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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天上飘着雪花,刮着小风,挺冷。一个老人路过“天天好饭店”门口,他看见饭店的牌匾,不由得诡异地一笑。他正要走,道儿出来问:“老爷爷,吃饭吗?”老人说不吃饭。道儿说:“天多冷啊,老爷爷进来暖和暖和吧。”老人进来道儿很懂事地端一杯热水给老人喝。
老人这才仔细端详道儿,他眼睛一亮说:“小子,我怎么像是见过你。”道儿瞅了瞅那老人:“爷爷,我也像是认识你。”老人笑了:“这么说,咱们是有缘哪,来爷爷给你看看手相。”道儿伸出手给老人看,老人看了看说:“那只手也伸出来。”
老人面露喜色道“小子,咱俩真是有缘哪!你看看,你这两只手都是当中一条横杠子,这叫通贯手。爷爷也是两只通贯手。”说着老人伸出自己的两手给道儿看。道儿说:“听大人们说,这样手的人心狠、手狠,是吗?”老人说:“别听那些胡说八道,刚才还有人和爷爷这么胡说呢。小子,爷爷活了这么大岁数,心里就存了一个字:善。下手的时候就记住一句话:不可不讲情义。”
王老先生进来问:“今天怎么冷清了?”伙计赶紧迎上去:“老人家,还没到饭口呢。”那老人看见王老先生,赶忙低下头又看道儿的手:“来,让爷爷再详细看看。”道儿朝王老先生喊:“爷爷,这个爷爷会算命。”
王老先生微笑着走过来说:“是吗,天天好饭馆也招来高人了?”那老人赶忙起身,垂着头说:“不敢,不敢,草木之人。”王老先生说:“给我也看看,要问生辰八字吗?”那老人说:“兄弟实话实说,八字之术一窍不通,若论面相、手相还可以胡说一二。”王老先生坐下来说:“那就说说我的面相、手相。”
那老人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一阵王老先生,又看了双手掌纹,谦恭地一笑:“江湖上那些套话在下就免了,只栋实实在在的说。说的对了,您老人家不必破费,说的错了,您老人家尽管怪罪。”“哪能呢,看个相的钱我还掏得起,说吧。”
那老人说:“您老人家出身不算富贵,但祖上还是攒了些银两,这大院落就是您祖上留下的家业,对吧?”王老先生不动声色。“您老人家年轻时志存高远,不肯经商,不肯从文,投笔从了军,一直干到统领千军万马,为国家征战,出生入死,立下了不起的战功!对吗?”王老先生还是不动声色。
天好正在帮着厨师切菜,听见饭馆里王老先生和老人的谈话声,她问厨师:“王老先生和谁说话呢?”厨师说:“是个算卦的。”天好说:“算卦的?说话这动静像是听见过。”
王老先生笑着望了望那老人:“你相得还真准!你是不是认识我呀?”“老人家,这您就太小看兄弟了,兄弟我行走江湖大半生,全靠真本事,从没做过那种坑蒙拐骗的事情,再说兄弟我初来乍到沈阳,咋会认识您老人家?”
天好走过来,疑惑地打量着老人。王老先生说:“也是,听口音你不像沈阳人。”那老人说:“对,老家山东的。”天好走上前问:“老先生,您是山东什么地方人呢?”那老人抬起头来,定定瞅着天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山东牟平的。”道儿说:“娘,这个爷爷可会看相了,给王爷爷都说准了。”
那老人瞅瞅天好,又瞅瞅道儿问:“你们俩是母子?”天好探询地问:“对,你有什么话说吗?”“没有,只是觉得你们娘俩长得不那么像。孩子他爹做什么呀?”道儿说:“俺爹丢了。”那老人说:“一个大活人能丢了?”天好说:“不走正道,走岔道、歪道、斜道还能不丢了吗?”那老人说:“那是,老朽大半生看相,阅人无数,凡走斜道的没有一个得好下场,而且还要殃及父母,连累妻子儿女。老朽有一忠言奉告诸位:人这一辈子,无论穷富成败,万万不可误入斜道。”
老人又问道儿:“孩子,你叫什么名啊?”道儿说:“小名叫道儿,大名叫宋正道。”天好说:“他爹丢了,姓就随我了。”老人说:“随得好,不光姓要随你,为人处事也得随你走正道,不能像他爹走岔道、歪道、斜道。”
天好说:“老先生您是高人,给我也看看吧。”老人微微一笑:“不知你要问什么?”“先说说俺爹俺娘吧。”老人抬起手,指着天好的额头:“此处为天庭,天庭右面是月角,左面是日角。若问父母,须看日月二角,你月角偏平偏暗,令堂大人已然不在了吧?”道儿问:“令堂大人是谁呀?”王老先生说:“就是你姥娘。”“对,俺姥娘早就不在了,我都没见过。”
老人朝着天好:“你这日角偏高偏亮,令尊大人不光健在,而且福禄寿三全,对吗?
”王老先生哈哈一笑:“高人哟,错了!孩子姥爷早就不在了。”老人一愣说:“不会吧,她的面相上清清楚楚这么写着啊?”天好说:“俺爹要是不遇见那个恶人,那个魔头,兴许真能像你说的福禄寿三全。”老人说:“我说嘛,那叫飞来的横祸。老朽的相术还看不出意外之灾。不知令尊大人遇见的是何等恶人?”王老先生说:“不要提了,她父亲的一个部下。”
天好说:“俺爹最喜欢他呀。”老人说:“这不奇怪。凡恶人必有大奸之心计,貌似忠厚老实,实则狡诈歹毒。此人还在吗?”天好盯着老人说:“听说他还没死。”老人长叹一声:“咳,这不正应了那句古话,好人不长寿,恶人活千年吗?可叹,可叹!”
天好说:“老先生你再说说我自己吧!”老人说:“看相算命必须心静气定,听了令尊大人的事,老朽心里很是不好受。还咋给你看相啊?容老朽不恭敬了,这就告辞吧。”说着那老人站起来。王老先生说:“等等,看相的银两还没给你。”“不必破费,若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替老朽给这位大姐的令尊大人上两炷香吧!”说完,老人分开众人走出饭馆。
老人从饭馆出来,慢慢走去。天好也从饭馆出来,朝老人喊:“老人家,慢走,谢谢你啊!”老人并不回头:“不必客气了,说不定改天还来打扰呢!”天好久久地望着老人的背影,目光满是疑虑。
天好领着道儿走进王老先生家客厅,对王老先生说:“老人家,求你件事,能帮我看会儿道儿吗?”王老先生说“行啊,你要出去?”天好点点头:“你不觉得刚才看相的这个人有点面熟吗?”王老先生想了想说:“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天好把王老先生引到一边,低声说:“我怎么觉着这个人像裘春海。”王老先生说:“当年倒是见过裘春海,可是记不很清了。”“我想上天月那儿一趟,把这事告诉周和光。”“真是裘春海吗?如果是,他也应该认出你呀?这一点我可没看出来。再说,那是个老头子,裘春海才多大年岁?”天好说:“那个魔头花样多着呢!难保不是他装扮成那么个样。”
天好觉得这事一点也不能躭误,她立马去了天月家。到周家客厅,吴妈说太太昨天参加一个聚会回来晚了,现在还没起床。天好忽然听见外面有卖豆腐的梆子声,她一转身出了客厅。
天好从小楼里出来,推开院门见到一位推车卖豆腐的,这是一位中年妇女。天好问:“大姐,你认识大刘吗?”卖豆腐的中年妇女说:“哪个大刘?”“个挺高,眼挺大,三十来岁,也卖豆腐。“卖豆腐的说“买谁的豆腐不一样,非得买他的?”天好说:“那倒不是,有点事要问他。”
一辆小轿车开过来,周和光一身警服从车里出来。天好丢开卖豆腐的,迎上去说:“和光,有点事和你说。”“那也不能站大街说啊。”天好随周和光走进院子,她边走边说:“今天我碰上个蹊跷事,你猜我遇见谁了?——裘春海!”周和光停下脚步问:“在哪儿?”天好说:“就在俺那个饭馆里。”周和光顿时警醒:“是吗?咋没抓住他?”“进屋咱慢慢说。”
进了客厅,天好把她对那看相人怀疑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天月听后笑得前仰后合:“大姐呀大姐,裘春海再会装扮,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能装扮成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天好说:“按说不能,可是我就觉着那个老头太像裘春海了。不光脸像,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周和光一面听着姐俩说笑,一面琢磨。
天月说:“大姐,你知道丢斧子的人的故事吧?”天好说:“怎么不知道?从前有个人家里的斧子丢了……”天月接着说:“对,他就怀疑是一个邻居偷的,怎么看那个邻居,怎么都像是偷斧子的人。”
天好说:“后来,斧子找到了,他怎么看那个邻居,怎么也不像是偷斧子的人了,对不对?你就臊白大姐吧!”天月说:“不是臊白,这是一种心理现象,叫先入为主,最先产生的念头,很容易左右下面的思考。对不对,和光?”
周和光说:“裘春海这个人太狡诈,不能按常理看。大姐,你说那个老头是看相的,他在哪儿摆摊?”“不知道,那老头也没说。”天月说:“和光,我看你也快成丢斧子的人了。”
周和光不以为然地一笑,朝天好:“你那饭馆离北市场不远,那儿倒是有些算命、看相的,他能不能在那儿?”天好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天月说:“怎么,你们真要把那个老头当成裘春海啊?”周和光说:“宁可相信有,不可相信无。决不能一失足,跌成千古恨哪!”
北市场沿街店铺林立,行人熙攘,七行八作,
无所不有,热闹非凡。周和光穿便衣和天好沿街寻找算卦、看相的。走了几个卦摊,摊主都不是昨天那位老人。
二人返回到一个卦摊前,摊主是一位中年男子,周和光上前问道:“跟您打听个人,也是干你们这行的。”算卦的说:“只要是北市场算命、打卦的,兄弟大都认识。”天好说:“这个人看上去六、七十岁,中等个,说话带山东口音。”算卦的说:“这可难为兄弟了,这样的人满街上都是。”周和光对天好说:“他还有什么特征——特殊的地方?”天好想了想:“对了,他两个手都是断掌纹。”
算命的想了想眼睛一亮:“昨天倒遇见这么个老头,可他不是算命打卦的,就是一来一过那么个人。”周和光问:“他在你这算命了?”算卦的说:“没,就是看了看手相。嫌我给他说的不好听,临走连卦金都没留下,太不上讲究了。”
天好问:“你咋给他说的?”算卦的说:“其实,我也没多说什么,就是按照相理告诉他两句话:两手皆断掌,残骨肉而大刑伤。”天好问:“这句话咋讲啊?”算卦的说:“意思就是说,两个手都是断掌纹的人心狠手辣,伤害自己的骨肉亲人不说,最后他自己也得犯掉脑袋的罪。”天好说:“他倒真是这么个人。”
周和光问:“这个人多大年岁?”算卦的说:“一个老头,靠七十了吧。”周和光问:“他岁数你看得准吗?”算卦的说:“这位兄弟,真能开玩笑,我连今世来生都能看得明明白白,何况是一个人的岁数大小。”天好问:“肯定没错?”算卦的说:“没错,错了你把我这个摊掀了。”
周和光、天好刚要离去,算卦的叫了一声:“怎么,这就走了,卦金呢?”周和光赶紧转身掏出几块钱放在卦摊上说:“对不起,忘了。”算卦的面色一缓:“我说嘛,二位也不像不讲究的人。”周和光和天好离开卦摊。
周和光说:“大姐,看来真是你走眼了,我也多心了。”天好不舍地说:“他也太像裘春海了。”周和光说:“可是年岁不对呀,你不也看那是个老人吗?算卦的也说是老人,这还有错吗?”天好说:“反正到现在我这心里头还是在划魂儿。”周和光笑了笑:“大姐,你我真叫天月说着,全成丢斧子的人了。”
那看相的老人在黄昏时分来到一个小旅馆的房间外,他进屋后忙反身小心地将门栓插上,这才来到镜子跟前,摘下帽子,去掉胡须,这老人就是裘春海。
裘春海对着镜子,学天好出来送他的话:“‘老人家,慢走,谢谢你啊!’——傻狍子,连我裘春海都认不出来了……别说,痴人还真有痴福!投王旅长门下,开上小饭馆了,奶奶的!傻狍子都比你裘春海混的强……我怎么了,我不是还站在这喘气吗?我不是连那个王旅长都蒙得一跟头一旁立吗?……说我是高人,就是比你们高,怎么,不宾服啊?我裘春海打着口哨,哼着小曲,连儿子都有了!还说什么你不能给我生儿子,生了也得掐死。呸,你宋天好还想欺骗我,看孩子那脸就知道是我裘春海的儿子!这就叫上苍有眼,天不灭裘……你魏德民不行,中了我一枪;你周和光不行,眼皮底下叫我溜了;你宋天好更端不到桌面上来,把你卖了,你还得帮我点钱呢!”
突然,传来敲门声。裘春海装作老人的声音:“谁呀?”门外一个声音:“警察局的。”裘春海赶忙抓起胡须往脸上粘:“稍等,稍等。”裘春海越着急,胡须越粘不周正。门外那个声音:“麻溜点,有怕人的事情吗?”裘春海粘着胡须说:“没有,没有。一个老头子有什么怕见人的。”
门外那个声音笑了:“老爷子,是我,茶房,送开水来了。”裘春海这才稳住神,粘好胡须,转身开门,朝茶房说:“送开水就说送开水,装啥警察局的。”茶房笑了:“不说不笑不热闹。”
裘春海接过热水瓶说:“人老被人欺,马老被人骑呀。”茶房说:“老人家别生气,我是怕你一个人待在屋里闷得慌。”裘春海说:“照这么说,我老朽还得谢谢你,谢谢你有这份孝心!”
茶房离去,裘春海又将门栓插上,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说:“吓死你爷爷了……共产党抓我,国民党也抓我,奶奶的,这是把我裘春海往绝路上逼啊……逼吧,逼吧,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不过,眼下还不能咬,咬不好,把自己都搭进去了……我得活着,装儿子,装孙子,我都得活着……此处不留爷爷,自有留爷爷处,远走高飞,离你们远点……不行,不能我一个人走,我裘春海是有儿子的人!傻狍子,我的儿子还跟你姓宋了,你也够歹毒的……不行,杀了我也不行——我裘春海的儿子绝不能留给你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