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台美人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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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带她走◎

苏婵这阵子恍若过在一个不真实的梦中。

她喜欢李怀玉这件事, 若不是这阵子发生了太多无法控制的事情,这本是她跟任何人都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享受于这种隐秘又无言的爱慕之中,她从未想过要和李怀玉共度一生,如今竟然真的能够成为他的妻。这件事光是要她想一想, 就仿佛整个人都陷在了云端中。

不可置信的恍惚和心满意足的喜悦每分每秒地充盈着她。

李家先是递来了定亲的聘书, 然后便是聘礼, 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次。苏婵和苏大两人不厌其烦地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将聘礼全部小心翼翼地挪入了柴房。

然后苏大便开始忙前忙后准备苏婵的嫁妆, 苏婵也在最后加紧绣着嫁衣。

有的时候杨氏会过来帮忙。虽然杨永那件事之后两家淡了来往,但杨氏是个实在人,如今听说苏婵要嫁人了, 还是嫁给西里最出息的李公子,也是真心为苏婵感到高兴,之前的龃龉彼此也都一笑而过。

“哎哟, 我就说阿婵从小就心细手巧, 不输给她娘, 这嫁衣你看看,可真是漂亮!”

大红色的嫁衣艳丽非凡,上面精心绣着各色的花间燕翅、新荷初开, 一针一线足可见刺绣之人的心血。几个邻里邻外都看的眼热,都在暗自思忖着若是等到自家的女儿日后嫁人,也要照着样子绣一件这样漂亮的嫁衣。

“照我说,这李怀玉也是咱们西里最为出色的公子,我们阿婵可真是好福气,找了这样的一门好亲事!”

又有人插嘴道, “可不是!马上便要秋闱了, 等到时候放了榜, 那我们阿婵还是做官夫人的命呢!一辈子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之前从不上门的乡亲邻里都来了,小小的苏家如今也算是门庭若市,周围全是一片艳羡的祝贺声,或真心或巴结。苏婵微笑地抚摸着嫁衣上展翅盘旋的凤凰,偶尔客气地回几句话。

如今整个西里皆在见证着她的婚事,她多么想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这一切,只要有母亲和阿爹两个人见证,那便尽够了。

她多么想让母亲知道,她嫁给了一个从小便仰慕的人。

这一阵子所有的一切都向她扑面而来,邻里的祝贺到访……李家的婚书聘礼……还有李怀玉。

他如今正在安心备考,准备不日后的秋闱,等过了秋闱之后,两人便正式成婚。周围的一切仿佛是风,而她是被风吹上天的那片云。

就怕哪天风大,不要将她给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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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家操办聘礼的时候,李怀玉每一天都在争分夺秒的读书。

这是他用自己的前程换来的亲事,他必须要在秋闱一击即中,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今想来,这一切仍是让他觉得恍然若梦。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不久之后便会成为他的妻,他们将会一起携手到老,生生世世刻在并排的墓碑上,永远都不会分开。

李怀玉缓缓平复着紊乱的内心,重新拿起书本,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李母趴在门外,从门缝里悄悄看着李怀玉奋笔疾书,颇为欣慰地点头。

如今他每日刻苦读书,李母这些日子以来操办婚事又累又烦的心情也得到了莫大的缓解。只要能够让怀玉专心读书,这点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她就算心里再不情愿,表面上也得把功夫给做足了。

她趁着出门采买聘礼的机会,悄悄去了几个人牙子那打听了打听,心里大约有了数。等到怀玉中了秋闱进京赶考之后,她便第一时间把苏婵给发卖了。

反正婚书做不的真,到时候苏大要是来纠缠,天高皇帝远的,他也投告无门。

季云天在县衙里当差,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李怀玉和苏婵即将成亲的消息。

想那李怀玉还真是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运,不仅学业有成,还马上要迎娶漂亮的美娇娘。季云天想想那苏婵一颦一笑的样子,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虽娶妻,但家中妻子彪悍如虎,他也不敢生出什么纳妾的心思,但是一想到苏婵要嫁给李怀玉,他就浑身不舒服。

季云天心烦意乱,整理着架上的案卷,无意间翻出了黄四的案卷。

原来是黄四死了之后,黄大思前想后,又去县衙把他的死报了案。整个西塘县统管着大大小小的村镇,西里镇则是直接受县衙管辖。

虽是报了案,案子却仍是不了了之的无头案,被下头的人随意束之高阁了。季云天随意翻了翻,这黄四之前得罪的人还真是不少,竟然和李怀玉也有过节。

据说两人发生过一次争吵,之后黄四几天之后便莫名其妙死了。

季云天合上了案卷,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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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过隙,日子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几个月以来李怀玉一直沉浸在学海中,一转眼便到了秋闱。

他在考院里待了九天九夜,等到试题全部考完,考院的门打开的那一刻,李母和李怀素正站在人群里等待着他,一脸的焦急与张望。

一看见李怀玉出来,李母拉着李怀素第一时间凑上前,“怎么样啊我儿?可有把握?”

“放心吧母亲。”李怀玉胸有成竹道。他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掠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一抹心心念念的倩影,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不过想想也是,两人如今还无名分,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来看他的必要。

李怀玉很快便释怀,对李母笑道,“好了母亲,如今我已经考完秋闱,我和阿婵的亲事……也该提上日子了。”

李母的笑僵了一僵。

她神色恢复如常,随即点头,“是啊是啊,你说的没错。如今你一身轻松,是该好好选一个黄道吉日,准备一下你们的婚事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去。苏婵默默从角落里走出来,久久望向李怀玉的背影,眼眶微微湿润。

她擦了擦眼角,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与三人背道而驰。

他这么刻苦,这么聪明,他一定会考中的。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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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内。高行修垂眸看着手中纸条,烛火映着他阴沉漠然的一张脸。

周奉年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

他觉得将军自打来到江南之后,心情便变得极为不好,隔几日便要与杜齐传信,也不知道在打探些什么。

他虽不清楚,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将军每次看到新的纸条时,表情就会更难看上几分。

高行修沉默地看完,将纸条随手丢进了烛台。

脆弱的纸张打着卷,很快在猛烈的火焰中烧成了灰烬。他盯着那一星半点的灰烬轻烟,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说,世上怎么有这么蠢的人,自己入了虎狼窝,竟然还一门心思往里跳。”

周奉年听得云里雾里,“将军在说谁?”

高行修盯着幽幽烛火,冷笑道,“当真是蠢不可及。就凭她那点斤两,还想做那有情饮水饱的美梦。”

“所嫁非良家,所托非善终……你说本将军去把她敲醒,算不算的上是救她于水火?”

周奉年:“……”

高行修想了想,冷笑一声,又缓缓道,“算了。”

不听话的兔子,是该拎起来好好敲打一顿。但不是现在。

既然这么不听话,合该是长点教训才好。

索性由着她去,等到她所期盼的最美满的一天到来时,在那一刻再将一切悉数打碎。

这样她才会狠狠地记住,她的这一腔情愿,不过是飞蛾扑火的海市蜃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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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变幻,日月轮转,日子如同指尖流沙一般很快过去。

李家和苏家两家,终于还是到了成亲的那一日。

按习俗来说,男女双方成亲前一夜,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但李怀玉实在耐不住相思,当夜偷偷去了苏婵家里。

苏大已经睡去,李怀玉站在苏婵的寝室外,两人一墙之隔,他靠在墙上,望着夜幕中皎洁的月光,“阿婵,我如今还是不敢相信,明日真的要娶你为妻了。”

那皎洁的月光盈盈照耀着他,月色下他的神情温柔又恍惚。

秋闱之后,他几乎日日都和苏婵在一起。这阵子真的过的像是一个甜蜜的梦,一个他愿意永远沉溺其中的美梦。

别人不会知道,他的心中始终藏着一份莫名的焦灼。这种焦灼感毫无依据,在他每次幸福感达到顶峰的时候都会悄然降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不能将这份不安告诉苏婵,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耐着,在心里反复地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到了明日,过了明日就好了,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怀玉。”苏婵倚在床头,温柔地唤他,“我在。我一直在。”

李怀玉怔了怔,眉眼一下子沉下来,那份焦灼感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便被妥帖地压了回去。

“嗯。”

他知道她看不见他,但仍是执拗地面对着那面墙壁,温声道,“阿婵,等我。”

夜色中,她的声音温柔,“嗯。好好休息。”

苏婵默默听着外面脚步远去的声音,温柔地扬着唇角。

片刻后,她收回了唇角,眼中冷冷,那浅浅笑容在烛火下慢慢隐去。

最近,她的心中始终有股隐隐不好的感觉,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但她不敢将这想法告诉李怀玉,怕让他无端担心。

她垂下头去,将手缓缓放在膝上整齐叠好的嫁衣上,慢慢地攥紧,压住来自心底那莫名的不安。

但愿。但愿是她多想了。

李怀玉回到家时,李母正拿着婚书细细打量着,看到李怀玉回来,她忙把婚书藏了起来,笑着迎了上去,“我儿,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大半夜你去了哪里?”

李怀玉瞥了一眼李母的脸色。

他并没有将刚才看到的多想。那婚书是他当着阖族长老的面一笔一划亲自写的,他再清楚不过。他并不想将偷偷见了苏婵的事隐瞒于她,坦然回道,“我去见了苏婵。”

李母蹙了蹙眉。无论在哪里,男女成亲前一夜是绝对不允许见面的,这会被视作不吉利。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这婚本来就不是真的,她也没必要当回事。

“好啊。好啊。”李母笑着应付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日才好有精神。”

李怀玉没想到自己闹了那一通之后,李母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好似一夜之间转了性。他心中很是感动,温和道,“谢谢母亲,不早了,母亲也快去休息吧。”

李母笑着点点头,目送着李怀玉进了房关了门,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褪去,换上了一幅愧疚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儿啊。这都是为了我们李家的前程着想。你可莫要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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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苏婵做了一场噩梦。

她竟然梦见了高行修。

过去了这么久,她都要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他的模样很模糊,面容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站在一片红色的喜宴之中,是那样的颀长而冰冷,与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身披嫁衣,跪在地上,而他冷冷站在她的面前,当着她的面缓缓抽出了剑,那剑身上淅淅沥沥淌着血,在地上汇成了一滩小溪,而李怀玉正插在剑上……

“不——”苏婵颤抖地醒来,冷汗涔涔。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灰沉色,苏婵缓了缓神,怔怔望着窗外还未亮的天色。

她要起来准备了。

苏婵缓缓从**起身,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件一件脱掉衣服。

香肩如雪,乌发如云,锁骨像是深陷的一汪清泉,收紧的腰线盈盈一握。她脱掉了亵衣,又一层层换上了繁冗的嫁衣。

冰冷的布料似乎给了她莫名的一些慰藉,让她从噩梦的余威中缓缓地振作了出来。

苏婵抚摸着嫁衣上精美的鸾凤,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怎么能做这样荒谬的梦?过了这么久,高修想必早就将她这个小人物给忘了。

娥眉不染而黛,红唇不点而朱,美的像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苏婵坐在镜前,放下抿唇的红纸,又慢慢给自己梳了髻,将华美繁重的凤冠戴在头上。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不能让任何不好的情绪来影响自己。

目光一落,那一只梅花簪静静躺在桌上。

她微微一笑,将梅花簪执起,流苏微微晃着,她将它缓缓插到了髻中。

过了一会苏大进来了,他今日穿着苏婵给他做的新衣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洋洋喜气。看到苏婵身穿凤冠霞帔端坐在床前,低眉婉转眉目如画,他愣了一愣,不由得感叹道,“我家的闺女,比起天上的仙女也不输!”

他看着看着,眼眶湿了,“可惜啊,你娘心心念念的这一天,终究是无福得见了。但愿她天上有灵,能够看到这一切。”

“爹。”苏婵也热了眼眶,两人默默握着手,眼中皆含着热泪。

又过了半晌,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逼近,苏大擦了擦泪,开玩笑道,“你瞧,新郎官这个点就来了,也是够心急的。”

苏婵破涕而笑。

迎亲的队伍很快便停在了苏家门口。李怀玉站在门外,一身红色喜服衬的整个人少了书卷气,多了些精神气。

苏婵被苏大搀扶着,一步步走向他的身边。

临走之前,苏大握着她的手,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微微哽咽,“闺女,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在那里受了委屈,就告诉爹。”

苏婵鼻子一酸,透过红色盖头,她在这一刻突然发现阿爹已经两鬓斑白,他似乎比以前更老了一些。

她有些难过,她终究再也不能和阿爹时时刻刻在一起了,他以后会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

李怀玉温和道,“不会让阿婵受委屈的。岳父放心。”

苏婵握着苏大,声音微微颤抖,“阿爹,女儿会时常来看你的,你要保重身体。”

苏大扯了扯笑,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李怀玉牵着苏婵的手,对她宽慰一笑,苏婵也对他笑了笑,即使隔着盖头他看不见。

西里今年碰上了难得的婚事,整个街道都围满了人,人群夹道观望,周围皆是祝福的欢声笑语。苏婵坐在喜轿内,李怀玉跟在她的轿边。

“阿婵,我有些害怕。”李怀玉轻轻道。

虽然人声鼎沸,锣鼓唢呐声不绝于耳,苏婵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声音。她隔着车帘看他,宽慰道,“别怕。我一直在。”

李怀玉微微笑开。

随着一路的人流和激昂的锣鼓唢呐声,队伍一路缓缓行到了李家。

李怀素先下了马,踩着满地的喜钱和红纸,朝稳稳落轿的喜轿伸出了手。

一双白皙的柔荑缓缓伸了出来,苏婵提着裙矩下了轿,下一刻手被他稳稳地攥在了手里。

两人一同跨了火盆。李家里面一片热闹,庭院里围满了人。李母坐在主位上,旁边随着李怀素,两人看到苏婵后目光皆是一变,不过随即便很好地换了脸色,强自迎着笑走了过去,很快几人便热络成一团。

黄大夹在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面色有些不好看。

几天之前县衙的人突然找上了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都是关于黄四的死,字里行间直指李怀玉。

黄大虽然不喜黄四,但黄四到底是他的亲弟弟,打着骨头还连着筋,黄四突然横死,死的还这样惨,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些难以释怀。

他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李怀玉,目光有些阴恻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苏婵和李怀玉面对面,还未低下头去,便听得突兀的一道声音传来。

“等等——”

喜气洋洋的笑声随之一顿。

苏婵盖头之下的脸色一变,莫名其妙感到心口一滞。

人群皆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一名高大的青年迎着众人的注视缓缓走了进来。青年面色微黑,不苟言笑,看上去像是当兵模样,手中捧着一方盒子。

苏婵看着来人,愣在了原地,心中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认得这个人,前段时间就是这个人把那一箱来历不明的黄金放在了他们家里。

当时她和苏大看着那箱黄金都不敢动,想要找到那人把它还回去,但男人却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出现。如今竟是现身在了这里。

杜齐目不斜视,缓缓越过众人,走到李怀玉和苏婵面前,声音平静道,“李公子。将军得知公子成婚,特意吩咐我送来一份贺礼。”

李怀玉蹙眉,“将军?我并不认识什么将军。”

杜齐看着两人,神色并无一丝多余的情绪,透着打仗的人特有的麻木冷酷,“你们两人都见过将军。将军如今正在路上,特意嘱咐在下先将贺礼奉上。想必过不了片刻,将军马上就会和你们见面的。”

李怀玉按捺住心底的异样,平静道,“那便多谢将军的好意了。李某收下便是。”

见李怀玉只是回应,并无动作,杜齐道,“公子不打开看看吗?”

李怀玉蹙了蹙眉,准备如他所愿将盒子打开,杜齐却突然将盒子一转,递到了苏婵的眼底。

“将军说了,盒子里的东西,要姑娘亲自打开。”

苏婵隔着红盖头,不安地看着杜齐。

她盯着杜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渐渐地,她似乎透过他的脸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她紧紧盯着杜齐,突然有种被人呃住了咽喉的感觉,她张了张嘴,却似乎难以开口说一句话了。

片刻后,她终是移开了目光,将手缓缓放在了盒子上,停了半晌,慢慢打开了它。

下一刻,她猛地后退。

盖头一下子被风扬起,悠悠飘在了空中。

盒子被瞬间掀翻,一截腐烂的手臂从盒中掉了出来,隐隐可见其间森森白骨。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热闹的喜宴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人人皆是一脸惊恐,有些开始尖叫奔跑,更有围在前面看清楚的几人已经开始俯身呕吐。

李母被李怀素稳住了身子,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一时半会也吓了个半死。

人群中有人激动地高喊,是苏大,“黄四——是黄四的手——是我弟弟的那只断手——”

“我弟弟的手为何在这里,是你们杀了黄四,是不是你们杀了黄四——”

人群一片惊恐,吓得连连后退,“黄四还魂了——黄四还魂了——”

小孩的哭声,妇女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人群纷纷奔跑踩踏,仿佛一秒掀起来的巨大狂风。而苏婵被夹在这狂风中摇摇欲坠。

她被挤在拥挤的人群里,有一人将她稳稳地护了起来,是杜齐。

周围全是一片嘈杂的哭叫,苏婵死死盯着眼前的杜齐,她的声音模糊在一片喧哗之中,“——你说的将军,是谁?”

心中那一个隐隐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是我。”

人群安静了下来,刚才喧哗的响声下一刻迎来了彻底的死寂。

一片缄默不语,人人都因为一种莫名的情绪而沉默了下来,他们纷纷望向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群持枪的士兵,士兵最前面有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被最前面那个骑着马的高大男人所攫取。

苏婵怔怔看着来人,一瞬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高行修坐在马上,缓缓现身在众人眼前,鹰眼直直凝着她。

她今日一身红色嫁衣,脸上精心涂着脂粉,也掩不住看到他时那一瞬惨白的面色,这就显得那娇艳的红唇更为艳丽,甚至此时此刻多了几分凄艳的意味。她今日是美艳动人的。

但是这种美丽在高行修的眼中显得尤为刺眼。他微微眯起眼。

苏婵目光涣散,怔怔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高行修。

心中的不安终于还是扩大到了极限,昨夜的噩梦成了真,耳中嗡嗡的响声被平静所取代,渐渐地,她竟然不感到害怕了。

她忍住想要后退的欲望,仰起头,迎上他铺面而来的注视,平静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你到底是谁?”

高行修盯着她苍白失色的小脸,平声道,“我的本名,叫高行修。”

“高行修?”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是那个左将军高行修?”

窃窃私语的声音沾染上了惶恐,“是那个战屠高行修吗?……天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婵的心猛地一沉。

高行修……

她也隐约听过这位高将军的凶名,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将高修和高行修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高行修……原来他竟是那个高行修。

那个赫赫有名的左将军,那个战屠。原来他连给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看着苏婵惶然后退的模样,高行修剑眉蹙起,他下了马,一步步走近她。

看到男人朝她逼近,苏婵慌乱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有人将她护在身后,阻隔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她被纳入安全的屏障。

是李怀玉。

李怀玉看着高行修,眼神发冷,“高将军。今日突然出现,不知为何要搅乱我和阿婵的婚事?”

高行修目光落向李怀玉,声音居高临下,“我来带她走。”

李怀玉面色沉下去,“今日是我的拜堂之日,阿婵已经是我的妻。不知将军为何要带走我的妻?”

“你的妻?”高行修反问一句,“拜堂礼数未成,便算不得妻。”

“三书六礼已经走完,便已经是夫妻。”

高行修突然又看了李怀玉一眼,那目光中竟然有股隐隐的讥诮,“那你不妨问一下你的家里人,你的三书六礼,都作不作数?”

说完之后,他鹰眼一转,准确地找到人群中的李母,那目光中的寒意让李母脸色随之大变!

李母大惊失色,心口砰砰狂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怀素没有去管李母,也全然不顾心虚的恐惧,自高行修出现之后,她的所有心思便都被他吸引了。她怔怔看着高行修,喃喃道,“是你……”

李母急急问她,“你认识他?他是谁?”

李怀素恍然大悟,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原来是你……”

“你就是苏婵藏在家里的那个男人?”

人群一下子又哗然起来。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又因为四周虎视眈眈的带刀军兵的眼神威慑而纷纷噤声不语。

听得高行修的话,李怀玉心中忽的一沉,“你什么意思?”

高行修默默看他,再也不说一句话,那看向他的眼神中有冷冽、有不屑、也有一丝丝怜悯。

那一丝妒忌被他很好地隐藏住了,他不会从中窥探到分毫。

“李怀玉。”他对他道,“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便算的。你想的简单,可有些人却并不如你所想般简单。你总该搞搞清楚,成亲这件事不是你想娶,就可以娶的。”

李怀玉听得更是心中不安,“你把话说清楚。”

“想要知道,那就自己去查。”高行修扬起下巴,倨傲看着他,“反正今日,苏婵,我要带走。”

李怀玉咬牙,“你休想,除非——”

话还未说完,他一个闷哼,下一刻身子缓缓倾斜。

李母立刻哭喊起来,“天呢——我儿——我儿——”

身后的苏婵睁大眼,她呼吸一紧,第一时间托住缓缓倒地的李怀玉。

鲜血正在李怀玉的嘴角缓缓流淌,苏婵跪在地上抱着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高行修的眼中满是愤怒的质问。

李母哭叫着冲了过来,老母鸡一样护在李怀玉身前,对高行修的惧怕也转变成了无边的愤怒,又因为那仅存的后怕而不敢扯开了嗓子叫骂,只一味大喊道,“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

高行修根本不理会哭天抢地的李母,目光略过李母,始终落在苏婵的身上。

而苏婵也在看着他。

那饱含怨气的杏眸圆睁着,眼尾被渐渐熏红了,不再承着惧怕,不再承着柔和,只有满满的愤怒和委屈,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高修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被她生生止住,她忍了又忍,微颤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愤怒和不甘,“不知民女做了何事,将军为何要搅乱我的婚事,又为何无缘无故打人?”

李怀玉在她怀中咳了咳,苏婵感受到了,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嘴角的血,心疼的几乎快要落泪。

“怀玉,你怎么样?你疼不疼?”

李怀玉摇了摇头,声音微微有些虚弱,“阿婵……我没事。”

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高行修面沉如冰地看着,怒极反笑,缓缓拔出腰间的剑,狠狠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剑颇有威慑力地狠狠插在地上,众人皆是被这一声巨大动静唬住了,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又归为了沉寂。

李母的哭叫声也戛然而止,她愣愣看着那斜插在地上的剑,随即抖了抖身子,更厉害地嚎了起来。

“来人啊——杀人了——青天白日的,有人要在这里杀人了——”

又看向高行修拔出剑之后,便一步一步走向苏婵和李怀玉两人,李母心里一个激灵,生怕他真的要对李怀玉下手。“起开——”她一把推开苏婵,自己把李怀玉抱了起来,再狠狠将苏婵往外推,嘴里不断咒骂道,“都是你这个惹祸精!你要害死我儿——你和这个家里养的野男人要害死我儿——我要告你们,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李怀玉气的说不出话来,咳得更厉害了。

周围皆是混乱不堪的一切,高行修突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很奇怪,他明明话不多,但他一说话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会自动噤声,就连李母都不自觉地闭上嘴,只至于他的一言一句都听得格外清晰。

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中有讥讽、有不屑,“这就是你找的好人家,好夫君。”

苏婵有些狼狈地跪在地上,头上的凤冠被挤的凌乱,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凄艳的灰败感,她看着高行修,因为愤怒而颤着声音。

“民女自认救过将军一命,但从未以此来邀功,我也自认从始至终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不知民女究竟做了什么,换来今日这样的结果?”

“你做了什么?”高行修俯身看她,“我临走时对你说了什么,你忘了吗?”

苏婵一怔,随即低下头去,咬牙道,“民女卑贱之躯,从来不曾肖想过将军。将军也莫要再玩弄民女。民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从始至终只想过好自己安安稳稳的日子。只求将军念着我对你曾经的那一点恩情,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她和阿爹已经因为他而下了大狱,那个时候苏婵就在想,以后最好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瓜葛,没成想他今日又突然出现,不仅搅黄了她的婚礼,还伤了李怀玉。她怎能不恨不怨。

她的声音在这样的思绪中慢慢找回了坚定和清晰,“我与将军本就是萍水之缘,云泥之别,要是没有偶然的际遇,我这样的卑贱之人将军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我从来都没有妄想和将军有什么牵扯,从始至终也不曾想要攀附权贵,妄图挟恩图报。将军今日如此举动,还牵扯上无辜之人受累,民女实在不能理解,请将军给我一个说法。”

“你要听说法,那本将军就给你个说法。”高行修贴近她,声音冷然,“苏婵,我不许你嫁他,你听明白了没有?”

苏婵狠狠咬唇,凄怨道,“怀玉早已与我定亲,他便是我以后的郎君,我与他情投意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将军为何要伤他?”

“够了!”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他,高行修狠狠蹙眉,狠声道,“我没有一剑杀了他,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了!你再多说一句,就别逼我现在改变主意!”

李母听见了这句,身子剧烈地打了个哆嗦,下一刻没命地哭喊了起来,“来人啊——要杀人了——来人——来人——”

苏婵整个人都跟冻住了一样,她下意识便想起了黄四。

这个人是真的会杀人的,他是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杀人的。

她颤抖着唇,强自维持着镇静,“你不能杀人——这里是青天白日,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不会杀人的……你不会的……”

高行修不屑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高傲的讥讽。

苏婵失神地看着他,心越来越沉,喃喃道,“你不能杀人的……就算你是大将军,也不能随便杀人……你若敢杀人,我会去告你,我去告你……”

高行修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告我?你大可试一试。”

听到这句话,苏婵的肩膀慢慢垮了下去,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底气。

高行修权势滔天,她之前还可笑的害怕杀了黄四会连累到他,一个黄四在他眼里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连个草芥都不如。

她颤抖着唇,“……你到底想如何?”

人群一片混乱,有李母的哭喊声,众人的叫闹声,还有士兵冷硬的叱喝声,根本没有人听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在说些什么,但是苏婵听到了,他的一句一字她都听得格外清晰,“苏婵,我给你两个选择。”

高行修俯下身,凑近她,用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要么,我杀了他;要么,你跟我走。”

苏婵脸色煞白。

高行修冷哼。下一刻,她被他死死扣住手腕提了起来。她没有选择挣扎,任由他强横牵起,如同提线木偶。

李怀玉不知何时挣扎着起了身,跑过去拉扯苏婵,“阿婵——阿婵——”

高行修一个眼刀猛地扫过去,看向李怀玉的眼中有浓烈的杀意。

他的杀意是如此的明显,甚至已经把手放在了剑鞘上,苏婵一张脸都吓白了,下意识拼命推搡开李怀玉,对高行修喊道,“别动他——你不要动他——”

李母也死死抱住李怀玉,生怕他真的会被高行修一剑砍了,她扭头拼命喊着一直傻愣愣站着的李怀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拉住你哥!”

几人一起制住李怀玉,黄大也在高声叫喊着黄四,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高行修拉扯着苏婵退出人群,杜齐领着兵马立刻齐刷刷地围成包围圈,开始高声控制住场面。

高行修扯着苏婵退出来,将她扔进了早就备好的马车里。

“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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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一男一女正在无声对峙着,两人皆是带着满腔的怒意。只不过一个是怒目相向,一个是心如死灰。

苏婵静静低着头,毫无反应,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中盛着满满的灰烬。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用何种面目面对他了,也懒得再躲避他那如芒在背的注视。那种无力的愤怒,达到幸福再坠落谷底的绝望让她身心俱疲,她如今连痛苦都变得麻木了。

“怎么?就这么恨我?恨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说话!”

和滔天的悲伤比起来,那点面对他时的畏惧根本就不算什么了,苏婵微微苦涩一笑,“将军,事到如今,你让我说什么?”

“苏婵!莫要给我装傻!”高行修一直在死死盯着她,“本将军的心思,你是当真不知道吗?”

“你若是不知道也无妨,那本将军现在就让你想起来。”他说完之后,作势便朝她逼近。

苏婵一张脸都吓白了,终于有了反应,连连往后退,“我知道!”

她羞愤地垂下去头,攥紧了手指,艰难开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高行修气极反笑,“你知道你还嫁给别人!”

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玲珑可人,生来便有一颗七窍心肠,苏婵怎能不清楚高行修对她的心思。

或许是从那一个强横的不速之吻,或者是更早之前的突然牵手,或者是他单纯看向她时的眼神。她便逐渐地清楚,男人对于自己的心思。

她惶恐,躲避,假装什么也不知,一心与他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她以为他就算是喜欢她,但那喜欢也是稍纵即逝的,只要他早点离开,他们今后便再无任何瓜葛,哪曾想有朝一日他又再次忽然而至,无情地掀翻了她的一切。

苏婵脸上只觉得火辣辣,她垂下眼去,艰涩道,“将军英明神武,而我只是一介草民,和将军相比犹如微末之尘,世上女郎千千万,还请将军放过我……”

“我若不放又如何?”

苏婵羞愤地闭上了眼。

高行修鹰眼缓慢地逡巡着苏婵,红唇艳妆,凤冠霞帔,那鲜红的颜色刺的他眼疼,他知道这是她一针一线绣的嫁衣,他早就看这破布不顺眼了。

“穿的是什么东西?给我脱了。”

苏婵愕然抬眸看他,又猛地垂下眼去,屈辱地攥紧嫁衣,一动不动。

“你若再犹犹豫豫,本将军可亲自帮你。”

苏婵抖了抖身子,羞耻地咬了咬牙,妥协道,“……好。”

“民女要更衣,还请将军回避。”

看到她这幅倔强又隐忍的模样,高行修大言不惭,“怎么?你在照顾我的时候,不是也把我看了个遍吗?如今换成是我,很公平。”

苏婵气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强忍着怒气,身子都在气的发了抖,那滔天的火气莫名其妙消了下去,高行修心情突然变得好了一些。

他直直看她,声音陡然拔高,“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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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司婉探亲时被恶毒继母陷害,坠落山崖失了忆,被一家猎户所救。

女郎明媚皓齿,香泪楚楚,还不记得自己家住哪里。猎户夫妇一看乐了,生得这样好样貌,再好好养几年,正好给他的好大儿娶了当媳妇。

然后便听到身后门扉一声响,啪嗒有什么东西掉了,聂双站在柴门边,眼睛直直盯着那雪玉一般的人儿,眼珠子都不会转弯了,手里的柴火摔了一地。

起初,聂双对这个天降的大家闺秀视若神祗,细心娇养无微不至,连偷偷看她一眼都带着小心翼翼。

后来,他强壮的身躯压住她,舔一口她挣扎的耳垂,力道像是发了狠,发红的眼中满是令人难以负荷的沉痛和哀求,“阿姊,不要回去,就陪我在这山里过一辈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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