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劫佳人
1770年,库克船长发现了澳大利亚。六十年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的首府悉尼,就在这片不知名的广阔土地边沿不断地发展着。这个殖民地出口原材料,它所进口的原材料则更加原始——囚犯。其中,许多囚犯并没有被定罪,便成了这座城市的开拓先锋。
1831年,威廉国王派了一位新的官员来掌管这片殖民地,而我们的故事也就要从这里开始。
在宽阔的广场上,身穿红色军装的士兵正列队欢迎新任长官上任。交接仪式过后,军乐队奏响了雄伟的乐章,长官按照程序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在一排排队列前检阅。
阅兵仪式结束,奏乐停止,长官开始发表就职演说。他站在队伍的右前方,中气十足地说道:“作为威廉国王派遣来的代表,我需要你们表达对国王陛下的忠诚和喜欢。陛下对进步和财富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说着,长官将帽子摘下,又戴好,以此表示敬意,接着说道,“先生们,我对你们的国家了解并不多,而你们也不大了解我。你们中的一些人,曾有过不太美好的记录……”
演说还在继续着,观众中有一位身穿灰色西装、红色丝绸衬衫,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的俊俏小伙子格外引人注目。此时,他正面带微笑地看着长官演讲。另一位穿黑色燕尾服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于是走过去,礼貌地和他攀谈起来。
穿黑色燕尾服的人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见一见伟大的查尔斯·阿代尔?”
那个俊俏的小伙子就是阿代尔。他转身看向那个人,说道:“可以,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帕特,先生,西瑞尔·帕特。”
阿代尔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长官的方向。帕特则继续看着他,并且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新威尔士的管理长官,我也是刚刚才了解到跟随长官来到这里的还有包括您在内的两个人。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都会为您尽己所能的,先生。”
阿代尔原本正微笑地直视前方,突然,他的笑容消失了。他没有看帕特,而是看向地面的某一个地方,严肃地说道:“我想,这里不是一个谈生意的地方。”
帕特一脸谄媚地笑着说:“当然,先生,一点儿都不合适。您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很传统的程序,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好好谈谈的。”
“我会再和您谈的。”阿代尔又堆起了笑容。
帕特说:“我想,这位长官上任后可能会有所改变,特别是这个地方会发生变化的,先生。”
“当然,他会的。”阿代尔说道,“在您和我谈生意前,您得先让我安顿下来吧……我明天早上再给您打电话。”
“好的,”帕特说道,“您是长官的第二个堂弟吧?”
“没错,我是。”
“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有趣,”他笑了笑,说道,“那我就翘首以盼与您的下次会面了。”
阿代尔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微笑着说:“明天早上11点吧。”
“当然可以,先生,完全没问题。”
阿代尔说道:“我也要走了。”
只听长官在做最后的陈词:“先生们,我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最后,我想说,我希望你们可以热烈地欢迎我。”
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要不要唱首歌,来表达我们的心情……”大家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激动之情。有人喊口号,有人唱歌,有人大声喊着好话,巴结着……总之,人群嘈杂不已,这真是独特的欢迎方式。
阿代尔走到长官身旁。长官说:“今天太热了,对吧?”然后随手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自己出汗的鼻尖。阿代尔说:“时间紧就是这样的。”
长官说:“威廉和我说,他想给你一个在教堂工作的职位。”他侧身看了看嘈杂的人群,然后说,“我们还是回去说吧。”
此时,站在他们旁边的警卫机智地做出了恰当的反应,他伸出一只手说:“请从这边走,先生。”
军乐队再次奏响了礼乐,几匹白马驾着一辆华丽的车子驶向远方,后面跟着整齐划一的士兵队伍。热闹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写着“欢迎”的横幅还在随风飘动。
第二天一早,整座城市忙碌起来。无论昨天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第二天都会归于平静。在这座忙碌的城市里,已经完全看不到昨天留下的一点儿痕迹了。阿代尔如约来到了帕特工作的银行,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聊起了生意经。
“啊,您之前也做过这方面的生意?!”帕特有些吃惊地问。
“当然。”阿代尔说,“我是家里最小的男丁,在整个爱尔兰家族里也是最小的。之前我也做过一些事,但是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不需要做什么事。说来也有些不幸,是不是?”
帕特或许无法理解这种“不幸”,他迟疑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严肃地说了一句:“的确。”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是手下人来报:“弗莱斯基先生想要见您,帕特先生。”
帕特转过身,有些犹豫地说:“你去问一下,他是否介意再等一会儿。我现在正在和长官的堂弟谈事情。”
“弗莱斯基……”阿代尔重复着这个名字,“弗莱斯基,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向外面望去。然后他重复了这个名字不下四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帕特:“他是谁?”
“哦,他只是我们这里的一位好公民而已。”帕特也站起身,走到阿代尔身边,“他原本也是伦敦人,但后来被送到了这里。他可谓一位金融界的天才。在我们这片殖民地上,他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做得非常不错。我不得不说,他的工作也十分努力。”
帕特说了这么多,但没有一条信息可以让阿代尔想起这个人到底是谁。“弗莱斯基、弗莱斯基……我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阿代尔打算暂时放下这件事,于是对帕特说,“好吧,我想,您或许可以先告诉我,怎样才能变得更有钱?”
帕特给出了一个很官方的答案:“我想,努力才是唯一的途径,阿代尔先生。”
听到这个答案后,原本正踮着脚、一脸俏皮模样的阿代尔立刻变得严肃了,他默默地说了句:“我还是去问问别人吧,或许弗莱斯基可以帮我解答。先生,我们听听他怎么说吧。”
帕特若有所思地说:“哦,好吧,先生……但是,很抱歉,先生,在这个国家,我们一般不会问别人是如何成功的。”
“他的公司叫什么名字?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含糊其词已经不能满足阿代尔锲而不舍的追问了,帕特只能老实地回答:“是的,他是一名罪犯,先生。”
阿代尔并没有对“罪犯”两个字有太大的惊讶反应,而是微笑地问:“那他犯了什么罪呢?是破产,还是……谋杀?”
“谋杀”这字眼让帕特明显有些不自在,他立刻向阿代尔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道:“不要这么说。在悉尼,我们从来不谈论这些事。无论这个人的过去怎么样,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在这里,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
“您也是这样吗?”阿代尔笑着说,“我可不行,我总是对别人的过去很感兴趣。我们可以叫他进来吗?”
“当然,我非常乐意。”帕特转身对外面的人喊道:“嘿,弗莱斯基先生,请来这里!”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灰色风衣、头戴灰色礼帽、身材伟岸的男士,一脸严肃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帕特向他介绍说:“这位是查尔斯·阿代尔先生,他的堂兄就是现任长官。他来悉尼的目的,是想要赚钱。”
“是吗?”弗莱斯基礼貌但毫不谄媚地和阿代尔打了招呼,然后说,“我觉得,您想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赚钱很难。”
“是的,”帕特的音调比弗莱斯基的高了许多,“我已经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了,弗莱斯基先生。”
阿代尔微笑着说:“我可没想过这么快就要放弃,在这里赚点儿钱,真的有那么难吗?”
“那就取决您的手到底有多快了。”弗莱斯基说。
“这方面的能力,我已经在我的国家训练过了。”
“您是哪里人?”
“爱尔兰,爱尔兰西部。”
弗莱斯基听到这个地名,不由得沉思了一会儿,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他问道:“您刚才说您的姓氏是?”
“阿代尔。您知道这个国家吗?”阿代尔问。
“或许我知道。”弗莱斯基的声音依旧低沉,“那么,您来这里就是为了赚钱?您可不是唯一来这里赚钱的人,我仍然希望您可以打消这个念头。”
“那我就不得不和帕特先生商量一下了。”阿代尔又将皮球踢给了帕特。阿代尔既聪明,又任性。这或许和他的出身有关,谁让他是大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呢。
弗莱斯基继续问:“您是克莱里·阿代尔家族的成员吗?”
“是的,克莱里是我的父亲。您认识他吗?”
弗莱斯基看了看阿代尔,又看了看帕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到了一边。帕特为了缓和这种尴尬的气氛,就满脸堆笑地对阿代尔说:“哦,阿代尔先生,您得给我一点儿时间才行,这样我才能想到更适合您的建议。如果您明天再来的话——”
没等帕特说完,弗莱斯基就转过身,用手杖的上端指着阿代尔说:“我和您——如果您跟我来,那么我就可以告诉您要做些什么。”他看了一眼帕特,说:“我还有些别的事,现在得走了,下次再见。”
话音刚落,弗莱斯基已经走出了门。阿代尔踱了几步,也走到了门边。帕特叫住他,说道:“阿代尔先生,他可是一个怪人。不过,能看得出来,他对您很友好。如果您想要建议的话,我可以先给您一个——如果他邀请您去他家,请不要去。”
“为什么?”
“那位先生的府邸位置不是很好,而且——”
帕特的话再一次被弗莱斯基打断了,此刻他又走回门口,对着门里的阿代尔说:“可以走了吗,阿代尔先生?”
阿代尔没有丝毫犹豫,就跟着弗莱斯基一起离开了帕特的办公室。当他们走出银行办公大楼的时候,弗莱斯基很直接地问:“您介意我问您刚才他对您说了什么吗?”
阿代尔不想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又或许有些事情还需要再想想,于是说:“哦,我听得不太清楚。”
如果换成别人,一定会让这个话题不了了之,但弗莱斯基显然不是那样的人。只听他说:“‘如果他邀请您去他家,请不要去。’是这句吧?”
但阿代尔还是说:“我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
弗莱斯基是骑马来的,不过此时他想要和阿代尔步行一段路,所以他要求侍从牵着马跟在他们后面。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的地面,说道:“您想赚钱,对吗?有一片宽阔的土地,阿代尔先生,在它上面种植了几千种植物,我想要您把它买下来。”
阿代尔不明就里地说:“我自己也有很多东西要买,但是首先需要考虑一个问题:我没有钱。”
“您可以找帕特给您贷款。”弗莱斯基说,“然后,我会在您之后买下那片土地周边的地区。”
“弗莱斯基先生,如果我能拿到那片土地的所有权的话,您最好给我一笔数量可观的钱。”
“是的,我会的。”
“这是为什么?”
弗莱斯基说:“我买下周边的所有土地,这是法律允许的。对这方面私人交易是没有限制的。”
“听起来不错。”阿代尔说,“弗莱斯基先生,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您要给我提供这个赚钱的机会呢?”
“我有我的理由,还有我的计划。”此时,弗莱斯基和阿代尔已经走到了一个办公场所的门前。弗莱斯基说道:“这里就是土地管理办公室,我们就是在这里谈买卖的。如果您喜欢的话,可以一起进去,这样可以节约时间。”
走进办公室后,弗莱斯基轻车熟路地填写起了表格,而矮矮胖胖的管事过了一会儿才从办公室里出来。他热情地说:“您来了啊,还是老时间,老习惯……”他看了一眼陌生的阿代尔,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继续和弗莱斯基说,“您新买的绵羊,我给您找了一个人来看管。”
“先把那件事放放,等我回来再说。”
胖管事笑着说:“我已经找好了,他可以把羊照顾得很好,您要不要看一看那位先生?”他的笑声很爽朗,却透着一丝巴结和不自信。他双手叉腰,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又看了一眼阿代尔。
“您来这里几年了?”弗莱斯基问道。但他没有抬头,手中的笔也没有停下。
“五年了。”
“那让我看看他吧。”
管事又看了一眼阿代尔,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对里面的人喊道:“温特。”
从里面走出来的温特个头儿很高,一头金色的头发,面容俊朗,只是有些瘦弱。弗莱斯基站起身,看着温特,说道:“张嘴。”
主人挑选奴仆,就像挑选牲畜一样,需要看这个人的牙口如何。弗莱斯基摆弄着温特的脑袋,让他的嘴巴里可以尽量多进一些光线,方便他看得清楚些。然后,他又将温特的袖口撸上去,露出来白嫩的肤色。
“你的胳臂就像鸡腿一样,”弗莱斯基绕着温特走了一圈,问道,“你看管过牛吗?”
“看管过,先生。”温特怯生生地回答。
“你是为什么进口到这里的?”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疑惑吗?”弗莱斯基说。
“没有,先生,事实上——”
胖管事此刻正在签着弗莱斯基刚刚填写过的表格,毕竟文件还是需要一层层签字送审的。显然他并没有审核任何内容,只是负责签字而已。当他听到温特那笨嘴拙舌的回答时,急忙转过身来,替他说道:“他是因为在那边遇到了麻烦。”
“不是我的错。”温特说,“是她的父亲不肯让我们在一起——”
“好了,”弗莱斯基说,“在我的地盘上,不会让任何人来惹麻烦的。你的名字叫什么?”
“温特,先生。”温特低下头,但语气很坚定地说,“如果您要我,我保证会做得很好。我向您保证,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如果我相信一个年轻人的名誉,那我早就在这里混不下去了。如果你做得不好,就只能回监狱去了。”弗莱斯基转身对胖管事说:“就这样吧。”
胖管事又向温特强调了一遍:“你听清楚了吧?如果你能把弗莱斯基先生的活儿做好,那么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但如果你做不好……”管事用不着把下面的话说完,因为不好的结果只有一个。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红色的纸,递给温特看:“这张就是契约书,你现在把你的名字填写在上面,否则你依然是罪犯。听明白了吗?”
弗莱斯基在一旁强调说:“我房子的周围全是野兽,有个劳工在那里,他曾经是杀人犯。我曾经也相信过别人。可是我不想在我的房子里也有个杀人犯,不想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想,还是找个卫兵保险一些。”
“如果您希望这样。”胖管事说。
“您不喜欢那些人吗?”阿代尔问道。
“是的,我不喜欢。”
阿代尔继续问道:“不要杀人犯吗?”
“不要。”弗莱斯基的回答简洁明了。他看了阿代尔一眼,然后将土地申请表递给了他。等他们走出门来,弗莱斯基的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弗莱斯基摸着马鬃说:“好家伙。”他又问阿代尔:“您是喜欢骑马,还是喜欢走路?”
“这取决于心情。”
“心情对您的影响真大。”
“是的。”
就当他们在路边随意闲聊时,一个戴着红色围巾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包裹,鬼鬼祟祟地向弗莱斯基走来。他轻声说:“弗莱斯基先生。”然后把嘴凑到弗莱斯基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刚开始弗莱斯基还低下头,听他说了几句,可当他看到包裹里的东西时,就一把将他推开。那个男人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从白色的包裹里掉出来一颗人头——如干尸一般的灰色人头,面容枯瘦,双眼紧闭,头发披散着,嘴巴张开,可以看到魔鬼一样的獠牙,十分吓人。
阿代尔并没有很吃惊,只是问道:“这颗人头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但这种交易是不合法的。”
那个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地对弗莱斯基说:“你给我小心点儿。你这个杀人犯!”
弗莱斯基愤怒的目光逼得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阿代尔在弗莱斯基身后小声唤着他的名字,弗莱斯基才缓缓地转过身,定了定神,说:“哦,明天您来我家做客,好吗?晚餐在晚上6点半左右开始。”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您真是太热情了。只是我还有一些小问题需要解决。”阿代尔说。
“什么问题?”
阿代尔将那张土地申请表用双手递给弗莱斯基,说道:“我想,我现在还不行,做不了这件事。”
“为什么不行?”
“我想,我大概也没有时间去筹集资金。我是说——”
弗莱斯基将手伸进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一沓钱,递给他:“您需要钱,是吧?这个您拿着。现在,您有机会来做客了,我们明天晚上再详谈。”
阿代尔目送弗莱斯基骑马离开,又看了看手里的钱。他不明白,为什么弗莱斯基原本已经拒绝帮他,但后来不仅给他提供了赚钱的机会,甚至给了他启动资金。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他就干脆把钱收进了衣服口袋。
阿代尔坐着马车回到了长官的府邸。那是一座广阔奢华的庄园,进入大门后,还要驾着马车走一段路才能抵达府邸正门。遥看过去,一片绿色中,几栋白色的小楼格外显眼。门前几根高大的罗马柱下,有穿着红色军装、扛着枪的士兵把守。
阿代尔下了马车,脚步轻快地跑进了房子。在宽敞奢华的大厅内,管家看到阿代尔先生,便叫住了他:“长官很快就要召开他的宴会。”
“谢谢您的通知。”阿代尔将手杖和礼帽放好,快步跑到了二楼。他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问道:“长官在什么地方?”
“就在里面,先生。”
阿代尔走进房间,敲了敲里面隔间的门。只听里面传来了长官的声音:“是谁?”
“查尔斯。”
“哦,快进来,亲爱的。”
阿代尔进入屋子里,毫无拘束的感觉。长官此刻正光着身子在浴盆里洗澡,浑身都是泡沫。浴盆很小,只容得下长官盘腿坐在里面,膝盖还露在外面。长官旁边还有一个参谋官坐在一张单人板凳上,前面是一张简易的单人小桌子。此时,他的手中正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
长官低着头,专心地用香皂打着泡沫。他对阿代尔说:“你自便吧,后面有喝的东西。”
阿代尔将右腿伸进澡盆和桌子的夹缝中,侧着身子,跷起左腿,从长官的身后艰难地拿到了酒瓶和杯子。
“刚才说到哪儿了?”长官对旁边的参谋官说。
参谋回答:“长官希望大家要注意。”
“注意什么?”
“您还没说呢,长官。”
“哦,是的,告诉他们要注意,一定要学习好之前的那些规章制度,告诉他们,要提前做好准备,不要总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告诉他们,赶快行动起来,否则我就扒了他们的皮。”
“长官希望你们能注意港湾的情况,按照大家希望的样子离开港口。”参谋官用长官的语气补充说。
“是的,就这样写。”
“长官,我希望——”
参谋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长官打断了,告诉他等等,自己要先同阿代尔说说话。于是,参谋官站起身打算离开,但又被长官制止了。长官只是说:“不,你不用走。”然后对阿代尔说:“你今天很忙吗?”
“是的,谢谢关心。”
“去银行了,是吗?”
“是的。”
长官问道:“你觉得,你的生意前景如何?”
“非常好。”
如果听到沮丧的话,长官反倒觉得正常,可他现在看到阿代尔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由得有些不放心,于是说道:“查尔斯,我希望你这次很努力地去尝试。”正说着,手一打滑,香皂掉进了澡盆里。长官也顾不上说教,就立刻用两只手在澡盆里摸索那块滑溜溜的香皂。等他找到香皂后,阿代尔才跷起二郎腿,信心满满地说:“我和当地的一位金融才俊打上了交道。”
“哦,那很好。”长官说,“我也想认识一下,他叫什么名字?”
“弗莱斯基。”
长官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刻问旁边的参谋官:“你认识他吗?”
“是的,先生,我认识。”
长官继续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参谋官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阿代尔,继续说,“他是一个挺老实的人。在这片殖民地上,他和克里甘先生一起做事。”
“克里甘又是谁?”长官一边用香皂擦着腋窝,一边问。
“他是一位将军,您还记得吗?”
“哦,是的,我记得。”
参谋官继续说:“几乎所有的人都和他有矛盾,弗莱斯基先生却从来没和他发生过冲突。”
“我有没有见过这位先生?我是指在正式场合中。”
“哦,没有,当然没有。”
阿代尔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后,说道:“是银行的帕特先生向我介绍了他。”
长官正在用香皂揉搓肚皮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问:“你是说,他特意给你们介绍的吗?”
“哦,不是的,不是。”
“听着,查尔斯……哦,”长官习惯性地将手搭在坐在旁边喝酒的阿代尔的肩膀上,可他忘了自己的手上满是泡沫,于是连忙用身后的毛巾给阿代尔擦了擦,继续说,“我是想说,你是我的堂弟,我觉得,你不要和他们来往得太过密切了。”
“我明天晚上要和他一起吃晚餐。”阿代尔说。
“这个弗莱斯基以前究竟做过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也不大清楚。我想,也就是些微不足道的罪行吧。”
“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还没问清楚。”阿代尔说,“他们和我说,在这里最好不要过问这些事。”
关于这一风俗,长官又需要请教他身旁的参谋官了。参谋官说:“在这里的确有这样的规矩。我认为,阿代尔先生的话是真的。不要轻易过问别人的往事,已经成为这里一个不成文的风俗了。当然,关于这一点,确实没有明确的立法。”
长官在嘴里重复着“弗莱斯基”这个名字,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就是想不起来。这一点,他和阿代尔的反应倒是出奇地一致。
参谋官介绍说:“他可是这里的有钱人,而且是非常有钱的人。”
“弗莱斯基,好像跟某个女人有关。”长官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但记忆往往就是这样,越是费力地去思索,它就越是躲闪。一时间,他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也只得暂时放弃了。他洗完澡,用浴巾包好自己的身体,对参谋官说:“你跟我来吧,我穿衣服的时候再跟你说些需要注意的事。”然后又对阿代尔说:“我们晚餐的时候再见。你最好不要参加明天的宴会。你得谨慎小心些,你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人。估计明天的宴会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一点儿也不好。”
他看了看阿代尔满是疑惑的脸,然后换了一种更加强硬的保护方式,他说道:“这是命令,查尔斯。”
查尔斯可不是那种听话的乖孩子,他的无畏与任性可不是一两天养成的,何况在他的衣服口袋里还有一沓钱在说服他去赴约。于是,第二天晚上,他乘着马车来到了一个方圆几十里都荒无人烟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弗莱斯基家一座宅邸,在夜色中更显得凄凉阴森。
他对驾车的马车夫说:“我可以让他们安排你到厨房吃饭。”
“不了,先生。我宁可先回去。”
“来回一趟很远的。”
“是的,先生,但我不介意。”马车夫说,“和您说句老实话,我不大喜欢这个地方。”
“哦?为什么呢?这可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阿代尔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房子。
弗莱斯基的宅邸是二层小楼,主建筑的屋顶是圆形的,应该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两边的侧楼是单层,像一对鸟的翅膀在主楼的两侧展开。在月光的照射下,房子看起来是青色的,而房间里的灯光又投射出粉红色的光线。再加上门前的三棵古树,整体仿佛巫婆的宫殿。
马车夫说:“这里看起来很阴森,就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恐怖事件一样。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不大明白。”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这里,一分钟都不想多待。”马车夫问道,“我什么时候过来接您?”
“10点吧。”阿代尔看到门口立了一根木桩,上面写了一行字,他问车夫,“这是什么意思?”
“白色石房子。”车夫说完,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阿代尔缓步走向那栋泛着青色粉光的白房子。当他走到房子的大门前,刚想拉动门铃时,从房子的另外一边传来的对话声引得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沿着外墙走过客厅的两个窗口后,看见了另一扇侧门。他本想从侧门进去,但屋子里通往厨房的门突然有了响动。于是他快速地退了出来,在侧门口窥视着里面。
只见弗莱斯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黑色上衣、白色裙子,年轻美貌的女管家和一名侍从——温特。弗莱斯基向女管家交代说:“长官的堂弟马上就要来了,晚餐的时候,我有些事要和他谈。”
“夫人呢?”女仆问道。
“不要叫夫人过来,我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弗莱斯基又转身对温特说:“还有,这样的晚餐,你应该很有经验了。我的要求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井然有序,不能出岔子。”
“是的,弗莱斯基先生。我已经交代下去了,房间各处都会很明亮。”温特回答。
“你亲自去督促就行,我对这种事不大在行。”
温特问道:“先生,您需要我去询问夫人的意见吗?还是——”
话音未落,弗莱斯基还没来得及去想,女管家就已经给出了回答。她立刻转过身,用快速而毋庸置疑的音调说:“不用了,温特先生。不用担心这种事,温特先生。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事,都是我在掌管。”
管家的话不仅没有遭到弗莱斯基的质疑,反而得到了他的赞许:“是的,有什么事就和她说吧。”
又一阵吵闹声响起,阿代尔继续沿着外墙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透过窗口,他看到,此时厨房里的女仆们已经扭打成一团,或者说是三个女仆正在整治另外一个女仆。被整治的女仆被按在桌子上,一个人从后面拉住她的两只胳膊,另外两个则一边按着她,一边在她身上挠痒痒。笑声中带着痛苦的嘶吼,四个人闹成一团。
这声音不仅引来了阿代尔,也引来了刚才正和弗莱斯基先生说话的女管家。她见状,并没有出声命令她们停止,而是从墙壁的挂钩处取下一条鞭子,从后面用力地抽打闹事的女仆们。她的表情很严肃,抽打的不仅是她们的躯体,还有她们的头和耳朵。几鞭子下去,女仆们自动散开了,但鞭子并没有停下来,女管家仍旧抽打着已经卑躬屈膝站在原处的女仆们。她们没有躲闪,只是出于本能地缩着脖子、低头耸肩,每个人都表现得服服帖帖。
弗莱斯基和温特也走了进来。主人和侍从都没有说话,只听女管家问道:“现在,你们要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被按在桌子上的女仆弯着腰,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说道:“刚才,她们说我是绑架犯。”
“别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管好你自己!我们要开始准备晚餐了。”女管家高声说道。
女管家已经把事情解决了。虽然手段有些残暴,但从目前的结果看,这种解决方式是快速并且有效的。
弗莱斯基说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把后灯拿到前面的桌子上来。”
“我来吧。”女管家立刻去执行命令了。但当她走到厨房窗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位男士——阿代尔先生。她吃了一惊,不过保持着镇定。
“晚上好,我希望自己没有打扰到你们。我正在寻找正门呢。”阿代尔继续沿着墙往前走,从厨房的门进了屋子。一屋子的女仆和侍从站在那里,吃惊地看着这个陌生帅气的绅士。阿代尔显然为了赴宴精心打扮过,他穿了一身暗绿色、质地笔挺的礼服,更显得英气逼人。
“前面的门铃没有响。”阿代尔试图解释他贸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我只能从这条路过来了。”
可是他孩童般的谎言太容易被识破了,因为他的话音未落,门铃声就传到了这里。他只能装作可爱的样子,笑着说道:“哦,这事可真是奇怪。”
弗莱斯基没有揭穿他的谎言,只是依旧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说:“很高兴见到您。”他拍了拍阿代尔的胳膊,“从这边去饭厅,您不介意吧?”于是,他们双双从厨房走到了餐厅。
“欢迎来到这里。”温特说道。
“这场宴会好像很隆重,弗莱斯基先生。”阿代尔根据餐厅上摆放的众多餐具猜测到,晚上来的人一定不少。
“温特。”弗莱斯基看到餐桌上对号入座的名卡,拿起其中一张对温特说道,“她还不能来参加。”
温特接过卡片,疑惑地看了看弗莱斯基。他感觉到这个家的氛围有些奇怪,女主人不能掌控厨**务,不能安排招待晚宴,居然一切都要听女管家的。现在就连晚餐都不参加。
弗莱斯基没有解释,只是引着阿代尔走向门厅。此时,客人们已经陆续到了,女管家正站在门口迎接。弗莱斯基带着阿代尔走了过去。门口已经站了两位男士。弗莱斯基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斯迈利先生……这位是瑞格先生,我们的经理。”
斯迈利对弗莱斯基说:“我妻子让我跟您说一声,她对于不能接受您的邀请而感到遗憾和不安。您也知道,她的身体一向不好。另外,瑞格先生的妻子也有事不能过来了。”
瑞格说:“是的,我妻子也对此事感到抱歉,她也很遗憾。我想,弗莱斯基先生一定很失望。”
弗莱斯基看了看他们,然后一个人走向客厅,说道:“这边请,先生们。”
“我想,您还没有见过我的妻子吧?”斯迈利先生对一旁的阿代尔说。
阿代尔说:“哦,当然,的确没见过。”
“我妻子的身体一向都不好,不过她仍然喜欢交朋友。”斯迈利对阿代尔说着,又赶了两步站在弗莱斯基的面前,“我真的很难和您解释,弗莱斯基先生。去教堂那天,我一定会尽量让我的妻子见您一面。当然,还是得在她的身体允许的情况下。”
阿代尔走到瑞格面前,两个人寒暄起来。瑞格说:“阿代尔先生,您认为悉尼这个地方怎么样?”
阿代尔面带笑容地说:“哦,我非常喜欢悉尼。这里的人很特别,这里的景色也很特别,都是我没见过的。再加上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那些人文景观、繁荣的贸易,还有袋鼠……我以前也没有见过袋鼠。”
瑞格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地笑着说:“我不是说这些,我是指这里的社会。”
“有什么不同吗?”阿代尔问。
“嗯,或许没什么特别。它是一座小镇,或许不能说是社会,我总是和我的妻子这么说。这一任长官打算做些什么事呢?”
瑞格的话让阿代尔觉得有些可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只是掩饰得还可以。对于瑞格的问题,他礼貌地回答说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的名字叫瑞格曼,瑞格是我的姓,我妻子也是一位很出色的女士。”
阿代尔的双眼看向天花板,俏皮地踮着脚,好像再不克制就会哈哈大笑。他努力地抿起嘴唇,点着头。他想,这种呆板的自我夸奖还真是有趣。
“我觉得女士就应该出现在高雅的地方,而不是这里。我想,您什么时候也见见她。”瑞格很坦率地说。
“能够见到瑞格夫人,简直是我的荣幸。”阿代尔努力地寒暄着。
“其实,我们可以找个时间……您觉得呢?”瑞格对阿代尔说。
可阿代尔对这个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他采用了最官方的解决方式,说道:“看您方便就好。我先失陪一下。”
阿代尔转身离开,身后的斯迈利还在为自己的妻子没能来参加这次晚宴而向旁边的人解释着。当阿代尔将目光转向门厅时,弗莱斯基又在迎接另一位男士。这位男士依旧说道:“很抱歉,我的妻子不能过来……”总之,无非是有事不能过来,或者是身体不好之类的话。
阿代尔转身对瑞格说道:“好像这座城市的女士都不大喜欢出门。”
瑞格回答这个问题时,音量很小,以至阿代尔不得不把耳朵凑近了才能听清楚。只听瑞格说道:“嗯,很抱歉,这的确有些困难。”
“阿代尔先生,”弗莱斯基叫他,“这位是威尔金少尉。”
“很高兴见到您。”阿代尔说。
这位来参加家庭宴会的少尉依旧穿着军装。他的身材敦实,脸型肥圆,或许是因为他的身材不够高大,或许是他那习惯性的高傲,他总是抬着下巴看人。他伸出手,与阿代尔礼节性地握手,说道:“认识您,我很荣幸。”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长官到这里后还算习惯吧?”
“习惯,谢谢。”
“那就好,那就好。”威尔金少尉说,“我曾经见过他,那时候他还在威灵顿的军队,而我还是一个小兵。我希望他能够很快适应这里,这里是一片很好的殖民地。我会尽己所能地去做好每一件事。”
看来,威尔金少尉只是想把阿代尔当成一个传声筒,此刻他俨然是在向长官表达忠心。阿代尔礼貌地说:“如果您能亲自和他说,那就更好了。”
“哦,不,不,不,我不能这样做。”威尔金少尉笑着说道,“这些事还是留给他的参谋官去做吧。实在很抱歉,先生。”
阿代尔转过身来,因为他又要憋不住自己的笑容了。待他平复自己的心情,瞬间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时,他才转回身来。
“您在这里过得不错,是吗?”威尔金少尉继续问道。
“是的。”
“那么,我相信长官也一定过得很好。”
“是的。”
“那就真的太好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谈话可以传达给长官。”威尔金少尉居然很直白地做出了要求,“我希望能够结识他。”
“我堂兄对这些还是很感兴趣的。我觉得,他是一位非常有同情心的人。”
门铃响后,又有人来了。这个人的第一句话也是向弗莱斯基道歉,内容是:“很抱歉,先生,虽然我也不想,但我必须说,我的妻子在临出门时突然牙疼了。”
“这位一定是阿代尔先生吧,我是马考赛医生。”来人第一眼就看到了阿代尔,并且走过去向他问好。可两个人的寒暄还没开始,就听到门厅里又传来了同样内容的开场白:“弗莱斯基先生,很抱歉,我的妻子不能来了。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可以理解。”弗莱斯基说。
弗莱斯基向阿代尔介绍道:“克里甘先生,他是这里的将军……这位是阿代尔先生。”
克里甘对阿代尔说:“您好,我很高兴能够认识您这个圈子里的人。或许您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我了……”
弗莱斯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交际方式。一些道貌岸然的男士可以为了利益和他会面,却耻于让自己的妻子进入这样的家庭。
“米莉小姐!”
女管家应声而来,她的眼神中有些特别的东西。她看着弗莱斯基,但毫不畏惧主人的威严。她殷勤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上去看看夫人是否在房间里。”
“好的,我这就去看看。”
弗莱斯基说道:“让她冷静些。”
“我会的。”米莉说,“我会做好自己的工作的,先生。”
交代好一切后,弗莱斯基冲着客厅里的男士们喊道:“各位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阿代尔先生,请您到这边来。”
瑞格是第一个走过来的,他和弗莱斯基一起往餐厅方向走,并且小声问道:“夫人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她要下来用餐吗?”
“她很好,”弗莱斯基看了一眼楼上,说,“我的妻子也向你们道歉。貌似今晚到处都在道歉。”他指着餐桌说,“请各位自己找自己的座位,坐下吧。”
弗莱斯基坐在长桌的一头,两边沿桌各坐了三位男士。阿代尔坐在离弗莱斯基最远的地方,他的对面则是威尔金少尉。
弗莱斯基说:“彼此之间的座位都离得那么远,请你们往前坐吧。”于是,原本分散坐着的男士们都凑到一块儿,长长的餐桌空出了一半。
“弗莱斯基先生,您来为我们说祷告词吧。”
“是的,请吧。”
弗莱斯基先生待所有人都坐好并且虔诚地低下头后,开始说道:“敬爱的上帝,我们感谢您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慈悲。您的慈悲给了我们所有的东西,教会我们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阿门。”
祷告刚刚结束,从弗莱斯基的身后传来了温特的声音:“我想,我还得很冒昧地打扰一下,我正要——”
话还没有说完,便是一阵安静。每个人都好奇地看向弗莱斯基先生的背后,这让弗莱斯基感到不安。他似乎猜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头去。
一双**的脚出现在长裙下面。一位女士慢慢地走到弗莱斯基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请坐下,先生们。我希望我没有迟到太久。我希望能和你们共进晚餐。”
弗莱斯基抚摩着这位女士的手,有温情,也有痛苦。然后他向大家介绍:“先生们,这是我的妻子,亨利特·弗莱斯基女士。”
此时,亨利特穿着一件很花哨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朵粉红色的花。这种穿戴似乎不大符合大家闺秀或者贤妻良母的身份,说得严重些,这或许更像一个风尘女子。只是她面容姣好,无论怎样打扮,都是一位可人儿。
她让大家坐好,自己踉跄地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原本就属于女主人的位置。阿代尔很绅士地为她拉出了椅子。
“请坐吧。”弗莱斯基夫人说。等阿代尔坐好后,她看着他,问道:“对不起,我刚才没有听清楚您的名字。”
“阿代尔。”
“对不起,我……我真的有点儿愚蠢,我觉得,我好像认识您。”弗莱斯基夫人说。
阿代尔温柔地看着她,说:“我想,我们不算认识,亨利特女士。我们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男孩。”
弗莱斯基夫人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回忆让她感到温馨:“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她看起来有些呆呆的,但依旧在努力地回想着,“阿代尔……那您一定是个小孩。我的印象很模糊。”
“是的,亨利特女士,我是查尔斯。”阿代尔温柔而且耐心十足地配合她缓慢的语速和思维。
弗莱斯基夫人笑了,阿代尔也笑了,她想了起来。她说:“是的,您看,我现在已经记得您了。那个时候,您还非常喜欢骑马。您的姐姐戴安娜有一天带你过来,你还把您最喜爱的东西借给我呢,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的。”
阿代尔看着弗莱斯基夫人一直用双手抱着一只空酒杯,就说:“让我给您倒一杯酒吧。”
“不用了。”弗莱斯基夫人立刻用手遮挡住杯口。她的手有些颤抖,嘴上在不停地说:“不,不用了,谢谢。”
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好像陷入了某些痛苦的回忆,她说:“我嫁给了弗莱斯基。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着,她低下头,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她看向阿代尔,而阿代尔一直专注地看着她。
她问道:“您的姐姐戴安娜怎么样了?我已经有好几年没给她写信了。”
“哦,她很好,”阿代尔说,“她已经结婚了。”
“她嫁给了那个法国人,是吗?”
“是的。”
弗莱斯基夫人欣慰地笑了笑,说:“那就好了,非常好。我已经有很久没听过这样的事情了——关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活是怎样的,除了……除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把想说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说,“现在我有些不舒服,您能扶我一下吗,查尔斯?”
阿代尔绕到她的左边,将她从椅子上搀扶起来。弗莱斯基夫人对餐桌上的其他人说:“你们会原谅我的,对吧,先生们?见到你们,真的很高兴。”弗莱斯基夫人的动作虽然依旧不是很灵便,好像喝醉了一样,但尽量迈着高雅的步伐,“山姆,不用起来,你陪着先生们吧。我很快就没事了。山姆,我坚持认为,阿代尔先生和我已经是老朋友了——非常好的老朋友。”
餐桌旁的男士们在起立目送弗莱斯基夫人离开后,重新坐好。弗莱斯基看起来忧心忡忡。
阿代尔看着弗莱斯基夫人走上楼去。她说道:“非常感谢,查尔斯,见到您,我很高兴。现在,我要回到**睡觉去了。上帝会保佑您的。”
阿代尔刚刚想走回餐桌旁,却听到从楼上的房间里传来弗莱斯基夫人凄厉的叫声:“查尔斯!”
阿代尔不由自主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请您快点儿过来,快点儿,快点儿!”
弗莱斯基站起身,看向楼上,对阿代尔说道:“您最好赶快过去。”
阿代尔快步跑上楼梯,只听弗莱斯基夫人满脸恐惧地说:“有一个恶魔。是的。您有枪,对吧?快点儿……”
阿代尔看到弗莱斯基夫人正站在门边,双手扶着门外的墙壁,甚至不敢再往屋子里多看一眼。
“就在里面,在我**……那里,就在我**。您往里看,可以看到它。”
阿代尔一个人走进屋子,在床尾看了一眼,甚至弯下腰仔细地辨认着是否有细小的东西,但依旧什么都没看见。他耸了耸肩,刚想出门,便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枪。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冲着屋子里的壁橱开了一枪,才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他不明白弗莱斯基夫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他走出门口后,他还是温柔地对她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您可以进去了。”
弗莱斯基夫人将放在自己嘴上的两只手拿了下来,终于舒了一口气,说道:“谢谢您。很抱歉,打扰您了。有您在,真的是太好了,查尔斯。您真的很善良。晚安。”
弗莱斯基夫人走进屋子,在里面将门关上。阿代尔这才下了楼。他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摸了摸枪口,对弗莱斯基说道:“您深受老鼠的困扰,是吗?”
弗莱斯基说:“是的,非常讨厌那些老鼠。”
“在不同的领土上,每位男士都有自己的品位。新威尔士也有老鼠。”阿代尔对在座的男士们说。
晚饭后,阿代尔和弗莱斯基来到屋子外面的长廊上。
“我还记得过去发生过的很多事,也记得自己的梦想——关于有块土地的梦想,还有……”阿代尔对弗莱斯基说。
“什么?”
“她的堂兄一直都在困扰着你们的生活。”
弗莱斯基吸了一口烟,说:“我并不害怕。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是的,”阿代尔说,“但我认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我曾用了一年的时间去那里学习。大部分知识都是那个家庭教给我的。在那座岛上,总是有很多东西可以学习。我还教了她怎么骑车。我们一起做过许多事,都是需要勇气才能完成的事。那时,我就像一个国王在开拓自己的领地一样。而她以前也是像她哥哥一样的女孩。即便现在,她依旧是,但总是过得不好。您知道吗?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时刻讨她的欢心了,而她也觉得自己身处危险的边缘。就如同您所知道的,她的个性很鲁莽。我喜欢的就是她的个性,虽然那有时会给生活带来些麻烦,但我很愿意为她解决麻烦。”弗莱斯基见阿代尔有些出神,便问道,“我的话是不是让您觉得烦了?”
“不,不,请继续说下去吧。”
于是,弗莱斯基继续说:“人们总是想让我这样或者那样做,您应该明白,我不喜欢这样。我想要逃离那里,就如同在这里七年的流放生活,我总感觉马上就要结束了,却始终没有结束。她也总是要求我带她离开这里。”
阿代尔问:“那她为此做过什么?”
“她在等待。”弗莱斯基说,“当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总会张开期盼的眼睛。我从开始赚钱到现在,时间并不长。我在这方面做得很成功,但她一直都不开心。我这样做根本没用。这些年来,我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和她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所以,我们之间根本就不需要交流,也没有任何话题可以用来分享。您还记得一句俗话吗?‘两个不同的人最合拍’。事实也正是如此。我曾想过要改变,但她……不可能的。您想想,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自己生活的方向,这就是最糟糕的地方。我们根本没有谈论过这样的话题,只是自己想想而已,根本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只是想知道,我该怎么做,却一直都不知道……”
弗莱斯基心里一直装着一件事,但他不能说出来。那件事一直纠缠着他,或者说,不是他,而是她。他想要她忘记那些一直折磨她的记忆,让她放弃对自己的折磨。
弗莱斯基和阿代尔还在长廊里散步、聊天,此刻弗莱斯基夫人正站在二楼卧室的小阳台上吹着夜风。她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睡衣,比刚才清丽脱俗了许多,但脸上一直带着焦虑和痛苦的神情。她迎着风,不停地摇着头,身体无力地倚靠在门窗上,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又像是没听到。
弗莱斯基继续对阿代尔说:“您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晚上邀请您过来吗?”
“知道,您想多了解我一些。”
弗莱斯基很坦白地说:“我想让当地的一些官员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看成我想要和长官攀交情。那也许是我的目的之一。另外,我想,如果她可以看见一些从她的家族那边过来的人,或许神志可以清醒一些。我可以让我想赶走的先生们走开,天哪……我要给这些先生买一大堆东西。”
阿代尔听完这些,目光看向远方,说:“我或许能明白您为什么可以在这里既有钱又有名望了。”
“什么?不,这不同。”弗莱斯基立
刻反驳道,“当我看到一位真正的绅士时,我心里是有数的。”弗莱斯基始终都不觉得自己是有名望的人,更不是什么绅士。但阿代尔说:“可我知道,您甚至能够改变我的命运。”
“不,不,我告诉您,我不是这样的人。”弗莱斯基沉默了一会儿,说,“您的父亲不是威廉斯吗?您的做法很对,我很欣赏。那些只是交易场上的事。”
“可我就是想熟悉交易场上的事,这也是很偶然才可以实现的。”
“如果您想做,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您把自己手上的土地卖掉,这一点是法律允许的。”
阿代尔会意地笑着说:“我不是在找借口。”
弗莱斯基说:“其实这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
当他们一起走到门厅时,只听弗莱斯基夫人突然凄厉地喊着米莉的名字。阿代尔本想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同样紧张的弗莱斯基只是按住了他的肩膀,说:“就让米莉过去吧。”
房间恢复沉寂后,弗莱斯基转过身,赞赏地说:“她真的是一个好姑娘,总是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事。她现在已经成了我不可或缺的帮手。”
阿代尔听到这番话,只是说:“我们最好多做一些事。”
“我们吗?”
阿代尔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冒昧,就改口说:“好吧,这原本不是我分内的事,但看到她,我会想起自己的姐姐。”
“她不知道这会让您这么伤感。”
但阿代尔做出很了解弗莱斯基夫人的样子,说:“我知道,她愿意知道。”
弗莱斯基默默地说:“我想,她会的,毕竟她还是有感觉的。”
“这种事需要长期的努力。”
“我想,我还是对此抱有希望。”弗莱斯基说,“或许,或许,衣服,女人总是喜欢新衣服。如果我们可以一起去悉尼,如果您能和她一直不停地聊天……谁知道呢……我想,她还是喜欢您的。”弗莱斯基的脸上露出了充满希望的笑容。
“这会有用的,我记得,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就是这样……”
阿代尔在和弗莱斯基交谈时,米莉则在楼上照顾着弗莱斯基夫人。米莉在给她倒酒,她的眼神中满含着深意,但只有她自己懂。弗莱斯基夫人神志不清地看向米莉,说:“米莉,为什么你这么小呢?”
对长官来说,阿代尔一直是一个捣蛋鬼,但他很宠爱这个堂弟。这天早上,阿代尔带着土地申请表来让长官签字。长官看到那张表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指责他,但阿代尔始终保持着微笑。或许在善良的阿代尔看来,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人感到伤感和难过,也没有任何事是长官不会顺从他的。
“前几天我收到一个通知,说是要把这些人聚在一起。但是现在我决定不这么做了。你已经严重违反了这个殖民地的规则。”长官生气地说。
“克里甘将军也在那儿啊。”阿代尔说。
长官说:“克里甘将军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
阿代尔说:“我也不想知道他的事。”
长官以为,在这件事上是克里甘将军利用阿代尔。所以他很反感克里甘将军。但听阿代尔这么说,他便诧异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阿代尔说:“我是说,我代表我自己做这件事。”
“你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我非常确定。”
长官站起身,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说道:“克里甘将军是我的联盟咨询员,他曾帮助我解决了许多现实问题,而你只知道给我制造麻烦。”他指着申请单上的签名问道,“这是你的签名吗?”
“是的,这正是我的签名。”
长官有些生气,但又无可奈何地说:“礼貌点儿,和我说话时要叫先生。”
“好了,我知道了,您别这么激动。”阿代尔摆出了投降的手势。
“激动?你拿了政府的土地,就换给我这么一张纸!”
阿代尔笑着说:“这种事情得分两方面来看。”
长官简直要被这个小鬼气炸了,无奈地说:“哦,看在这些受苦受难的人的分儿上,你觉得你已经拥有这块土地了吗?你打算用这块土地做什么?”
“我正想用这块土地开一个绵羊农场。”
“绵羊农场?”长官生气地将申请表丢在桌子上,踱着步说,“黑色的绵羊农场!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让这座城市失去什么吗?”
“哦,”阿代尔丝毫不受长官情绪的影响,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那可能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另外,你是打算自己掏钱买那些绵羊吗?”长官问道。
阿代尔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着说道:“这可是一个很奇怪的说法。”
“你想自己做些事情,我不反对。但是我不希望你把大家都牵扯进去。克里甘曾和我说过,那个弗莱斯基可谓当地的一个财主,他的买卖就是这样做下来的。”长官缓和了一下自己强硬的态度,“好了,查尔斯,你一直是我非常关心的孩子,对于你可能做出的任何蠢事,我都有心理准备。但我不能接受你把你那些愚蠢的事变成我的财政危机。如果是你先提出申请,我就对这件事既往不咎。如果你失败了,那我也无能为力。你就离开这里吧……”
“可是,如果您真的关心我,那我为什么不能用这块土地呢?”
“我觉得这是两码事。”
“可是为什么我一这么做,你就要让我离开这里呢?”
长官有些无言以对,于是问道:“那你到底想要怎么做呢?”
“我得问问弗莱斯基想要我怎么做。”阿代尔给出了一个很坦诚的答案。
“你们在哪里见面?”
“就在那块土地上,”阿代尔说,“这就好比一场考试。考试的题目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开始。这将会是一笔很有趣的生意。”
长官说:“那不就是弗莱斯基住的地方吗?”
这时,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参谋官走近他们,说道:“是的,我知道——”
长官示意参谋官停止说话,自己说:“我让克里甘给了我一些弗莱斯基的资料。他可是一位消息很灵通的人,而且为人很坚定……他告诉我,弗莱斯基曾在西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在那里,他杀死了他妻子的哥哥。如果这起案件被定案,他就会像狗一样被吊死。而他现在已经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在这里被流放了七年。你看,这就是你交到的朋友。现在,你还要交这个朋友,让他来玷污你的名誉吗?”
长官将头转向旁边的参谋官,问道:“我说得没错吧?”
参谋官在一旁应和道:“就是这样的,长官。”
长官将手搭在阿代尔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查尔斯,你对这个地方还不了解,做事前一定要三思而行。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考虑。”
阿代尔说:“这件事跟您的官职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想,我应该怎么去做……”说着,他拿起桌子上的鹅毛笔,递给了长官。长官虽然不赞成,但还是在文件上签了字。
阿代尔和弗莱斯基的合作开始了。在业务上,他并不需要做太多的事,但他与这对夫妇之间的接触更紧密了。
这一天,在白色石房子外,在黄昏温暖的阳光里,阿代尔与弗莱斯基夫人正在聊天。弗莱斯基夫人坐在门口,靠着后面的玻璃门。阿代尔站在她的旁边,身体斜靠着身后的柱子。弗莱斯基夫人今天比起以前要清醒许多。她说:“查尔斯,这样对他很好,难道不是吗?他在这里已经很好了,我也很高兴,您还能这么好心地帮助他。”
“哦,这件事也让我很高兴。”阿代尔说道,“能够和这样一位具有经济头脑的人合作,我也很高兴。”
弗莱斯基夫人一脸惆怅地说:“我是说,这其中还有一些丑恶的事。您不知道有多么丑恶,只是我不方便在这里提醒你什么,我……我的身体不是很好。”
“我知道。”阿代尔说,“您看起来神经很脆弱。”
弗莱斯基夫人有些手足无措,她紧张地说:“以前没有人和我这样说过这个。”
“我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
“是的,”弗莱斯基夫人低下头,有些羞愧地说道,“只是我不习惯。”
“您很伤心吗?”
“我想,您不会明白我和山姆之间的感情,在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有太多的事是我们两个都不会去触碰、更不会讨论的。我……我的弱点会一一暴露出来。”
阿代尔看见此刻的弗莱斯基夫人就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缺乏自信,没有安全感,总是在自责。他走到她旁边,蹲了下来,轻柔地说:“您需要帮助,是吗?”
弗莱斯基夫人摇摇头,说:“一切都太迟了。”她将脸转向一边,眼睛里充满了回忆,“都已经这样过了七年,我本以为这七年我们可以过得很快乐,事实恰恰相反。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们的情感都迷失了。”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阿代尔,坚定地说,“这样不好,查尔斯,这样一点儿都不好。”
“您不能这么说。”
“我也希望不是这样,我原本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能够有人守护我,我就是这样希望的。”
阿代尔劝慰道:“您别这样想。”
弗莱斯基夫人想到了那天的晚宴,于是问道:“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很失态?我不想这样的。我现在甚至想不起来那天自己穿成了什么样子,我一点儿都记不得了。就好像是一个愚蠢的梦,是吗?”弗莱斯基夫人将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既渴望听到回答,又害怕答案是自己不想听到的。
阿代尔笑着回答:“您很好,什么蠢事都没做过。”
弗莱斯基夫人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个笑容背后是一种解脱。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您笑。”
她害羞地用手抚摩着自己的脸庞,说道:“是吗?您真的太善良了。”
“不,是您太善良。”阿代尔说,“是您让我走进了您的内心世界,让我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我们都是爱尔兰人,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我们吗?”弗莱斯基夫人已经太久没有把自己和家乡联系在一起了。
“当然。”阿代尔说,“我想,是这样的。您的情感十分丰富,对吗?而我的生活很枯燥。请原谅我这么说,您对我而言,意味着更多的事。您在自己的世界中航行,您要相信自己是正确的,而山姆就是您的一个导航员。他知道关于您的一切。”
“哦,我告诉您,这样没有用。我……我做不到。”弗莱斯基夫人有些憎恨自己的软弱。
“您看,您可以先从掌管这栋房子开始。”阿代尔说,“让我想想,您可以先自己做晚餐……”
“哦……米莉已经把这里所有的事都做好了。”
“是吗?那您可以想想,有什么漂亮的衣服可以让您更光彩照人,迷倒更多人。”
弗莱斯基夫人皱着眉头说:“哦,查尔斯,这一切都由米莉掌管了。我……我都已经告诉您了,我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我以前也试过,但是山姆说这样没用。”谈论这件事情让弗莱斯基夫人烦躁不安,她将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扔,“您不要这样看着我了,这样就可以看穿我吗?”
“我可以。”阿代尔的回答很笃定,他问道,“您会时常照镜子吗?”
“我现在没有镜子。一年前,我就把它们收走了。”
阿代尔看了看旁边的玻璃门,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他将深色的外套放在玻璃后面,阳光照在颜色变深的玻璃上,如同一面茶色的镜子。弗莱斯基夫人转过头,看到了自己俏丽的脸庞,还有悲伤的眼睛。
阿代尔重新把衣服穿好,对弗莱斯基夫人说:“您看见了什么?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他牵起她的手,温柔地问,“现在您打算怎么做?我会给您买一面新镜子,让您时刻提醒自己,看到自己。每天都看着自己,然后对自己说,要快乐点儿。您知道快乐是从哪里来的吗?镜子会回答您。没错,我知道。从今往后,您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色彩。”
弗莱斯基夫人刚刚露出些笑容,却被意外的响动惊动了。她看向屋子里面,是米莉从房间里走过。弗莱斯基夫人的笑容又不见了。阿代尔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有人从坟墓中走出来了呢。”
弗莱斯基夫人觉得好笑,问道:“您怎么这样说米莉?”
“我想,她不是很喜欢我。”
弗莱斯基夫人低下头,说:“其实她很好,她愿意为山姆献身……她对我也很好。”
阿代尔说:“如果看见一个女人就知道她会为了谁献身,那岂不糟糕了?”
这句话让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或许对弗莱斯基夫人来说,这不只是一句玩笑话,也是一种宽慰。就在他们两个人咯咯笑的时候,弗莱斯基从外面回来了。他好奇地看着他们,问道:“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阿代尔立刻站起身,说:“哦,我不知道,只是有些话引得她笑了。”
弗莱斯基来到妻子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想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但是她有些排斥,甚至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回屋去了。弗莱斯基捡起妻子刚才丢到一边的东西,原来是绣花。他感慨地说:“她又开始做这些手工活儿了吗?”
第二天,阿代尔真的为弗莱斯基夫人买了一面镜子。在蒙着镜子的包装纸撕掉的瞬间,一位美丽的贵妇人出现在镜子里。弗莱斯基夫人痴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很久没有这样端详过自己的容貌和衣着了。
“您看到了谁?”阿代尔问道。
“您是什么意思?”弗莱斯基夫人反问道。
阿代尔说:“镜子里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对吗?”
弗莱斯基夫人左右摆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着,说道:“看起来的确是。”镜子中,那张美丽的脸庞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我真为您感到骄傲,亲爱的。”阿代尔说着,在弗莱斯基夫人的脖子上亲吻了一下。弗莱斯基夫人有些不自在地叫了他的名字,阿代尔却毫不在乎地说:“为什么不呢?这只是对您表示敬意。”
“是这样表达敬意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
弗莱斯基夫人仰起头,问道:“那么,您为什么要向我表达敬意?”
阿代尔挽住她的胳膊,将她转向自己,说道:“因为我要庆祝您重新做回自己,您就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他又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这次她没有拒绝。
阿代尔笑着说:“首先,要做一些您没做过的事。您真的是一个又美丽又善良的女人。”
弗莱斯基夫人笑着说:“查尔斯,别这么夸我。”
“可是我还没说完呢。我们要从哪里开始好呢?来看看下一步要做些什么。”阿代尔想了想,说,“嗯,家里所有的钥匙都在哪里?”
“在米莉那里。”
阿代尔说:“米莉吗?她以为自己是谁?钥匙应该在房子的女主人手里。现在您可以走过去,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信些。让我想想,这第一仗应该怎么打呢?”他仰起头,想了想,说,“我知道了——厨房。”
弗莱斯基夫人说:“如果我要干涉厨房的事,米莉会拒绝的。”
“哦,管她怎么样呢。”阿代尔高声说,“您必须去,您得把失去的东西收回来。您一定要记住。我们就把这个作为第一步。我们要改造这栋房子……”
弗莱斯基夫人头一次哈哈大笑。这听起来太美好了,未来又有了希望。她笑着说:“哦,查尔斯,如果没有您,我该怎么办呢?”
阿代尔说:“现在,您就走出您的第一步,到厨房去吧。”
然而,弗莱斯基夫人和阿代尔的对话都被站在房间角落里的米莉听到了。分其说米莉是无意中听到的,不如说她一直躲在角落里偷听。当她听说女主人要重新掌控这栋房子时,她的眼睛转动着,在想着该如何应对。她好不容易才掌控了这里的一切,现在却要失去它了,她绝不允许。
阿代尔离开了弗莱斯基家,弗莱斯基夫人则奔赴她的战场——厨房。此时,米莉悄悄地爬上楼梯,正巧遇到温特,便对他说:“跟我来。”
米莉要带温特进女主人的房间,温特却站在门口,不敢多走一步。米莉撤下**的一条床单,铺在地上,对温特说:“你是一位绅士吗?”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温特回答。
“绅士总会帮助别人做事的。我希望你现在可以帮我。”米莉打开一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至少六个空香槟酒瓶,对温特说道,“现在,你要帮我把这个拿过去。”
她用床单把酒瓶包裹好,递给了温特,并且对他说:“她现在需要我们来帮助她恢复神志。”
温特跟着米莉下了楼,两个人往厨房的方向走,一路上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吵闹声。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好像是女主人发出的声音。然后一个粗声粗气且乖张的声音回应道:“我们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命令。”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和我说话,你们觉得自己是谁?”
米莉将厨房的门打开,看见弗莱斯基夫人正站在四个女仆的对面,其中一个女仆居然坐着和她对话。弗莱斯基夫人对进来的米莉说:“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居然不听我的话,还敢和我顶嘴!”她的声音中有怒气,也有胆怯,像是在向米莉投诉,又像是向米莉告状。
米莉说:“那就让我来处理这些事吧。”
“不,不,”弗莱斯基夫人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说道,“我希望你在处理这件事之前先问一下我的意见。我已经让你做了太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你应该每天早上……不,是我要求你,要求你每天早上来我的房间,听从我对你的安排。现在……我……我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你有钥匙吧?一直都是这样的。”
“是的。”米莉回答。
“那你现在可以好心地把钥匙给我吗?”弗莱斯基夫人不习惯用命令的方式和米莉说话。
米莉不能直接拒绝,于是向温特使了个眼色。温特便将手里的酒瓶都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一个女仆看见这么多空酒瓶,便哈哈大笑起来。在这个家里,人人都知道弗莱斯基夫人是一个酒鬼,人人都可以嘲笑她,她没有任何权威可言。
刚刚才振作一些的弗莱斯基夫人被眼前的一切吓坏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如果此刻有一道地缝,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她踉跄地快速走出厨房,里面的嘲笑声还响在耳畔,此时的她已经泪流满面。她掩面跑上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晚饭过后,阿代尔和弗莱斯基在长廊下聊天。
“她一定要继续这样做。”阿代尔说。
“不,我觉得这样做没用。您最好还是放弃吧。她只能这样了,我也只能这样了。”弗莱斯基似乎并不想做什么改变,或者他此时已经嫉妒阿代尔对他妻子的事这样上心了。
阿代尔不明就里,继续说:“您没看到她在努力地尝试改变吗,她有多辛苦,您看不出来吗?”
“您比我看得深入多了。”弗莱斯基含沙射影地说。
但阿代尔没有听出这番话的含义,只是说:“您也可以做到啊。您想要见她,想要跟她说话吗?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我向您保证。”
弗莱斯基说:“她看起来就如同黑夜,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事情总会发生变化,我肯定会找到办法做些什么的。”阿代尔笃定地说。但弗莱斯基劝他最好不要这样做。
阿代尔不明白弗莱斯基为什么这样不关心自己的妻子,于是说道:“听着,山姆,我猜想,您绝对不知道今天她在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是米莉的错。”
弗莱斯基突然看向他,有些急迫地为米莉开脱:“您不知道米莉要为此忍受多少。请您管好您的嘴,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阿代尔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丈夫不为妻子着想,反倒极力为女仆开脱。他只好默默地说:“这是您的事,不是我的。如果我是您,我就会去做。”
“去做您喜欢做的事吧。”弗莱斯基一脸惆怅地说。
阿代尔回到屋子里,跑上楼梯,用力地敲着弗莱斯基夫人的房门,不停地叫着“亨利特”,但始终没有人开门。他悻悻地走下楼,对已经站在门口的弗莱斯基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此时,弗莱斯基反倒有些高兴,毕竟这证明他还是了解妻子的,也证明阿代尔在亨利特的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说:“我已经告诉过您了,她不仅对您如此。”说完,他便离开了。阿代尔看着他的背影喊道:“但我还是要试试!”
阿代尔走到室外,看着门柱上攀爬的树枝,心生一计。他对着弗莱斯基夫人的卧室窗口喊道:“亨利特,我上来找你了!”
弗莱斯基吃惊地看着阿代尔的行为,并没有阻止。阿代尔身手矫健地爬上了二楼的阳台,幸好阳台上的玻璃门是开着的,于是他走了进去。此时弗莱斯基夫人正穿着睡衣躺在**,床头点着一盏灯。
阿代尔叫了她的名字,但她没什么反应。他走了过去,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酒杯,便明白了原因。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弗莱斯基夫人带着哭腔说:“我不想看见您,我不想看见您,查尔斯,我不想看见您。我不行,我根本就不行。”
阿代尔在床边坐下,俯身抱住她。弗莱斯基夫人哭着说:“我觉得,我都快被她们羞辱死了!”
“她们只是在胡说八道。”
“可是她们特别凶。”弗莱斯基夫人说,“我要离开这栋房子,离开弗莱斯基的房子。可是,这真的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
阿代尔做了一个滑稽可爱的表情,笑着说:“我也这么认为。看着我,您必须起来。”说着,他搬动她的上身。弗莱斯基夫人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任由他摆布。终于,她站了起来,哭着说:“我这样活着真的很痛苦,好像寄居在别人家里一样。”
阿代尔抱着她的双肩,帮助酒醉的她站直了。他耐心地劝慰道:“您要耐心一点儿。”
“不,我做不到。”
“您可以的,所有的事都会好起来的。”阿代尔看着弗莱斯基夫人的脚,说,“您的脚还有力气,永远都有力气。它们要您别放弃。”
弗莱斯基夫人将头埋进阿代尔的臂弯里,绝望地说:“我想,我永远都做不来。”
“不是的,您可以的,您一定可以。”阿代尔说,“我是在很认真地和您说这番话。在我之前的生命中,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过。您要有勇气尝试。”
他将弗莱斯基夫人重新扶起来。两个人对视着。
被酒精催化的弗莱斯基夫人脸颊绯红,她摇摇晃晃地说:“以前我是有过勇气,但后来我失去了它。”
阿代尔看着眼前这个可人儿,不由得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这个长长的拥吻让弗莱斯基夫人完全失去了力气。她气喘吁吁地说:“我感觉自己很虚弱,您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尽力了,结果还是这样。我用尽了全力,但还是没用。”
阿代尔说:“您可以的。”
“您知道今天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代尔轻轻地摇了摇头。
弗莱斯基夫人说:“我实在控制不了她们。那个女仆说得对,我和这个家庭好像没有任何关系。我想为这个家做一顿新年晚餐,我却……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弗莱斯基夫人泣不成声,将头垂在阿代尔的肩上,“我只能记得他。”
“您必须努力去尝试,”阿代尔的眼中充满了回忆,他说,“您还记得那次晚宴吗?您那美丽的眼睛就像被辣椒呛过一样,红红的。上帝一定会眷顾您的。您感觉到上帝对您的眷顾了吗?现在,您需要好好睡一觉。”
弗莱斯基夫人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阿代尔总能让她破涕为笑。他把她送回**,拉响了铃。正当他安慰她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阿代尔说。
但门是锁着的,他似乎忘记了这一点。于是他让弗莱斯基夫人躺在**,自己去开门。
“你来了,你可不可以帮助女主人宽衣睡觉?”阿代尔对米莉说。
米莉只是扫了一眼**的弗莱斯基夫人,就说道:“可她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听到这句话,阿代尔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栋房子里的仆人总是不服从命令?他严肃地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米莉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开了。阿代尔愤怒地将门关起来,咒骂了一句。但当他看到可爱的弗莱斯基夫人像孩子一样睡在**时,脸上又有了笑容。他轻轻地走了过去,为她盖上被子,并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说了声:“晚安。”
当他想要离开屋子的时候,发现阳台上的玻璃门还开着,窗帘被风吹得猛烈飘动。于是他走过去想关上门,却看到弗莱斯基一直手拿雪茄站在楼下。
第二天一早,米莉便开始向弗莱斯基先生诉苦。“我没办法管了,弗莱斯基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您表达我现在的想法。弗莱斯基先生,您的夫人已经觉得不再需要我做什么工作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她。但是她居然闯进了我的厨房,还对我说,这以后不再是我的工作了。您知道管理这么一个家有多么辛苦吗?”
正当米莉说话时,阿代尔先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忙,我再——”
阿代尔本想离开,但弗莱斯基让他留下来。米莉继续说道:“反正,我坚持我的说法,如果要我改变立场,那么我就不是米莉了。”
阿代尔站在她旁边说:“那是你自己的事。”
米莉说:“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你们的想法,我就辞职不干了。看看如果没有我管理这个家,你们怎么办。”
阿代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嚣张的女仆。米莉转身要走时,他说:“等一下。我想,我要跟你说一下,山姆。”他对弗莱斯基说,“我想,我已经有点儿了解这栋房子的管理方式了。昨晚——”
“是的,昨晚,”米莉不给阿代尔说话的机会,她用粗大的嗓门儿盖压过了阿代尔的声音,并且装作愤怒的样子说,“我可以告诉您,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代尔说:“我相信你可以描述得非常好,亲爱的。”
弗莱斯基站起身,说:“好了,我不想再听你们两个在这里继续争执了。”
阿代尔说:“弗莱斯基先生,我想,您应该知道昨天发生在您夫人身上的事。她去了厨房,遇到了一些事。那些不听管教的仆人惹得她再一次生病了。”
米莉对阿代尔大声说:“您还好意思说昨天晚上的事!”她用手指着阿代尔说,“你们两个在房间里,还锁上了门。只有你们两个人。这就是您想要告诉主人的事吗?”
“那么对于发生在厨房里的事,你怎么说?”
自知理亏的米莉始终不提厨房的事,只是喊道:“反正我发现了你们……好了,告诉您吧,弗莱斯基先生,他还想要来质问我!”她本已走向弗莱斯基,但突然像一只狼一样快速地转过头,凶狠地看向阿代尔,“您!您以为在这里您是谁?”
正当所有的节奏都被米莉掌控住的时候,温特在一旁说:“先生,我想,事情不是这样的,当时我也在现场。”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米莉立刻说道:“哦,他也在那里,是的。”于是她假装责怪他的样子,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把一大堆瓶子都放在桌子上,你知道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就是你把女主人吓病的。”
温特立刻辩解道:“弗莱斯基先生,事情不是这样的。您是个绅士——”
“绅士”这个词,弗莱斯基向来不喜欢,于是他打断了温特的话:“好了,别和我说什么绅士,出去!”
“你们两个都出去!”米莉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这话一出口,弗莱斯基也吃惊地看着他,她立刻改口道:“我也要出去,在这栋房子里,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她又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如果您还要让这一切继续,那就是您的事了。”
温特和米莉都离开了。阿代尔站在一旁说:“您摆脱了他们两个。”
“总是这样的,走了一个又一个。”
“您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您有权这样做。”阿代尔看着厨房的方向,说,“您的运气似乎不大好,但这也是她自作自受。”
“什么?”
阿代尔说:“她当然是自作自受,可是您不会这样认为,是吧?”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想。”
在弗莱斯基看来,阿代尔可能是受大家族的绅士观念影响,对仆人的要求很高。但对弗莱斯基自己来说,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女管家,一个可以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还可以帮助他照顾自己妻子的人。他对阿代尔强调说:“这个人一定是女人,因为女人和男人各自有着独特的思考和做事方式。而米莉小姐和我就像是同一类人。”
阿代尔听明白了弗莱斯基的潜台词,他连忙说:“是您说我给了您希望。现在您要放弃了吗?”
“还没有。”
“那就听我的,换一个管家吧。”
“但是米莉已经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
阿代尔用讽刺意味十足的语气说:“什么时候米莉的闲言碎语让您厌烦了,我才会和她握手。”言外之意,他不明白为什么弗莱斯基总是能容忍米莉对自己妻子的诋毁、对他朋友的诋毁,还有她那嚣张的态度。
弗莱斯基想了想,说:“我想,她会理解的,就按您说的去做吧。”
来接米莉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米莉上车时,弗莱斯基下意识地去扶了她。米莉转过身,伸出一只手,对他说:“再见,弗莱斯基先生,再见……并且,全心全意地祝福您。”
弗莱斯基和她握了握手。米莉继续说:“我会在上帝面前祈祷,让他赐福给您的。”
“再见。”弗莱斯基说。
马车走时,米莉流下了眼泪。她太过相信自己对这个家的重要性了,她也太过相信弗莱斯基对她的感情了。总之,这种嚣张的态度迫使她离开了,但如果不这样做,她也会失去对这个家的掌控。她在心里盘算着,或许有一天,她还会回来。
弗莱斯基夫人在楼上看到米莉离开,感到大惑不解,连忙跑下楼去。此时,温特正在询问弗莱斯基先生,该如何解决早饭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弗莱斯基不解地问。
“以前都是米莉小姐负责这件事,厨房都归她管。您要找别的女士来做吗?”温特问道。
弗莱斯基背着手,低头说:“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在中午之前解决这件事。还有那群疯婆娘,对你来说很神秘,是吗?”
“我会尽力去做的。”温特说完,便去了厨房。
这时,弗莱斯基夫人从楼上跑下来,说:“山姆,米莉去哪儿了?”
“她离开了。”
“为什么?”
弗莱斯基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她不能走啊,不能。你得把她找回来。”弗莱斯基夫人着急地说。
“你知道吗?她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了。”
“哦,山姆,这简直太可怕了。肯定有什么原因。”弗莱斯基夫人正急得团团转时,看到了从楼上走下来的阿代尔。
阿代尔说:“早上好,你们好吗?我正要来谢谢您呢。我已经拿到邮件了,还有账单。这可真是个美丽的早晨。”
他兴高采烈地说完这段话,却看到了弗莱斯基夫妇两个人奇怪的表情,于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弗莱斯基夫人如同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夸张地说:“米莉走了。”
阿代尔却说:“我就说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嘛,看起来的确如此。”
弗莱斯基夫人说:“但是,没有她,我是不行的。”
弗莱斯基对她说:“你可以的,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这个时候,温特突然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急切地对弗莱斯基说:“先生,恐怕我得亲自和您谈谈。”
当温特向弗莱斯基反映问题的时候,阿代尔对弗莱斯基夫人说:“是谁给了您这么好的开始呢?”
当气愤的弗莱斯基说要把那些仆人送回悉尼的时候,弗莱斯基夫人再次鼓起了勇气。她拉住弗莱斯基,说道:“山姆,我去。”
温特在后面提醒道:“夫人,我想,您现在最好不要过去。”
弗莱斯基命令道:“你给我安静些!”
在弗莱斯基夫人越来越接近厨房的过程中,她听到里面的仆人正在为米莉的离开而叫好。这样就没有人约束她们的行为,她们就可以天天喝酒,不干活儿了。弗莱斯基夫人还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里面的抱怨,大概是为了米莉打人的事。米莉打人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弗莱斯基夫人推开厨房的门,走了进去。仆人们看到她,抱怨声立刻停止了,厨房归于一片平静。她缓步走到墙边,将那条抽打仆人的皮鞭拿了下来。这一举动让所有的女仆都紧张起来,她们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弗莱斯基夫人将皮鞭扔到了炉火里。女仆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寻常的举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对大家说:“你们看到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是的。”
“那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弗莱斯基夫人见没有人回答,便继续说,“从今天开始,在这栋房子里没有人会再挨打,你们明白了吗?”
其中一个仆人点了点头,说:“是的,是的,我的夫人,是的。”
弗莱斯基夫人说:“如果……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在这里工作,我就告诉你们,有三件事,我不喜欢吵闹、打架和偷窃。如果我发现你们做了其中一件,我就会把你们送回监狱。你们明白了吗?”
“是的,我的夫人。”
弗莱斯基夫人看着其中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仆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仆立刻站起身,来到弗莱斯基夫人身边,说:“苏珊,夫人。我刚来不久。”
“为什么她们叫你‘杀千刀的’?”
“因为我做了许多罪恶的事,类似那些恶毒的妇人做过的事。”
弗莱斯基夫人对旁边的人说:“以后还是叫她‘苏珊’。”
这时,弗莱斯基夫人听到外面的口哨声,她知道这是阿代尔在为她鼓劲儿加油。于是她又定了定神,看着旁边的女仆,说:“你是厨师吗?”
女仆殷勤地回答:“是的,我是,夫人。”
另一个更年长的女仆说:“她在说谎,夫人,不要相信她。我才是厨师,她只是打下手的。”
弗莱斯基夫人严肃地说:“都给我安静!”她又问另一个女仆:“你也可以做厨师吗?”
“是的,夫人。”
于是弗莱斯基夫人说:“今天早上,你们三个人各做一份早餐。我要咖啡、烤面包片和咸肉,这就是早餐的内容。我要看看。你们三个谁做得好,谁以后就是厨师。”
女仆们纷纷表示赞同,也踊跃地要求表现。当弗莱斯基夫人说完“开始”后,三个人便争前恐后地奔向灶台。只是事情并没有想象的乐观,三个人又为用锅争吵了一会儿。
弗莱斯基夫妇和阿代尔已经坐在餐桌前很久了,却始终不见仆人送早餐来。于是,弗莱斯基夫人再次摇响了铃,催促她们快些。
终于,女仆们排着队将自己做好的早餐送了过来。眼前的情形让阿代尔哭笑不得。他用右手遮住侧脸,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食物,手指动了几下,终究不知道该如何动用餐具。弗莱斯基夫人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又用余光瞥了一眼阿代尔和弗莱斯基的,一脸羞愧。只有弗莱斯基已经开始动餐具了。
弗莱斯基避开完全没熟的煎蛋,用刀子切着卷曲在旁边的咸肉。没熟的肉和蛋粘在刀叉上,很难切下一块。阿代尔也用叉子摆弄着餐盘里的鸡蛋液,蛋黄与蛋白混在了一起,他用叉子将它们挑起后,还能看到长长的拉丝。他反复玩了几次,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食物。
弗莱斯基夫人看着他,面带歉意地说:“查尔斯,要不要我给您换——”
阿代尔立刻向她摆摆手,说:“对了,我有个消息要告诉您。”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请柬,“长官诚挚地邀请山姆·弗莱斯基先生和亨利特·弗莱斯基女士参加政府舞会——科斯将军。”
弗莱斯基说:“您是在开玩笑吧?”
阿代尔说:“不是,这是我从政府那里拿过来的。”
亨利特说:“我不明白,山姆,我和政府机构从来都没什么来往。”
弗莱斯基也说:“我和他们也没有任何交情。”
阿代尔则说:“我的堂兄可以邀请任何他想邀请的家人啊。你们一定要去。”
“查尔斯,您这么说会伤害我和我的丈夫。我非常同意我丈夫的意见。”弗莱斯基夫人说完,便低下了头。
而弗莱斯基用低沉的嗓音说:“你还是去吧,你们可以一起去。”
弗莱斯基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而弗莱斯基目光呆滞地看向餐桌的一角。此刻。他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妻子的健康,或许这场舞会有助于她恢复健康。
阿代尔在一旁高兴地说:“我们可以跳第一支舞,第一支舞是华尔兹吧?总之,您一定要去,以显示对长官的尊敬。”
“别犯傻了,在我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跳过第一支舞了。”弗莱斯基夫人自信满满地说。
“您还记得?”阿代尔惊喜地问道。
“是的,我以前去过。”
“那就更好了。”
“不。”弗莱斯基夫人看了看丈夫的脸,她考虑到丈夫的感受,所以即便心里想去,嘴上也说着不。
“为什么不去?不要就这样拒绝,不要说不啊。”阿代尔极力劝说道,“我想,长官希望自己发出去的请柬能够再飞回他那里。您还会遇到瑞格夫人、斯迈利夫人、威尔金夫人,可以看到她们的风采。”
阿代尔说得天花乱坠时,弗莱斯基夫人则一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等到阿代尔在不间断的劝说中喘口气时,弗莱斯基说道:“你应该是她们当中的一员。”
弗莱斯基夫人羞赧地笑着说:“不过,我没有可以穿着出门的衣服。”
“这个您不用担心,”阿代尔说,“您可以问问——”
弗莱斯基看着妻子,说:“我给你买一件,好吗?”
“那太好了。”阿代尔好像比弗莱斯基夫人还激动。
突然,刚才还一脸笑容的弗莱斯基夫人又变得脸色阴沉了,她说:“不,不,还是先别说这件事了。”
阿代尔说:“这可不行,我想要看到您融入自己的家庭。我想,她们见到您去,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别再怯懦了,好吗?”
阿代尔很了解弗莱斯基夫人的心思,他句句都说中了。于是她答应了去参加舞会。她转身对弗莱斯基说:“你也去吧,山姆。”
“我就不去了。我不会跳舞,不想场面太尴尬。阿代尔先生可以带你去。那里也不是很远,不会是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我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他站起身,抚着妻子的肩膀说,“我们会把一切噩梦都终结的。”
亨利特歪着头,用脸颊感受着丈夫宽大厚实的手背。她很久没有感受到丈夫对她的支持和爱了。
弗莱斯基将桌子上的钥匙拿了起来,对妻子说:“拿着这个。”
“你替我拿着吧,山姆。等我有需要的时候,我再向你要。”
“不,让我帮你挂上,”弗莱斯基说,“就挂在你的腰上,像米莉之前那样……这样会不会有些松?”他为妻子将钥匙系在腰间,“没人能把它从你这里拿走。我再去为你买一件漂亮的衣服。今天我就到悉尼去。”
阿代尔在一旁看着这对甜蜜的夫妻,不由得有些孩子般的嫉妒,于是说道:“不用带我一起去了。我还是留下来陪她吧。”
弗莱斯基说:“或许您是对的。”可以看得出,他也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妥协了,“我再去买一些日用品,还有一些耐用品。”
阿代尔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手里的信,说:“哦,对了,我还没把给姐姐的信写完呢,您要加上几句吗?”
亨利特说:“不了,您替我代笔几句就好了。”
“可以,您说吧,我来写。”阿代尔拿起笔,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这是我这几年来很开心的一天——’”
“不,您写,”亨利特说,“‘戴安娜,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希望自己还可以这样称呼您,您的弟弟一定向您说过我的一些故事。但他不能告诉您他也不知道的事——我的丈夫有多么感激您,而我也一样。我们都很高兴能有您的弟弟这样一位客人。’”
阿代尔说:“别这么写,我想,她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的。”
亨利特依旧坚持说:“‘他是我们的客人,我非常喜欢他。就像从前那样,您一定也会为他感到骄傲。他经常来看望我,我可以和他倾诉我的情感。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去新威尔士,我会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您。’”
门外的弗莱斯基默默地听完了亨利特说的最后一个字,才离开。
参加晚会的这天晚上,弗莱斯基为亨利特精心准备了惊喜。他从外面走了进来,阿代尔正在楼下叫亨利特快点儿下来。两个男人相视一笑,似乎都在盼望着女主人惊艳亮相。弗莱斯基的手始终背在身后,因为此刻他正拿着那份惊喜。楼上的门发出了声响,两个男人都迫不及待地来到楼梯前,抻着脖子往上看。
弗莱斯基夫人如同一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