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回家歇会儿吧,爸这里有我看着呢。”
白母没有回答,怔怔地望着病**的男人,曾经英挺的容颜不复存在,两鬓也生出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不用笑就能数的出来,不知不觉他都这么老了啊。
要强了一辈子,拼命了一辈子,外人看着白家一日比一日风光,可到底还是把他的身体累垮了,前一晚还和她说明年要开设新项目的人,第二天就毫无预警地在餐桌旁倒下,差点没把她吓出病来。
白母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隐去眼中的情绪,转过身拍了拍搭在她肩膀上的年轻有力的手,正欲开口,却因为腿上传来的重量忍不住红了眼眶。
儿子还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公公身边,这些年来她一颗心都扑在丈夫身上,从来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他需要拥抱陪伴和睡前故事的时候,她不在他身边;他初初迈入校园对这个世界充满疑惑需要引领的时候,她不在他身边;他长成翩翩少年青春盛放的时候,她还是不在他身边……他在她眼中仿佛是一夜间被时光拉扯大的,一不小心,就长成了不需要她的大孩子。
白母颤抖着手摸了摸枕在她腿上的脑袋,眼睛一眨,眼泪就一颗一颗滚了下来,这个曾经在她肚子里待了整整九个月的孩子,在他七岁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亲近过她。
“阿泽……”
脸上冰凉凉的,落在他脑袋上的力道轻得几乎感受不到,白泽宇心底一酸,抬头想安慰白母,刚一动作,就听到白母声音哽咽道:“妈妈不乱动,你多枕一会。”
那双腿,明明连些微的颤动都不曾有过。
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白泽宇吸了吸鼻子,将脑袋重新枕到白母腿上,“我就是想抬头看看您。”
“妈妈没事。”白母连忙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脑袋,“妈妈就是心里高兴,你长得比你爸都要高了,可这样蹲在我身边,感觉你还是小小的一个,一直没有长大。”
“妈妈知道,你心里是有怨气的,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父亲。”说到这里,白母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又看到少年冷冽的眼神,冷得让人心里发疼,“你刚回大京的那一年啊,妈妈都不敢靠近你,有时候趁你睡着了才敢偷偷到你房间瞧你一眼。你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冷啊,都能把人的心冻伤了。”
“妈妈知道自己为你做的太少,所以我就每天多努力一点,多靠近你一点,不敢对你有丝毫要求。”
“可是这一次,你可不可以答应妈妈,在你爸爸醒来之后和他好好谈谈?”
白泽宇动了动脑袋,没有说话。哪怕此刻他柔顺地蹲着,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执拗。
“阿泽,你有你的坚持,我只是希望你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听一听你爸爸这么多年的坚持,如果那时你还坚持留在N市,我……”
“我答应您。”那个人曾经告诉过他,如果这条路你不得不走,那就试着多了解前路的情况,不要让自己跌得太惨。
白泽宇抬起头,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答
应您,我会和他好好谈一次。”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白母擦了擦眼角的泪,站起身来,“我去一下孙医生办公室。”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和白父在阿泽生命中缺席的那十几年,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抹杀干净的,那道隔阂看不见却真真切切的横亘在他们之间。
今天阿泽愿意退让这一步,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白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希望他们父子俩这次可以真的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一次。
一条白色的手绢忽然映入眼帘,伴随而来的女声温柔婉转,带着丝丝关切:“您还好吗?”
白母顺着那白皙的手看过去,视线最先接触到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动人心弦,在她的打量下不过微微一怔,不见丝毫局促,一看便知是大家出生的孩子。
自知自己现在神色狼狈,白母也不推拒这份好意,道了谢接过手绢,借着窗户上的玻璃反射出的模糊影像,细细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才转过身来,“手绢脏了,这位……”
“我姓楚。”楚云苓适时开口,微微低下头,直视白母的眼睛,言语恳切,“手绢不值钱,伯母用得到就好。”
“家中有人生病,一时失态,倒是让楚小姐见笑了。”白母微微一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大大方方收下了手绢。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条手绢的价值几何,这位楚小姐说话处事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伯母唤我小楚就好。”楚云苓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眉眼间染上些许哀愁,“无论换了谁,家中有人生病,心中都是不好受的。”
白母心有同感地点点头,见她蹙着眉似乎颇为担心,想必也是来看望家人的,说话间就亲近了不少:“小楚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楚云苓重新扬起笑,坚定的眼神,光彩夺目,“伯母,那我先去孙医生办公室了,您也要放宽心。”
“你去吧。”白母笑了笑,等她走远,回想起刚刚的话,才意识到小楚似乎是说要去找孙医生。
白父的主治医生正好是孙医生,白母愣了片刻,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如果真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怎么可能露出那样忧愁的神情,那些人怕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吧。
她没想到的是,这世界上别有用心的人不只一种,心中所想所求的也不一样。
楚云苓问了两次路,兜兜转转才找到了孙医生的办公室,这个头发花白笑意慈祥的医生对意外访客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面前的座位,“有什么问题,坐下来谈吧。”
“您好,孙医生。”楚云苓微微点头,犹豫片刻才开口,“我想了解一下白绍宗先生的身体状况。”
孙医生神色未变,推了推眼镜架,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位小姐,病情属于病人的个人隐私,我不能向你透露。”
从白先生住院那天起,向他打探消息的人就没少过,许他重利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和
白先生相识多年,不说是至交好友,一句朋友还是当得起的,对白家的情况也略有耳闻。
名利是身仇,偏偏有些人参不透,人数短短数十载,为了名利,每天汲汲营营,当真是白来人生走一遭啊。
孙医生暗自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笔,接着写没完成的记录。
“我明白。”楚云苓了然地笑笑,起身朝埋首书写的孙医生鞠了一躬,语气郑重,“还请您多多费心了,一定要调养好白先生的身体。”
孙医生笔下一顿,讶异地抬起头,年老花白的眼定定看了楚云苓好一会儿,才宽慰地笑出声:“小姑娘放心,这是我责任所在。”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做了个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动作,晃了晃伸出的右手,“来,我们做个约定。”
这句话,在瞬间触动了楚云苓的心,她觉得有些感动,感动之余又为自己不为人知的心思感到愧疚。
她垂下眼,不敢去看孙医生欣慰的眼神,只是用力地握了握那已经苍老的手掌,“嗯,我们的约定。”
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楚云苓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就被迎面而来的拥抱狠狠禁锢在怀中,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气息,她闭上眼,缓缓地抬起手,紧紧回抱住他。
就这样静静地抱了几分钟,白泽宇放开楚云苓,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凑近她,脸上带着如朝圣者一般虔诚的表情,“我爱你。”
他说得极为缓慢,极为认真,仿佛这是最后一次关于爱的表达。
那一刻,心里传来一个声音,楚云苓明白从今往后一切将会变得不同,而她抗拒不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笑起来,“我爱你。”
话音刚落,白泽宇的手落下来,精准的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走廊的尽头走去,那儿是一个拐角,不会有人经过。
楚云苓背抵着墙壁,前方的人朝她压下来,视线一下子昏暗,炙热的唇贴上来,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过了许久,白泽宇微微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不稳道:“我爱你。”
不待她开口,他重新缠上去,似是怎么也吻不够她。
他骗了她,就在今天上午。父亲病得突然,他确实来不及和她道别,但在之后的时间里,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联系她。而他没有,每每将要拨通号码,他就会心生悔意,放下手机。
他爱她,五年前就爱她,只要他们在一起,他就无比确定这一点。而一旦她不在身边,心里就会有一块空荡荡的,他开始不确定自己的爱,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他像一艘飘在湖中央的小船,既不愿回头,也不愿抵达对岸。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门外,听着她的恳求,心突然就静了下来,爱一点一点自心口溢出流经他身体的每一条血管,最后流回心底,充实的,饱满的,让他想要流泪的。
她从未变过,一直都住在他心里,只要拥抱她,就好像抓住了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