“你就是条虫,嫁给我,我也会让你变成龙。”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说。

她说:“你上门不就行了吗?”她推了我一把,大笑起来说,“到时候你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我说:“你谋杀亲夫?”我差点摔倒。

她说:“放屁!你摔一下就能死了?”

“哎!还真成娘们样了,你这进化得够快的。”我笑着说,走前面去了,“真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啊!”

她就追我,我就让她追上。幼稚的事情都是很有趣的。我们就像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在打闹,一路上。

到了家里,妈妈正在做饭。那时才十二点多。我说:“妈,做的什么饭?”

我妈说:“都是好吃的,你们冷不冷?快去窝里暖和。饭马上就好了。”

妈妈说的好吃的无非是鸡鱼肉蛋,那些荤腥油腻的东西,连饺子都是纯肉馅的。苏云看着那些菜,一点食欲都没有。她不是很高兴,虽没有说,但脸上不是妈妈想象中的那般喜悦,这让我妈妈也有些失望。

我让苏云吃饭吃菜,苏云懒懒地夹了几筷子,吃了三四个饺子,就再

也吃不下去了。妈妈特意做的肘子,亲自为她夹了两大块好肉,苏云也放在了碗里没有吃。她说:“我吃饱了。”说完,她把她碗里的全倒在了我的碗里说道:“你提包辛苦了,你多吃点。”太多了,碗满了,两个饺子掉了出来,一个在桌上,一个掉在了地上。我把桌子上的夹回了我的碗里,妈妈起身捡起了地上的,去用水冲了冲,放进了我的碗里。

苏云说:“脏了,别吃了。”

妈妈说:“冲干净了,不脏,能吃。地上也没有什么。”

苏云便不说话了,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说:“你想吃就吃吧。”

我说:“没事的,死不了人。”这种时候我还是遵从了自己的习惯,顾及了妈妈的感受。

妈妈去盛了一碗饺子汤给苏云。那汤煮饺子煮的明晃晃的一层油。做肉馅的肉是半肥半瘦的最好,所以饺子汤也肥得很。

苏云看了看,说:“我不喝这个,喝开水就行了。”

我说:“苏云正在减肥。”我只有这样说。

苏云笑了笑。妈妈说:“还减呢?这都成麻杆了,将来还要生孩子,受得了?”

“妈,你扯哪里去了?”我只得说。

妈妈也知道失言了,笑了笑说:“别忘心里去,我有什么说什么,直肠子人。”

也许上次妈妈给苏云留的印象不错,但这一次形象是毁掉了。苏云还是笑了笑。她在想什么,我猜不出来。反正我心里当时有些烦躁,有些紧张。我的妈妈不像苏云想象那般美好,或者朴实也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妈妈又说:“你吃饱了吗?家里还有饼,给你卷一个,可好吃了。”她说着起身去拿。

苏云说:“我不饿,吃饱了,姨,真的吃不下去了。”

妈妈还是拿了回来,给苏云卷菜。

我说:“妈妈,多卷点土豆片。”我想土豆片还是脆脆的,不算太油腻。

妈妈却说:“吃什么地蛋?多吃点肉!你看这些肉,多好!”她用饼卷了一包肉,递给苏云。苏云刚开始没有伸手接,妈妈坚持递了过去,苏云才接了过去。她接过来,却先递给了我。我明白了,就取开了饼,把肉剔出了一些,特别是粘肥的肉,挑了一些土豆片,卷好了给苏云。菜不仅油腻,还很辣。妈妈凭着“要解馋,辣椒子盐”做的菜,又咸又辣。苏云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又推给了我,说:“我真吃不了。”她辣的直喝开水。

妈妈看着,说:“多喝点开水。菜有点辣了。”她拎起暖瓶给苏云倒满了水。

我看着苏云脸上的表情不自在多了些。她抱着水杯暖着手。

妈妈说:“你大爷出车去了,明后天才能回来。这回你在家里多玩几天。”

苏云说:“还得回去考驾照。过两三天就得考理论。”

我便说:“我也报名了,我们俩一起学。”

妈妈说:“你也报名了?交钱了吗?我跟你拿钱。我听说得两三千。苏云的钱交了吗?我去拿,一起交了。”

苏云说:“不用了,姨。我爸托人了,用不了多少钱,不用拿了。”

我永远忘不了妈妈乐的那样子。她夸苏明有本事,让我觉得她是苏明治下的兵一样,在夸奖自己的上司。我打断了妈妈的话。妈妈的话让我感到我与苏云不是在一个平等的平台上交往。我们就像价钱相差很大的两件商品摆在了一块。

我相信苏云也有同样难为情的感觉,只不过不似我那般感到丢人罢了,只觉得我的妈妈俗气吧。我记得有一次和妈妈去逛超市。在超市里,妈妈非要与服务员讲价。服务员笑着说:“对不起,大姨,我们这里不讲价。”妈妈说:“还有不讲价的地方?”当时,看着笑吟吟的苏云,同样的感受泛上了我的心头,感受还更深了一些。妈妈肯定不会体会到我的内心感受。她夸赞苏明就和在集市上讲价一样天经地义,任何地方都是行得通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突然想到我和苏云的爱情不会有结果。也许是潜意识在提醒我?反正我就是有那种感受:苏云将来会离开我。

我便起身说:“我带你去外面看看!”妈妈一听,来了精神,说:“大队那里人家给安了不少健身器材,你带苏云去看看吧,可好了。”她的神情像在展示自己家里的宝贝一样。我马上想起了苏云家小区里那闲置的运动场地,感觉心又向下沉了沉。我说:“走吧。”

苏云也乐得出门去。她早不愿和我妈妈多谈了。这点从她只是应付的笑容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出了门,我说:“我妈她没出过几次门,你别笑话。”

苏云说:“姨挺好的。”

我听了,觉得自己太虚伪了,虚伪得连自己也意想不到。我为什么要那么说呢?我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我的爱情?我一时脸红了。

那时,我在害怕未来,也在为自己的心理感到可耻。后来,我才明白:苏云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