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庙山回来,我就又回归了网吧生活。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只以一种平和的心情等待在网吧里。我觉得那种等待及无可奈何,也合情合理。我并不能放弃一切重新开始。
风荷的承诺没有实现,虽然我们原来设想的研究生生活很快就要来了。时间不会停下脚步,只会推着我们一直向前走。
毕业了,送走同学的时候,我痛哭了一场。离别就是失去。大学四年走了,这四年的同学也走了,一段人生就要告一段落。大学四年,四年的青春就这样无可奈何地走了。分别的那一天晚上,我们宿舍的人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好像忠臣死了皇上。
泪水因为离别,因为友情,为了悲伤。分不清楚的的时候,同学们就各奔东西了。分别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心都被悲伤侵染着,心里酸酸的。青春的味道就是心酸吗?心酸的时候,就算是最减轻的男子汉,也是泪水连连,哭得一塌糊涂。
别人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了宿舍里,等待开学的日子。
方子羽笑话我:“想不到你对室友还那么有感情,看你成天泡在网吧里,想不到你会为他们流泪。明年我是不会为他们掉一滴泪,一个个的人模狗样,禽兽不如!”
我笑笑,没有回答。离别的悲伤不是看的人所能理解的。
苏云走的时候也是恋恋不舍得。可是她笑着说:“我会经常回来的,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笑着说:“好!有空常来。就怕你进了单位被人缠住了,乐不思蜀了。”
她说:“你想不想让我留下来再考研?”
我说:“那倒好。不过你还是不要留下来了,三年的青春,对女人很重要。”
她就笑了,说道:“我可不想成为老研究生。不过,你倒是常常联系我,让我知道你好不好。”
我只得笑着说:“我都这么大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到是挺担心你的,以后会有一群色狼追你。”
她笑着问:“你会不会来保护我?”
我笑了,回避着她,说道:“到时候有的是人抢着当护花使者。”
她说:“我知道了。祝你好运。”
我点点头。送走了她,同学都走光了。
过了几天,学校让毕业生必须离校。我就通过梁宽的叔叔提前住进了研究生宿舍。研究生果然提高了待遇,二室一厅的单元房四个人住。我刚搬进去,林容就过来问我能不能放一些东西在里面。我问她住在哪里,她说住在一个学妹的宿舍里。
我笑着说:“我这里还有一间空房,你也能住在这里。我的室友到九月份才来。到九月份,你还找不到工作和房子,再想办法。”
我开玩笑的,她想了想,说:“好啊!看宿舍的让我进吗?能省房租就最好了。现在,我都快成乞丐了。”
我说:“你后悔了吧?你应该上研究生,找什么工作?”
她笑了,说:“谁知道你能考上呢?我和苏云原本都以为你会回去工作,弄得别人就没心情考了,也让我不想考了。结果,几个人的幸福都让你给毁了。这倒好,你一个人幸福了。你就是个灾星。”
我问:“你说的我怎么晕头转向的?”
“是么?”她说,“我脑子乱极了,找工作找住处,我快晕倒了。我能在你这住?我还得复习考会计证!毕业才是长大的开始,才是痛苦的开始。”
我说:“来住吧,只要你不怕我。没有人告诉我你不能住。我看着别人的女人也是可以住里面。”
她笑说:“你不怕我就行。”
林容真的搬了进来。研究生宿舍是单独的一栋楼,文艺美学专业有三套房子,一届一房。对于研究生,学校管理松了很多,因为研究生很多都是已婚的,何况研究生比本科生又成熟了很多,就没有了男女只要接近一些,就会产生男女问题的忧虑。虽然与林容住在一个房间里,我们几乎你见面:她白天找工作,我白天睡觉;她夜里睡觉,我又去网吧了。
一周之后,苏云打来电话,说她在石山一中做了语文教师,让我有空去找她。我说好。她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我猜她想问风荷的事。风荷还是没有回来。这成了我的一个大心事。我在想,风荷的心怎么会这么狠了,能够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对我不理不问。
“风荷,你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我经常这样对着虚空问风荷。我知道自己可以等下去,可为什么非要这样等下去?我看网上的风波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小了。时间是治疗伤痛悲哀的圣药,也是平息一切事件的推土机。也许,我还没有等到时间来处理我的事情。可是处理的时机来临的时候,我最不愿看到结果来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七月二十号下午四点多,我睡醒了,向风铃网吧走。在网吧门口,我看到了玲姐。一看到她,不祥预感像一条毒蛇钻进了我的心里,咬我。就像当初看到服装店关门一样,我紧张地走过去。
如果风荷想来找我了,在门口的不应该是玲姐。风荷在里面等我?那么玲姐站在门口干什么?这么热的天!为什么不打电话?我站在玲姐的对面,看着她凝重的脸色,不敢问什么。就像我面前有一个气泡,我只要吹口气,就会破坏它。
玲姐难过地说:“林福,风荷出了车祸,孩子流产。风荷她死了,孩子也没有留住。”她说着,泪不停地向下掉。
我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什么也看不清了,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我被玲姐拉上了车。我什么话也问不出来。我的魂魄被玲姐的那句话勾走了一样。
我的世界在崩塌,比母亲去世时更加剧烈。风荷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吗?从今往后,我无论怎样盼望,风荷都将不会回来了吗?我的泪水像悲伤一样无穷无尽。我不能接受。可泪水淹没了我的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玲姐几乎拉着我进了医院,进了妇产科的病房。我看着盖上了白布的那个人,不敢靠近。
玲姐说:“你见她一面吧,这是最后一面了。”她过去掀开白布,露出风荷的脸。是风荷,真的是她,那个我这些日子时刻想念的人。她脸色苍白得像洁白的雪一样。
我挪过去,想抓她的手,却摔倒在床前。玲姐扶我,扶不起我。我哭不出声,像哑巴一样说不出话。
“林福?林福?”玲姐一个劲叫我。
我想站起来看风荷,却站不起来,只抓住了风荷的手。她的手冰凉凉的,像冬天的被寒风吹过的手。那寒冷直直透进我的心里,冰冻了我。
玲姐搀着我,说道:“推走吧,推走吧!别掉泪了!别见了,见到了有什么好处?快推走,推走!陈天鹏!你帮护士小姐的忙啊!”她急切地说,“别掉泪了!谁也别掉泪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要把风荷推走。我站起来拦他们。玲姐就在后面拽我,我站不稳,又倒在地上。玲姐双手扶住我的脸,说:“林福,林福,好弟弟,你没事?好弟弟,没事?你看着我,认不认识我?”她轻轻拍我的脸,一下一下拍我的脸,好像我睡着了,醉倒了,神志不清。
我知道风荷被推走了,想要去找她。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苍天,为什么让她这么走了呢?我要追上她,问个明白。命运怎么会这样?人怎么能几天没见就死了呢?
我爬起来,要找她去。我真不能相信风荷就这么走了。这比我妈妈走得更让我无法接受。
玲姐还是拦着我,不让我去。她哭了,说道“林福,好弟弟,她死了,风荷死了!你别去打扰她了。她死了,你找她,能怎么样?她死了!”
“谁死了?”我问,终于哭出了声。
“风荷死了!”玲姐大声对我说,“风荷死了!出了车祸!大月份流产!大人孩子全死了!”
我惊住了,问:“孩子?孩子?”
玲姐哭得更厉害了,说道:“你的孩子,也让风荷带走了!她们一起走了,一起走了。她们母女两个一起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她走的时候怀孕了?你怀孕了怎么不让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这时陈天鹏抱着一个孩子过来了。我看着那个孩子,玲姐忙说道:“你又在哪抱的孩子?想孩子想疯了?别人把你当成偷小孩的抓了怎么办?你赶快给人家送回去!”
陈天鹏忙说:“就隔壁的,我看着很可爱,抱抱。她们知道我抱了过来!你别害怕,我还能偷别人的孩子?这就送回去,马上送回去。”
“风荷走的时候怀孕了?”我问,很努力地让自己克制。
玲姐点点头,没有直接回答,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这里人多,换个地方,我给你说清楚。”玲姐抹干了泪水,拉起我的手。
“我得见一见风荷,再见见她。”我说,要去找风荷。
玲姐说:“走,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和你说清楚,你再去。”
我不想离开医院,就在玲姐的车里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她说:“那时候,风荷知道她会影响你的前途,我就劝她离开你。我还是这么认为:你们俩不合适在一起。风荷被曝光了,你妈妈不管怎么样,也是因为风荷才去世了。这些事情是你们一生的疙瘩。这些疙瘩你们现在觉不到,五年、十年、十五年,特别是有了家庭,就会觉到了。那时候,你们有一个后悔的,你们俩就全完了,毁的是你们两个,还有你们的孩子。还有,我不想你们俩这么有阴影地一直过下去。终有一天,你们都会受不了,不是你先疯了,就是她先疯了。你能这样残忍地让风荷和你一起生活?”
我听着,想着风荷已经死了。我听不懂玲姐的话似的,风荷真的已经死了吗?难道她和我不知道的孩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玲姐接着说:“风荷一听说她影响了你入党的事情,终
于明白了你们俩不合适在一起。以后这样的事情会很多,你们俩相互喜欢也没有用。今天她会影响你入党,明天就会影响你升职。你们不像我和陈天鹏,肯定不能在一起。陈天鹏什么都不用在乎,老男人一个,做个生意,求不着谁也用不着谁,没有爹没有娘了。何况,风荷还怀了你的孩子。她为了孩子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孩子将来怎么办?她藏起来,孩子的将来还可能是安全的。可她和你在一起,孩子就会知道她的奶奶怎么死的,所有的事情孩子都有可能知道。到那时,你们俩怎么办?”
我流着泪。孩子,我和风荷的孩子。风荷一定被玲姐关于孩子的这些话劝动了。孩子,一个可怜的孩子,父母会尽一切力量来保护。怪不得,怪不得风荷会这么久不见我。她一定从孩子那里得到了力量。我悲伤地想。
“风荷原本想躲一阵子。”玲姐说,“她知道自己怀孕了。你现在能要这个孩子么?你不能要。但是她能要。所以,她下了决心离开你,不再和见面。”
“怎么会出车祸?”我问,“怎么出的车祸?伤了什么地方?我看她头上没什么伤。”
玲姐来气了,说道“这个都怨你!你好好活着,她就安心过日了!你成天不务正业的干什么?你不振作,她就成天难过的要死要活!”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有了孩子?”我问。
“告诉了你,你能养活孩子吗?你能和风荷结婚给孩子一个正常的生活?你能和风荷登记,给孩子一个户口?你能吗?你能回去对你爸爸说你和风荷有了一个孩子,现在要结婚?你姐姐会同意吗?”玲姐反问我。
我被这一连串的话问的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玲姐。我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切都是我的无能,把一切的问题都丢给了风荷,自己躲在一边造成的。风荷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不就是认为我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自伤自哀!
“我去看风荷。”我下车,去找风荷。
这次玲姐没有跟着我,让我自己下了车。
我自己去找。这家医院的太平间在地下室里,灯光很暗。我刚进走廊,陈天鹏就在那一头站着,好像在等我一样。
我走过去,他迎上来。他说:“风荷在里面,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她一直都念着你,一直牵挂你。”走到门前,他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他看到陈天鹏,就打开了门。
我们刚进门,玲姐也来了。她问白衣男子:“我妹妹在哪里?”
偌大的地下室只亮着一盏节能灯,里面放着很多推车,都没有尸体,只有白布,只有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推车上躺着一个蒙面的尸体。
白衣男子就带我们到那角落里的推车旁边,指了指车上的尸体袋,说道:“看看吧,一会就放冰柜里了。不过你们要遵守规定。这里都有监控,你们违反了规定,我要受处分。”
我要自己打开尸体袋,白衣男子阻止了我:“你不能碰,医院有规定。你最好冷静点。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你也得理解我的工作。”
玲姐说:“你打开,让他看一看,他不会碰的。”
白衣男子说:“千万不能碰。这里有监控。你不守规定,我不好办。”他拉开了一段拉链,露出了风荷苍白的脸。
我看到风荷,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流泪,无声地流泪。真的永别了,没有相聚的一丁点儿希望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又失去了一个亲人。这是彻底的破坏,比失去母亲更让我绝望崩溃的破坏。
失去了这些日子来唯一的期盼,还有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的孩子,想着这些,我想摸一摸风荷的脸。陈天鹏和白衣男子马上抱住了我,不让我上前一步。
玲姐立即打了我一个耳光,厉声说:“都这样了,你就让她安心地走吧!你不要再打扰她了。她这一辈子为你连命都丢了,你就让她现在安安静静地走,行不行?”
我说:“我只想摸摸她的脸。”
白衣男子说道:“让你看已经违反规定了。这不是没有认领的,你可以查看。再说,你和死者也没有亲属关系。你理解理解我的工作。”
我还是想看看风荷。
陈天鹏和白衣男子拼命抱住了我,把我拖出了太平间。
我看着门关上,锁上,连同玲姐也锁在了里面。
陈天鹏说:“让玲姐陪风荷一会儿。”
我问陈天鹏:“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陈天鹏一抱我的头,说道:“兄弟啊!没办法!没办法!这样也好,你们俩都不用受折磨了!我看着你们俩一个个生不如死,我心里也很难受。就当上天在帮你们,我和你玲姐也在帮你们。好兄弟,别闹了。再闹,事情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还是哭泣。
陈天鹏说道:“你得看看未来。”
可是,未来是用死亡换来的吗?那么,这种代价换来的未来,值得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