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古烁今·古

第42章 真死伪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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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真死伪死(二)

“哼,才说你想活,这下不想活了?既然这样就把药给我吐出来。”

火炙般的痛自肩上传开,云烁只知道自己的牙齿咬在一起就不愿意放开了。

“哎!爷!你这样公子的伤会加重。”小药僮把粥扔放到桌上,及时捞住了自家主子的手。

“哼。”甩开药僮的手,大夫将桌上药方扔给他:“煎了立刻拿来。”

“哎?”拿着药方,药童看看痛得脸色发生的云烁,又看了眼自己的主子。

“去!他死不了。”大夫拿了干净的绷带,将云烁染了黑血的绷带解下。

“哦,原来爷是帮公子放毒血啊?”药僮了悟地点点头,终于放心离开了房间。

换下了绷带,云烁仍是痛得说不出话,只是知道大夫的目的后,也就没有半句怨言了。

药憧不在,大夫便没有马上离开,换好绷带以后,就拿了本医书坐在床边椅上默默观看。

“用别人生命给延续下去的生命,是不是该更加珍惜?”看着摇拽不定的烛火,云烁能说话以后,第一句便说了这句话。

捧着医书的手垂在膝上,云烁抬眸以后就见那双看似无波的黑眼珠子锁在自己的脸上。

“只是我始终觉得,那只不过是借口,为自己自私活下去,而取的借口。”与大夫对视,云烁继续说。

合上厚厚的医书,原本唇角下弯的那双唇抿在一起更显严厉:“借口?我不知道那位商人于你有何意义,至少知道他是铁了心救你。真的在意,你就负起将他的债,要么你也可以当作没一回事。如果是借口,该说是要让你一直活下去,承担起所有责任的借口罢了。”

……是这样吗?莲还有什么?他还有莲宅,还有莲家产业,还有小莲……原来,他肩上还担了这么多吗?

“不要数完了,独独遗漏了自己。你以为你能脱身?他为何死也要为你挡下这劫?你的生命就是其中一个责任,你若是有任何一个轻忽了,就是一厚颜无耻之徒。”严厉的话说完,大夫激动的站起来,双眼微眯:“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些人,自私自利,愚昧不堪。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从不会想到别人,倒是让我明白了长空有多不足轻重,那为你死的人有多不知所谓了。”

“不对!他们都很重要!一个是我最敬重!待我最致诚的人,一个是我最爱!待我最好的人。”他教训什么都可以,但不能冒犯到这两人,不能!

“……”

“我用一个下午去任性都不可以吗?我疑惑了,我想不通了,我发发牢骚也不行吗?我一直都很安份,难道现在我任性一点都不可以吗?过去不可以,现在也不能吗?我很安份,噩耗却没有少过,那现在我只不过任性一点,就要被这样严厉的教训吗?”咬牙啜泣,云烁全身微微发抖,他的不满爆发了……他不甘,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却仍是一次一次跌倒,这一会,他再也不要战战兢兢的走下去了,不要了。

“他死了……我过去做了很多伤害他的事,我什么也没给他……他就这么死了。但我还是喜欢鹰啊,不能随他去,我自私,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能死,我不要鹰死,我想知道他的消息,你告诉我,要不你就让我走,让我自己去找鹰!”

“躺回去。除非你准备就死,当一个不负责任的人。”面对情绪激动的云乐,大夫依然冷静,但严厉却已经松动了:“鹰长空是吗?你如果想见他,就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他……没事?”激动的情绪仿佛一下子被抚平,原本握紧的拳松开了。

“没事,过几个月,你就可以去见他了。”

“我要见他,你能让人去带他来?”云烁唇角渐渐勾起,冀地看着大夫。

“不行!”

“为什么?”

“他不能到庄里来,就算你好了,能走出去,也不能告诉他你见过我。”坚定的语气不让任何人怀疑个中坚持。

“你们没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云烁只觉心中一寒:“不行!要马上告诉他我还活着。”

“不能……”

没让他把话说全,云烁挺起身双手扯住大夫的袖,眸中浓重的惊骇让严肃的大夫也停住要说的话了。

“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情况?他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不行!一定要让他知道,你知道我们吗?我们许过诺,生死相随,你知道吗?”

“长空!?……他真会做。”想不到这大夫竟然仿佛比云烁更了解鹰长空,眉头皱得更紧,立马唤起人来。

“二爷。”仿佛有人密切关注着房内一切,大夫才唤起来,便有人应声而入。

“找夜辉来。”

“二爷,大爷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山庄。”

“去!把他叫回来,马上。”

“是的,二爷。”人应声出去。

大夫长长叹了口气:“我也只能等夜辉回来。”

“为什么不让他直接送消息给鹰!那样更快,我知道他在哪里的,他们一定会到首都的莲府,或许你把消息送到皇宫也可以。”

“无能为力。”淡淡的无奈。

“为什么!”云烁不能理解。

“因为这里是大爷山庄。”药僮拿着药碗进门,顺道插嘴。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没有瞎,刚刚他明明看到映夜辉跟这大夫的互动,该是平起平坐的朋友吧?

“你与长空认识多久?”

“……差不多一年。”

“那你该知道服毒而死的映虚月?”长袖拂起窗柃上尘埃。

“啊?”云烁觉得自己的脑袋大概停摆了,怎么听不懂这人想说什么?

“当年,制那毒的人是我,那服毒的人也是我。”

僵硬地望着远去的背影,云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下那碗药的,然后在躺到**,那钩月也爬到半空去以后,云烁一直清醒着,却出奇的平静……曾经听闻的,那个命运跟自己差不多人,那个最后让所有人都以为死掉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了?疑问……无法解开。

早晨听见了优扬的乐声,云烁不知道那是什么乐器,只知道不是曾经在那梨花盛开的季节里听过的琴声还有笛声……

肩上仍是痛,脚下仍是虚浮的,但云烁仍是起来了。

这个身子,在过去受的训练不是白受的,虽然比不上这些练内力的人那般强悍,仍不至于太过不济,撑着物件总算是站了起来,走出门去,巡行的守卫大概也不会限制他在庄内的行动,云烁就循着乐声寻去。

吹乐的是那大夫,正确来说,该是映虚月,他手中乐器造型跟笛相似,云烁觉得会是那种名为箫的乐器。

“不是让你不要随便动?”察觉到有人接近,映虚月回首以后就是恶狠狠一句。

云烁惨笑一起,肩上的痛楚实在让他不怎么笑得出来,靠站最接近的物体便跌坐下去:“想问你。”

“……”

“为什么你能藏在这里四年,你不怕兰坤死掉吗?”

云烁注意到自己说出兰坤名字的时候,那拿箫的手关节上发白了,大概很使劲的去握那竹制的管子吧。

“他会活着。”

“为什么能肯定。”

“每个人处事手法都不同,他绝对会活下去。”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死了呢?”心中浮起一丝恶意,云烁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映虚月的平静。

指关节间浮上一片淡红,下弯的唇角竟然勾起了:“总有相见一天。”

原来,他也适合笑,笑起来……很顺眼。

“……”总有想见一天吗?罢了,打击了映虚月又得到什么?云烁也笑了,自嘲的意味甚深:“对不起,我只是说说,兰坤虽然不快乐,但他活着,而且很健康。”

“我知道他会。”竹箫搁一边石桌上,映虚月扶着云烁坐到石椅上。

捉住正要放开自己的手,云烁环视周围,调低音量:“如果我说,我能逃出去,你愿意帮我?”

映虚月平静地挣开了云烁的手,挺直腰板:“四年前,我喝下毒药,是希望能借假死以新的身份悄悄回去。结果想不到还未成功,就结束了。”

云烁先是茫然,而后兴奋的跳起,再痛得跌去去,仍是笑:“你愿意帮我?”

“再过一周,你才能动。”淡然地说一句,映虚月扶起云烁:“长空他从小就说到做到,怎么也不能丢下他不管,而夜辉有时候很专制,想的不够宽……事已至此,大概他的想法已经是无法完成了,也不防一搏。”

“你真相信映夜辉会帮你?”被扶着往回走,云烁忍不住问。

“……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会为大局着想。”单手推开门,将人扶到床边,映虚月显得甚为吃力。

看着微微渗汗的鬓发,云烁皱眉:“你知道这四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映虚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却不正面回答问题:“几岁?”

“……就快十八了。”来了这里也快一年了。

回答问题以后,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丝悲凉,凝视无色的茶水片刻才喝下去。

“舞象之年?经历不少吧?”

映虚月脸上仍是那不变的严肃,但云烁仿佛已经知道,这个人的情绪不表现在脸上,而是表现在他的声音里,现在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丝温柔,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抿抿唇,云烁勉强回以微笑。

“你不容易相处。”

“我?”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扯到这个上面,但云烁不禁问自己:有吗?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聪明,谨慎,不轻易交心,知己之交便是少之又少。”语气中太多的肯定,让云烁不由张口结舌。

第一次听别人这般说自己,但……他说得不对吗?也许该说,这个才认识第二天的映虚月说得太对了,他或许真的从来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除了云畅,除了鹰长空,就连莲也没有……

“聪明不能而锋芒过露。”

“啊?”

“四年了,你说说你知道的吧。”未等云烁表态,映虚月也给自己倒了茶,坐在桌边,目光投向窗外,摆明了要云烁说。

望着那张严肃的脸好一会,想想自己实在除了说话也没有别的做,就躺回去,望着微微泛灰的帐顶,不经思索地将回忆一一道出。

他不知道映虚月有没有在听,但现在如果让他不说,他地又停不下来了,回忆如潮水涌出,说着说着,枕边已经是一片泪湿。

比起映夜辉,云烁不得不承认自己比较喜欢映虚月,后来的几天,他真能感受到这人的关心,虽然依然是那张严肃的脸,但处处细心的照料,让他明白这个人真有让别人喜欢的能力。淡淡的关心,让人很舒服。

换过新的绷带,云烁真心的笑:“谢谢。”

映虚月替云烁拉好衣服,收拾好桌上药箱让那名叫橘红的小药僮背上。

“你能使力了吗?”

“咦?”疑惑地抬首,云烁看到对方谨慎的眼神,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事:“可以。”

“不要勉强。”

“没事。”云烁总觉得映虚月会在此时提起问题,绝对有原因。

“那好,你能无声无息地将守门外的人处理掉吗?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了,我跟你都不容易再离开。”绝对冷静的分析。

云烁听罢点点头,虽然左肩上仍是痛,他更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恢复,但放倒几个平常人还是可以的。

伤的是右肩,云烁尽量绷紧右臂贴紧身体减少动动,同时松开了左腕的手镯,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全身机能提升到最高,右手握紧猛地开门左手挥出,树上便有一人影坠落,连哼一声也来不及。

“哇!”橘红轻呼一声,在主子瞪视下吐吐舌,给昏倒在地上的人加一把再拖进树丛里。

“……只有一个人。”有点不敢相信。

“锋芒不露,自会让敌人放松警戒。”简单抛下一句,映虚已经带上橘红往另一方向去。

锋芒不露?那么说……他难道一直想逃吗?

云烁的疑惑马上得到答案,映虚月根本就没有尽信映夜辉,一路上才放倒了几个守卫,云烁一行人便施施然地进入了厨房,整个厨房的人竟然都是映虚月暗地里收买的人。

厨房的人都是普通的厨子,都承过映虚月的恩,竟然是比任何江湖人还要有情义,为映虚月效忠多年。

厨房里的人全都不动声色,其中一名厨娘领他们三人换过仆从的衣服,竟然还准备了干粮和衣物,真是准备充足。

拿着包袱,云烁不禁深深看了眼映虚月,后者那张脸仿佛没有一丝松动,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跟在胖胖的厨娘背后,三人在后院穿插了一会,竟然就这样从后门出去了。望着高高的围墙,云烁有点不相信竟然是这么轻易便出来了。

厨娘深深鞠躬以后,静悄悄地关上后门。

不容担搁,再多的话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一手拉一个,云烁快速带人跑进林子内。

“别,公子,看地图。”橘红轻压低声音轻唤。

“地图?”云烁停下来看了眼不橘红掏出来的地图,忍不住要瞪映虚月了。

“既然你准备这么充足,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逃出这山庄,然后呢?”平静反问,映虚月取出一类似指南针的东西递给橘红。

“……当然找兰……”

“爹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过于冲动,就会错失最后的机会。”研究出方向,映虚月指了指前方:“走吧。”

愣愣地跟上,云烁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太冷静了,面对一切都太冷静了,但同样……他太清醒,究竟是怎么样才能忍耐了这四年?

想得太专注,脚上一下子被绊住,差点要跌倒,还好被映虚月扶住了。

“不需要想太多,走吧。”拉上云烁的手,映虚月难得的勾起唇角拍拍云烁的头:“伤口若痛了就说,我给你换绷带。”

垂首看了眼映虚月的手,云烁突然笑了:“你愿意试着当我第一个交心的朋友吗?”

专注地走路,映虚月没有应答云烁。

“我真的很爱鹰,也真的对莲有着很深的歉疚,不敢面对小莲,但言,难书……我害死了他们最重要的人。其实我很害怕回去,那时候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伯仁由我?他既愿挡下那箭,你又能如何?既是友,又怎会不谅解?既非友,又何需多顾忌。平常心以待,自会找到答案。”

愕然抬首,云烁的手握紧,深吸口气:“那……朋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出来,你不是已经等了四年?”

“……”映虚月脚步上微顿,马上又恢复原速:“长空回映家了。”

“回?”听到他的话,云烁整个跳起:“回去?”

“回去!恢复原姓——映长空。你以为他作何想法?”

“他想杀单虺,他甚至要杀映鸿志!”绝对只有这一个答案。

“走吧。”

映虚月拉上僵住的云烁继续向前。

“飞!你告诉我要去哪?我飞过去!”

“飞?”不明就里,映虚月皱眉。

两个人,应该没问题。

云烁焦急地抢过地图:“告诉我!往哪个方向。”

“不可说!”

橘红被吼得一愣,但未来得及被映虚月阻止便已经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下一瞬他跟映虚月一起青着脸被挟上青空……风刮痛了脸皮。

橘红吓愣了,张着嘴便合不上去。

“下去!”虽然惊讶,但映虚月很快恢复冷静,瞪着泛出衣物的血迹,冷冷地命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云烁不去听、不去管,痛也罢,责也罢,他现在只想要更快,要更快到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