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苦逼阿朵
孟烨明知自己应该走远一点的,却放心不下时维,便隐在屋顶之上。
未几果见阿朵匆匆赶来,推门而入,而后关上大门。
孟烨无法再往下看,抬头望着天,初春,天蓝云荡,风吹柳絮迷人眼。
他封了听觉,不然自己听到底下屋内的声音。
可是却听到自己沉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己在屋顶上站了多久。
大概有上千年之久吧。
回眸就是沧海桑田。
大概连脚都站麻了吧,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他终于徐徐地,徐徐地,回过身,低下头。
往时维的寝宫飞快地瞥去一眼。
却见宫门大开,阿朵擦着眼泪从屋内飞跑出来。
“时维!”孟烨一惊,立刻飞身而下,冲入时维寝宫。
却见寝宫内一片狼藉,桌椅倒地,时维正扶在床边蹲在地上干呕不止,脚边一片秽物。
孟烨红了眼眶,忙轻拍他的肩,顺他的背。
时维抬眼见是他,冷眼一瞪,挥手拨开他的手,把他推到一边,自己也飞跑了出去。
“时维!”孟烨急忙跟上。
到门口,却见已经有太监快步跟着时维,反而停住了脚步。
他还是怀疑自己究竟做得对还是不对。
他不能负了恒清,不能和时维在一起。时维与他,是一段天意弄人的错缘。时维是被无辜牵连进他与恒清之间的。
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希望时维回归他正常的人生轨道。
他看得出来,阿朵很爱时维。
他希望时维能忘了他,重获幸福。
他这么想,错了吗?
“难道我错了?”孟烨喃喃着,忽然一震,自己既然希望时维忘了他,怎么还终于与时维粘腻在一起。这样要时维如何忘了他?!
是不是,是不是,应该再狠心一点?
孟烨颤着手,抓进朱红大柱内。
心病还需心药医。当日药君的话回荡耳旁。
心药?何为心药啊?
他不懂。
孟烨自发了一阵呆,突然忆起时维此刻正是衣裳不整,大觉不妙,慌忙向时维离开的方向跟去。
时维这一跑,惊动了许多人。
堂堂一国之君,只穿一件里衣,在皇宫里狂奔,这一幕,吓坏了所有太监宫女,有的停在路边好奇观望,有的跪在地上,还有的跟着追。
时维这一下跑得飞快,先是在宫城里,遇上了自己从前的侧妃,现在的贵妃。
那贵妃正好请了其姐进宫叙旧,正送她出宫。
而其姐的相公偏是兵部侍郎。
这也便罢了,后来他又遇上了进宫向阿朵请示事宜的内务府总管。
这么多的眼睛都看见,再瞒就很难了。
也不知是谁走的口风,很快朝野上下便议论起皇上的病情来。
而丞相监国的位子也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质疑。
丞相到底要监国到什么时候?
陛下的病究竟怎么样了?
每每内阁议事,这些问题总会被人晦明地摆在桌下。
压力太大,阿朵不得不打起请王爷摄政的主意。
那些个韬光养晦的王爷们,谁也不知道他们心底是什么盘算。
时维又自小与他们常有意气之争。
扶了个太有本事的,将来万一时维的病好了,免不了是一场灾祸。
扶了个没本事的,又镇不住朝野局面。
这原不是阿朵该管的事,她不过是六宫之主,管管后宫吃穿用度也就罢了,这种军国大事,她如何管得来。
因此整日里愁眉不展,只恨时维太不争气。
时维那日所做之事更让她耿耿于怀,绝望地认为自己一身幸福已经尽毁。
她如今不大见时维,怕时维又做出什么令自己难堪的事。
无论如何,她既嫁作了皇后,此生已经再没有退路,唯有拿当日出嫁之时,时维待她之好来安慰自己,想着来日时维病愈,必然又是另一番气象。
可心底里,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不大可能,这么些年,除了在苗寨新婚那日,时维再没有碰过自己。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更难听一点,是冷淡,想来即使他将来病好了,大概……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她这厢还未想好人选,那边就有皇子听了风声来探望时维。
之前是谁都不让见的,如今秘密已经守不住了,便也由得他们见,何况阿朵也不想再费心费力地为时维盘算了。
她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了。
她天真地想着,万一时维的皇位被夺了去,她大不了偷溜出宫,回苗疆去。
至少也能求个自保。
这样想着,又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去给苗王。
半个月后,阿朵收到苗王回信。
信中对她宽慰了几句,又要求她盗用玉玺,立刻下一道密旨,趁时维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时,快马加急赶到边疆,指责五皇子密谋叛乱,要拿他下狱。
信中说,时维的皇位必定是保不住的,阿朵的皇后之位也是一样。既然如此,不如趁此大好良机另图大事。苗疆久受中原压迫,岁岁纳贡,怨声载道,现天赐良机,理应果断决定。不过单凭苗部兵力不足以打到京城,唯有逼那五皇子造反,才好共谋中原领土。
又说,有两个亲信会与信官同赴京城,可令他们一个前往传旨,另一个在身边策应,起兵时护卫阿朵出京返家。
阿朵颤着手断断续续看完信,如坐针毡。
起身踱了两步,吩咐人掌烛,把信烧了。
呆坐了许久,吩咐召见苗部两人。
半个月后,朝廷惊闻边疆五皇子起兵,联合苗部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向京城杀来。
同时民间又有传言说皇帝已被奸人所害,军心不稳,是以叛军一路气势滔天,所向披靡。
内阁急调各地兵马护驾,但各路将军也闻说皇帝神志失常,况且那五皇子又是皇子中最精明能干的一位,各路将军预感天下将有大变,故而皆持观望态度,按兵不动。
很快大军就打到京畿。
而京城无兵可以防御。
皇城里文官武将尽皆惊惶。宫中太监宫女人人自危。
已经有人劝阿朵带着时维出宫暂避。
收拾整理的,一片混乱。
唯有一人欢笑如故。
便是时维。
时维早忘了当日与孟烨的不快,他新从孟烨那里学了放风筝,上了瘾,终日拉着孟烨在草地里跑。
御花园里新草萋萋,春花烂漫,五彩斑斓,好不美丽。
时维拽着他的长鹰击空,频频回首,冲着孟烨笑得好不得意。
阿朵站在远处看他。
苗部的人被她安插在太监中,昨日告诉她做好离宫准备。
大军刚起时,还有人扬言要将阿朵绑做了人质,要挟苗人撤兵。
不过局势恶化太快,现在已无人顾及到怎么安置她。
要么降,要么死战到底。只有两条路。
京城防守压在潘良一个人身上。
当初时维踢开太子亲信,力保他继了将军之位,全天下都知道他是时维心腹,所以其实只剩下死战一条路。
京城存粮只够守城一个月。
时维当日也有过收回各地兵权的盘算。但治下三年,尚算平稳,未免根基动摇,渐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想到今日成了这种局面。
阿朵看着时维与孟烨嬉闹的样子,虽然依旧不会说话,但看起来,好像可以用表情眼神动作跟孟烨交流了。
带着时维走,无疑是累赘。
而且也未必会愉快。
现在的时维,眼里根本没有她。
阿朵静静看了时维半个时辰,而后带着宫女们转身离去。
第二日,就传出皇后失踪的消息。
或者说,出逃。
把如稚子一般的皇帝留在的宫城之中。
皇后一走,皇宫里失去主心骨,太监宫女纷纷收拾了细软,偷盗了宝物,用尽各种方法逃出宫去。
街道上俱是避兵灾的难民,拖儿带女,举家逃亡。
潘良在城头巡视,心中颇为不忍,但为防皇后出城告密,奸细混入城中,乃下令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五日后,叛军终于兵临城下。
叛军有十五万,京城守军只有四万。
内阁中有大臣主降,前来劝说潘良,潘良不予理会,拔剑杀了,对士兵道:“若有后退一步者,便如此人!”
一个月的存粮吃了一个半月,夜里只听京城里小儿啼哭不止,易子而食之事开始发生。
两个月后,潘良仰天落泪,自刎于城头。
城破。
五皇子率军进入皇宫的时候,找到了时维的尸体。
服毒而死的,嘴角流着黑色的血。
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五皇子伸出食指探了探他的呼吸,确认断气了。
又叫来军医,仔细翻检一番。
确实是死了。
这才长呼出一口气。
居高临下地,定定看着脚下的尸体。
而后淡淡吐出两个字:“厚葬。”
再以后,天下就改了纪年。
称昭阳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