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悔)
沧凌深吸了口气, 压住眼底的酸涩,立即折回昆仑山巅。他刮了刮梨霜冰凉的鼻尖,红着眼, 温柔地笑了笑:“丫头,这回你的命是我的了,可不许耍赖!”说完,捏了个诀, 将怀中的女子变成一团红光, 打入她胸口。
梨霜身子一震, 周身光芒大盛,随着灵力的输入浮了起来。沧凌眸光定了定, 加大力度,须臾间, 已浸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不远处,胧月望着他竭尽全力的模样,咬了咬唇畔,默然走到跟前,将自己的灵力也灌入梨霜体内。
沧凌怔了怔, 转过头, 见她眉头紧蹙, 很是费力,眸光顿时软了几分:“多谢。”
温柔的语声似一只无形的手,将胧月的心越揪越紧, 酸楚中夹着一丝饱胀。
她摇摇头,唇畔泛起恬淡的笑意, 似寒冬的落梅柔软宁静。
沧凌也笑了笑, 回过头, 再次加力。
随着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梨霜身子剧烈一震,烁起极为耀眼的红芒,将昆仑山映的苍凉如血。
片刻后,红芒渐落,梨霜如落叶一般,悠悠飘落。
沧凌不假思索,立即飞身接住。
半空中,女子浓密的鸦羽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漆黑的眼眸似蒙了层浅淡的雾,茫然无觉。
沧凌鼻尖一酸,紧紧搂着她,眼眶里蕴满了喜悦的泪水:
“你醒了!你总算醒了!”
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怀抱,梨霜恍了恍,逐渐有了知觉“冷。”缩了缩,她缩了缩,打了个寒颤。
沧凌一怔,连忙落到马车上,将她抱进去,又变了件暖呼呼的狐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拿起她的手,边搓边哈气。
“怎么样,好点了吗?”
梨霜点点头,眸中微暖,却把手缩了回去。
“好些了。”
沧凌眸光一黯,手拢成拳头:“嗯,我们先走吧,此地不可久留。”说着,掀起车帘,朝胧月瞥了瞥。
“胧月。”
“诺。”胧月连忙爬上马车,化作金玲悬在檐下,伴着一阵清脆的响声,马车腾空而起,朝着西南方快速驶去。
车厢里,梨霜拢了拢狐裘,脸色发白,肩膀颤抖。
沧凌剑眉一蹙,朝她额上探了探,却好似摸在玄铁上,渗凉如冰。
“怎么这么凉?”
梨霜哆哆嗦嗦:“不知道,就感觉越来越冷。”
望着她冻得发白的面容,沧凌眸中一揪,立即运气,将灵力灌入她体内。梨霜身上骤暖,仿佛有一股暖融融的水流从胸前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体内的寒气。
“多谢。”她扬唇微笑,脸上有了丝血色。
沧凌松了口气,将手撤回,见她神色平和,丝毫没有悲伤之色,他抿了抿薄唇,问:“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梨霜摇摇头,黛眉微拢:“我好像忘了好多事情,脑海里断断续续,连不起来,沧凌,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在昆仑山?”
沧凌怔了怔,试探地问:“那你可还记得...银川?”
“银川...他是谁?”她歪着脑袋,眼里满是茫然。
沧凌拳头微紧,盯着她打量了片刻,确定她不似作假后,松了口气,往车厢上一靠,笑的很是恣意:“没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哦,那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再次追问。
沧凌嘴角一抽:“呃...好像是你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神仙,被天帝降罪,最后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梨霜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
沧凌点点头,忽然握住她的手,眼底满含着温柔与希冀:“丫头,反正天界你也回不去了,随我回西荒吧?”
梨霜凝了凝,将手抽了回去:“可是我想回家,想回芒砀山。”
沧凌眸光微滞,随即挥挥手,掩去自己的尴尬:“没事,芒砀山就芒砀山,我陪你就是了。”
“多谢。”梨霜眸中一暖,唇角泛起温柔的笑意。
瞳孔里的身影颤了颤,沧凌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瞬也不瞬凝着她,好似陷入了一汪幽碧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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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九重天金銮大殿上,天帝正与众仙商谈要事。
却听殿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众人转头望去,见正北方光华大盛,整片苍穹映的金灿夺目。
天帝眉头一蹙,朝左首须发皆白的北宸上神看了看,他点点头,连忙走出大殿,须臾后,急匆匆地折了回来。
“天帝,不好,瑶池出了变故!”
闻言,天帝脸色陡变,唰地站起来,风驰电掣般飞出殿外,其余仙家也都紧张万分,齐齐飞了出去。
片刻后,众仙到了瑶池,却见湖水震颤,雾气缭绕,而那耀眼的金光正是从湖底射出来的。
天帝眸光一沉,当先往池中越去,不料光芒大盛,竟将他弹飞了,北宸上神大惊失色,连忙将其接住。
天帝眉头紧皱,生生将喉中的腥甜压了下去。
见此情形,众仙的心都紧绷起来。
这湖底镇压的是堕神,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心念刚动,池中突然掀起滔天巨浪,伴着一股耀眼的白芒,一抹白衣破水而出。那人长身玉立,银发如霜,苍白的脸上似笼了层万年冰雪,正是已经身故的银川。
他悬在半空,双眸紧闭,没有半点生气。
见到他,众仙呼吸陡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茫然。
天帝促起眼眸,抬手挥出一道金光,如箭簇般朝银川射去。众仙瞳孔一紧,都为他捏了把汗。电光火石之际,一根青翠的玉笛从银川墟鼎里飞出来,挡住了金光。
“哆!”
玉笛发出刺耳的金戈之声,“噼”的一声,断成两截。
就在此际,银川指尖微动,倏地睁开眼眸,将玉笛稳稳攥在手中。清冷刺目的金芒中,银川眸光矍铄,冷冷望向天帝。
天帝周身陡寒,本能地退了退。
其余仙家见银川突然复活,顿时大喜过望,纷纷跪倒:“恭迎帝君归位!”
响亮的声音冲破九霄,刺得天帝眸底陡寒,拳头越攥越紧。
银川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仙,只点点头,便蓦然转身,朝远去飞去,连天帝看都不看一眼。这般藐视,把天帝气的脸色铁青,大袖一甩,怒气冲冲地去了。
另一边,药王殿里,炉火烧的正旺。
药王一边督促童子背书,一边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正睡意朦胧间,却听小童惊喜万分道:“帝君!”
药王打了个哈欠,随手将蒲扇扔过去:“臭小子,又作弄老夫!”
不料,耳畔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冷中略显揶揄。
“你这么老,谁敢作弄你。”
药王头皮一麻,呼吸都停住了,猛地坐起来,见银川门口处银发染霜,仙姿冰魄,唇角噙着极为浅淡的笑意。
“银川!”
药王眸光大烁,慌忙跑过去,抓着他的肩膀上看下看。
“你真的是银川!”
“如假包换。”
微扬的唇角,略带柔光的眼眸,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但真真切切是银川无疑。
他眼眶骤红,在他胸口锤了锤,哽咽道:“臭小子,你可算活过来了!”
银川微微一笑,朝后退了退,端端地跪下去。
“药王在上,请受银川一拜!”说着,双手抵住额头,郑重万分地拜倒在地。
药王一惊,连忙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
银川薄唇微抿,眼底满是诚挚:“那时我神魂尚未散尽,亲眼看着药王用元丹护我仙身,此恩此义,银川永世铭记。”
药王摆摆手,颇不好意思:“嗐,帝君功在千秋,老夫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顿了顿,又道:“对了帝君,你神魂皆散,元灵被镇,是如何活过来的?”
银川微微一凝,转头望向瑶池,眸中幽光浮动:“是师傅。”
“啊?”
银川颔了颔首,继续道:“我魂归混沌以后,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模糊的意识,并隐隐听到有人呼唤我。只我神魂四散,比风中的砂砾还不如。这般飘**许久,我感觉一股强大的召唤力,魂魄越聚越拢,约摸过了一千多年,终于回到瑶池,与被镇压的元灵融合。”
“但霹天古神的封印太过强悍,我挣脱不了,加之并无求生之念,反而陷入了虚空中。后来,我隐约看到了师傅,她立在崖上,寒风呼啸,衣袂翻飞,然后温柔地朝我伸出手。”
“她说,川儿,回来吧...”
“然后你就回来了?”药王眼睛瞪得老大。
“嗯,之后我便再次陷入混沌中,当我再次苏醒时,已冲破封印,出了水晶棺。”
药王摸着脑门,啧啧称奇:“真是神迹呀!想来这世上也只有紫萸神女能不遗余力地将你复活,还帮你冲破封印了,那你醒来可曾看到她的元灵?”
银川薄唇微抿,眸中露出凝重之色:“没有。”
“什么!该不会...”
银川摇摇头:“你放心,我已探查过,师傅的元灵并未消散,只不知去了何处。我此来也正是为了此事,我师傅被封印的事药王最是清楚,若天帝知晓,必定千方百计阻止我师傅复活。”
“所以我出瑶池之前,已设了障眼法,但我担心瞒不了多久,所以特前来借药王的八卦炉一用。”
药王怔了怔,顿时明了。
八卦炉除了练制丹药,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功效,只要燃烧某人的随身之物,便能捏造出那人的幻影,除了无知无觉,与其元灵、神魂并无二致,纵然法力高深着也探不出来。
“好,帝君请随我来。”
他眸光一定,引着银川进了内堂,里面置放着一个硕大的炉鼎,火光灼灼,热浪蒸腾。
“多谢。”
银川朝他拱拱手,转过身,从墟鼎里取出一枚红色的剑穗,抬手扔进了八卦驴中,然后捏诀念咒。
片刻后,红光大放,半空中缓缓显露一个纤瘦的身影,素衣黑发,面上戴着银色面具。
银川眸光一颤,飞上去将她搂在怀里,飘然落下。
他犹豫了片刻,颤抖地揭开那面具,跃跃流光中,露出一张沉静的面容,肤如白瓷,五官秀雅,竟和落梵生的一模一样。
看到这张脸,银川眼眸一震,双手越攥越紧。
旁边,药王一惊,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是落梵公主!”
银川叹了叹,眼底似烟云掠过:“那次在南境,落梵受伤之际,将血染在玉笛上,玉笛就有了感应,自那时起,我便怀疑她是师傅的转世。”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两次弃了梨霜,选择救落梵。
想到这里,他心头好似被无数根针齐齐扎入,泛起绵密的痛意。
如果再次重来,他会怎么做呢?是救师傅,还是救他的阿梨...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女子,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药王听了一半,顿时急抓心挠肝:“那后来呢?”
银川抬起头,望着熊熊炉火无声地叹了叹:“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我几次进入落梵的识海,发现她体内的灵骨气蕴浓烈,和我师傅相同。”
“当时我惊喜万分,准备继续探查,却怎么也探不到落梵的元灵。不过我并未放弃,多番查阅古籍,这才发觉是有人用秘术设了结界。随后我全力以赴,终于破了结界,可我发现落梵的元灵竟是个凡人,根本没有半点灵气。”
“我甚至用了回溯之术,探查她的前世,可她的前世却好似一张白纸,什么也看不到。”
“既然如此,落梵也未必是你师傅转世。”药王摸着胡须,插嘴道。
银川点了点头:“不错,我多番查证,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大约是师傅的灵骨寄居在落梵体内,以此摄入养分,涵养瑶池里的元灵。”
想通这一节后,他对落梵所有的守护,便是出于对紫萸灵骨的守护。所以当梨霜跳下诛仙台,他发现自己的心意后,才会拒绝把心给落梵,毕竟那只是涵养元灵的器皿。
可此刻,望着怀里和落梵生得一模一样的面容,银川终于知道,落梵的确是紫萸神女的转世。
他削薄的唇紧紧抿着,眼底浮浮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药王却摇摇头:“不对,这幻影虽是用神女的剑穗结出来的,可紫萸神女是上古神邸,纵然魂魄经历数万年才重新转世,她体内也不可能没有神力,这具新塑的元灵更不可能灵气全无。”
“而且公主可是天后的女儿,元灵更不可能是凡人,这其中必有什么是你我不知道的。”
“不错。”银川眉头微蹙,神情越发凝重。
药王沉吟片刻,道:“这样吧,帝君,为保万无一失,你还是先把幻影送入瑶池,免得被别人发现了,至于紫萸神女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嗯。”银川颔了颔首,抱着幻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朝他看去,唇角微微上扬:“还是...唤我银川吧。”
“啊?”药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银川已转身离去,身影在火光中越拉越长。
药王摸了摸脑袋,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竟然让我叫他银川?我没听错吧!”凝了凝,又捋着胡子得意道:“也对,论起辈分,他可是我徒孙辈呢!”
说着,双手往背后一负,神气洋洋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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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湖底,水光浮动,暗影沉沉。
银川将幻影安置在水晶棺中,正要盖棺木时,却发现寒月剑不见了。
他心中一跳,寒月剑是紫萸神女的佩剑,若它也走了,必定是去追随师傅的,如果它出现在落梵手里,那么她必定是紫萸神女转世无疑了。
念及此处,他拳头一紧,变化一把假的寒月剑放在幻影身侧,掩上棺盖准备离去,堪堪抬脚,却瞥见自己之前躺的棺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凝了凝,拂开棺盖,看幽暗棺椁里,静静陈放着一只金丝檀香木的匣子。
他瞳孔一颤,浑身都僵住了,半晌才颤抖地拿起匣子,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早已干涸的暗红的心脏。
那是梨霜的心脏...
难道...它竟然陪了他两千年!
他胸口猛地一震,似被利剑戳了进去,割得血肉模糊,痛意一阵赛过一阵,揪的心尖发颤。
霎时间,他眼眶陡红,滚热的泪珠潸然而下,落在暗红的心脏上。这一刻,他无比感激药王,若非他护住了他的仙身,而这心脏又紧挨着他,想来早就腐化成灰了。
泪眼朦胧的视线里,一切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梨霜的笑和泪,娇羞与愤恨,以及她跳下诛仙台时凉薄的笑,都似刀子在他脑中绞着,剧痛欲裂。
“阿梨...”
银川双腿一弯,颓然地跪倒在地上,将匣子捧到心头,死死攥着,身子越蜷越紧,微微颤抖,仿佛失去所有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