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端印象中,快乐似乎对她是绕道而行的。从她记事开始,爸爸就是一个与路上偶然碰到的陌生叔叔等同的存在,他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在家里待的时间刚好够吃一顿饭。
她那时虽然还小,但是也知道爸爸是要对妈妈和自己好的人,是一家之主。但是她的爸爸,似乎和这两件事都沾不上边。隔壁家的叔叔比他对自己要好,家里的事情永远是大事妈妈做主,小事她做主。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个男人做她的爸爸,她宁愿是隔壁家的叔叔。她把这话告诉了妈妈,然后妈妈打了她,边打边哭,看上去比被打的她还要委屈。
没过多久,她们就搬家了,搬到新家的第二天,爸爸过来了,身边带着一个看上去很美但是很不好接近的女人,还有一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爸爸说那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她那时心里竟然是悄悄舒了口气,还好那并不是她的爸爸。可既然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爸爸,那她的爸爸在哪呢?她不敢问,却觉得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的家似乎也不错。但她的妈妈却从那一天之后就生病了,她有时会坐在窗户旁一整天,不说话也不愿意吃饭,有时会记不得她还有一个女儿,她变得越来越陌生,再也没法与何端记忆中温柔的妈妈对上号。
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会拉着何端的手回忆很多往事,何端听不明白却会在事后拿笔认真地记在小本子上,那时候何端已经通过翻字典学会了很多字。
小本子记了好几本,一直到何端长大,儿时的疑惑,终于一个个全部解开,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天,仿佛是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尽了,此后再累再难,她也没在人前掉过一滴泪。
唯独今天,她求助了所有能求助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然后来自一个陌生女人的好意瞬间压垮了她,难以自持,落泪不已。
车子缓缓停在济心医院门口,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何端一眼,不自觉地放轻声音:“小姑娘,到了。”
何端回过神来,抬起手背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付了车钱后轻声对司机道了声谢,她走得很急,很快就淹没在来往的人群之中。
司机收回目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护士长见到站在病房外头面无表情的何端时,微微怔了一下,何端身上的气息太沉,竟有些心如死灰的感觉,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几步走过来,伸手轻轻拍了何端的肩膀一下:“何端,怎么不进去看看?”
何端转过头,轻轻笑了一下,她的眼神太过悲伤,以至于那笑容看上去有些违和,也看得护士长格外心酸,“我就想这么远远地看一下。”
那个重症病房里躺着她的妈妈,她生了一场很久很久都好不了的病,她总想着离开自己,有一天她终于成功从家里跑了出去,跑到了车道上,一辆车将她撞出去很远。
何端不知道那一刻妈妈有没有如愿以偿的感到解脱,可她看着妈妈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心里总会涌出无尽的悲伤。
从小到大她的背后只有妈妈一个人,哪怕她胆小,怯弱,一直生着病,永远不让自己省心,可如果她不在了,自己的背后就是万丈悬崖永远没有退路了。
护士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何端,这么多天她也看出来一些事情,这个小家恐怕是何端当家作主,何端的孝顺她看在眼里,可何妈妈的治疗费用就是个无底洞,说得好听是暂时昏迷,事实上谁都知道何妈妈醒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年纪
轻轻却要背负着这根本看不到头的沉重负担,她张了张嘴,犹豫着出声:“何端,要不顾医生那边……”
“我有钱。”何端出声打断护士长的话,对上护士长犹疑的眼神,她的眼神透露出一股坚定,“我有钱给妈妈做手术。”
医者父母心,护士长心里也是受了一番煎熬才出声说了那句话,此刻听何端这样说,她心头松了一口气,也为何端感到高兴:“那就好,那就好。”
何端淡淡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到病**的妈妈身上,她静静地站在病房外,冷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却再也没有人能够伸手温暖她。
她不知道,就在走道的尽头,被阳光照耀到的转角,有个人倚在墙上看了她许久。
路铭打完点滴拿了药出来,却发现他家大姐不见了,打电话问清了位置,找过来就见到路遥倚在墙上神情专注地看着远处,他一脸好奇地凑过来:“姐,你在看什么?”
路遥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收回目光,屈起手指在路铭额头敲了一记,语气里满满的嫌弃:“感冒了还敢凑过来,觉得我不会揍你吗?”
路铭缩了缩脖子,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远离路遥,说到感冒他也很无奈啊,不就是昨晚出门陪了小昭一趟嘛,早上起床就悲催地发现自己生病了,被路遥知道后直接把头昏脑涨的他拎到医院来了。
等等!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的路铭愤怒了,一脸控诉地抓住路遥的胳膊:“姐,不是有徐医生吗,为什么要把我拎到医院来?”
路遥淡定地拨开他的手,微微眯起眼:“徐医生回老家了,你对我的行为有什么意见吗?”
路铭干笑两声,避开路遥危险的视线,挠了挠头发:“原来徐医生回老家了啊,姐,我们快回家吧。”
路遥冷哼一声,屈起手指出其不意地在他脑门又敲了一记,然后大步越过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容柯打电话。
她妈怎么就给她生了两个蠢货弟弟,一个傻不拉几给人卖了恐怕还帮人数钱,另一个倒是精明了成天给她招事。
虎踞路片区的那块地楚家都盯了大半年了,过了年二月底就正式招标,明眼人都知道那基本是楚家的囊中之物了。路呈和容柯倒好,张张嘴,就让她去拿下那块地,真拿她当拼命三娘使呢!
路遥心情不爽,说话自然没什么好语气,容柯毫不怀疑若是他此刻出现在路遥面前下场绝对不会比路呈好看。
他收回握在门把上的手,重新回到客厅坐下,语气温和道:“师姐,这事虽然紧了点,但对你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电话那头路遥冷哼一声:“糖衣炮弹没用,你的脑子是充水了吗,容楚两家什么关系,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招楚家。”
说到底,路遥还是担心他和路呈行事不当站到楚家的对立面。
师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心软啊,容柯笑起来,心情颇为愉悦,“这不是有师姐替我和路呈保驾护航吗,这事我和路呈暗地里出人出力,明面上的事一概不碰。”
楚家就算猜疑又如何,他和路遥明面上毫无生意往来,路呈又和路遥在生意场上针锋相对,谁能说是他容家抢了楚家看中的项目。
路遥垂眸想了片刻,再开口时就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收益分十,我占六,找个时间……”
窗外那人蹲在地上的身影一闪而过,路遥心里一紧,连声让司机停车,又对电
话那头说了句:“改天详谈。”就匆忙挂了电话。
难得被挂一次电话的容柯淡定地收起手机,回想路遥那语气,他眉头微挑,怎么总有一种撞破师姐小秘密的感觉。
或者,他应该和路呈深入交流一下师姐的情感状况了。
上了车,容柯果断拨通了路呈的电话,除了一张脸几乎被路遥揍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路呈正趴在**躺尸,听容柯说起路遥的不对劲,他吸吸鼻子,有气无力地开口:“路遥那暴力狂嫁不出去的。”
容柯笑出声,知道路呈这是被路遥打狠了怨气正重呢,知道问不出什么,安慰了路呈几句就挂了电话。
到达包厢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楚静宁,只有钟臣南一人静坐在那儿,冷淡慵懒,却又散发着淡淡的危险。
容柯不由停下脚步,双手环在胸前,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太久没见到你这幅样子,我还真有些想念。”
他见到的钟臣南,是待着静宁身边眼神温柔得不像话的男人,差一点都忘了,他本该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样。
钟臣南淡淡地看了容柯一眼,没说话,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缓缓推过去。
容柯笑了笑,举起茶杯晃了晃,澄黄清澈的茶水悠悠荡开涟漪,又渐渐回归平静,他轻抿了一口,味醇爽口回甘,刚想说什么,就见到钟臣南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下来。
转头看去,容柯宠溺地摇摇头,果然是静宁来了,姚经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几个圆筒盒子,笑眯眯的一张脸,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情极好。
“哥哥。”楚静宁糯糯地喊了容柯一声,自然而然地在钟臣南身边坐下牵住他的手晃了晃。
容柯笑容一滞,钟臣南笑得得意。姚经理眼珠子一转,凑到容柯旁边,态度恭敬又带了一丝亲近之意:“老板娘的哥哥也来了啊,您口味有什么偏好没,我吩咐厨房多做几道您爱吃的。”
一听老板娘这三个字,容柯更是心塞,妹妹还没嫁出去怎么就成别人家的老板娘了,偏偏姚经理笑得一脸和煦,他心里再不痛快也只好忍着,随口说了几道爱吃的,姚经理认真地记下来后,极有眼见力地退下去了,当然走前还不忘悄悄给楚静宁使了个小眼神。
楚静宁没明白姚经理的意思,眨眨眼睛,看看钟臣南,又把视线转到容柯身上认真看了两眼,“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好得很。”容柯咬着牙憋出这句话,举起茶杯一口喝了个干净。
楚静宁见他茶杯空了,自然而然地拿过杯子,替他添好茶再把杯子推回去,容柯看着她含笑的眼睛,瞬间觉得妹妹还是自己家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姚经理做事一贯贴心,一桌菜色安排得极好,楚静宁喜欢的占一半,剩下一半钟臣南和容柯对半分,不偏不倚正正好。
吃过饭后,容柯把虎踞路片区的事情和钟臣南大略提了几句,言语间对楚家的不满表露无疑。
楚静宁捧着姚经理特意准备的甜汤,笑眯眯地听他们俩算计楚家,心里竟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在这里,其他人又与她何干。
要回楚家的时候,楚静宁心情难免低落,都要上车了又突然回头抱了钟臣南一下,她都能想象得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不舍,却还是很快放开手,转身上了车。
容柯揉了揉她的脑袋,发动了车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