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被人欺负◎
苏婵怔怔听着李母痛哭流涕的言辞, 心绪复杂,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类人,之前对你横眉冷对恶意相向,转头又可以为了利益向你屈膝下跪痛哭求饶。苏婵一时怔怔, 觉得昨日发疯咒骂的李母与眼前的这个简直就是两个人。
“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你要怨就怨我!可你不能毁了怀玉!你不能毁了怀玉啊!”李母还在不停地哭诉, “那个男人想让他死!他不会让他好过的!阿婵!算我求你!你救救怀玉!救救怀玉!”
李怀素一直在拉, 奈何李母仍是不要命地往地上磕, 额头上的鲜血流了下来, 汇成一片仓皇的狼狈。苏婵无法不去注意,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可是那刺目的鲜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够了……”她闭着眼, 痛苦道。
李怀素赶紧拉住了李母。李母喜出望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又哭又笑道, “阿婵, 你愿意了?你愿意帮怀玉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就是个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他的!”
苏婵睁开眼, 内心只剩下心力交瘁,她无力地阖了一下眼睫,挥开了李母的手。
事到如今, 她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再与她争辩的力气了,她缓缓扯动了一下唇角,苦笑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怀玉,可是你做的每一件事,真的都是为他好吗?真的都是他想要的吗?”
李母戛然失声。她想起这阵子李怀玉形销骨立的身姿、那越来越沉默的一双眼睛, 不知怎么的, 她突然觉得胸口像是塞了块吸满了水的棉花一样堵。她无言以对。
苏婵缓缓站起身, 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被悲恸和无力感填满了。她知道杜齐就站在这里,他围观了一切,而这些事或许不久后就会一一汇报给高行修。但是她此时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那时有多么的不甘心啊,她差一点就成为了怀玉的妻,差一点就与他白头偕老,她怎能不怨。在她与怀玉双双痛哭的时候,那时候的遗憾和绝望全都不是假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的人。而如今,阿爹又躺在**生死未卜。
“你的命不值钱,我们苏家也不稀罕,但是我不能擅自替阿爹做决定,一切都要等他醒过来再说……”苏婵盯着李母,缓缓道,“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再去追究……只希望你记住,我不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而是……全都看在了怀玉,看在了我与他相识一场的份上。”
“以后我们苏家,与你们李家,再没有半分瓜葛。”
李母和李怀素怔怔相望,用一种畏惧又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那怀玉呢?”李母颤声问,“怀玉的事怎么办?”
怀玉……
苏婵怔怔失神,无声悲恸了眸光,紧紧抿住了唇。
门扉传来吧嗒一声响,李怀玉蓦地出现在门前,发丝凌乱,俊脸雪白。
门扉被他猝不及防的大力摔在了地上,他似无力般慢慢倒倚在了墙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母和李怀素,又看了一眼站着的苏婵。
她怔然抬头,迎上他仓皇又破碎的目光。
两人无声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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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栏画壁,窗明几净。
高行修斜倚在美人榻上,长腿随意地叠在一起,闲闲地翻看着手里的兵书。
“人怎么样了?”
杜齐平声回道,“禀将军。人已经回去了。”
“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杜齐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回了个是。
高行修不满地蹙了蹙眉。
“她呢?”
杜齐心领神会,“在外面候着,说要见将军。”
高行修将兵书放在了膝上,手肘撑着小几,缓缓直起脊背,“让她进来。”
苏婵越过屏风,静静进了屋。
屋内燃了一种好闻的香,她不知道什么名字,只是感觉与昨日的香不同,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四周。
整个室内宽阔高雅,似乎比昨日又精致了一些:挂了书画,添了盆栽,放了书桌几案,博古架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宝瓶玉器。
高行修正端坐在美人榻上,低头翻看着兵书。
苏婵垂下头,微微一福,“见过将军。”
“过来。”
苏婵站在原地不动。
高行修放下兵书,望着她,“怎么了?”
他看着那袅袅婷婷站着的身影,目光在她低垂的小脸上打了个转,淡淡道,“今日送到你家的那两个人,可还满意?”
苏婵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心,踌躇了一下心绪,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缓缓道,“民女多谢将军的出手相助,但是……还请将军以后不要这样了。”
高行修定定看她,手指下意识敲击着小几。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蹙起了眉,面色有些沉,“怎么?”
“将军日理万机,还不忘替我们考虑,民女自是十分感激将军。但是将军此举,令民女实在有些不安。”苏婵始终垂着头,缓缓道,“……与李家的纠葛,是我与阿爹之间的事,是苏家的家事,我们自己能够处理好,不敢……劳烦将军费心。”
高行修定定看着她,面色有些不虞,“我没有想错的话……你现在的意思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苏婵于是将头埋的更低,闭了闭眼,硬着头皮道,“……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你自己能处理好?”高行修冷笑,语气不屑,“你的处理,就是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重话,再将人全须全尾地放回去,是这个意思吗?”
“苏婵,你知道你的这个举动叫做什么吗?”他从美人榻起身,颀长身姿缓缓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
“叫做不识好歹。”
苏婵难堪地咬了咬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新兵营里,你知道那些兵卒最喜欢拿捏什么样的人吗?”他长身俯下,冷冷盯着她逃退的神色,眸中冷电如刺,“就是你和你爹这样的,任人轻浮,任人欺辱,欺负了也不敢反击的软柿子。”
苏婵面色愈加难看起来。
“你知道他们通常都是什么下场吗?要么成为战场上冲在最前面的炮灰,死的最快;要么就是只配在后勤里当个杂务,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我以为上一次黄四的教训已经让你很明白了,看来这种如蛆附骨的滋味让你很享受,你是半点记性也没长啊。”
苏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待一些人,就该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不给他们点致命的颜色瞧瞧,他们又怎么会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不过看你这幅样子,就算我把她们提到你面前让你杀,你也绝对下不去手……”高行修冷冷评价道,“妇人之仁,难堪大用……难怪你们父女一直在西里抬不起头来,像你们这样的,底子弯了,就算别人再怎么帮你,也永远硬气不起来。”
听着他毫不留情的话语,苏婵鼻子一酸,心中又委屈又悲愤。
她垂下头去,恨声道,“是……像我和阿爹这样的软柿子,活该被人欺负……”
高行修顿住话语,沉沉睨着她。
苏婵闭着眼睛,始终不去看他,声音夹着点点哭腔,“我们本就是本本份份的农户,从来过得就是安安稳稳的日子,我们从不想与人争,也不会与人争,难道真的如将军所说,是不是一定要提起刀来杀人,才是将军口中所说的给人以颜色?”
“我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没有将军这样大的本事,就算是真的杀了人,手上沾上了血,也会一辈子寝食难安……”她语气委屈又不屈,带着质问的意味,“是,我们是没本事,难道只有像将军那样,把得罪自己的人全部杀了个遍,才叫硬气,就会被人所看得起了吗?”
高行修蹙眉凝着她,抿唇不语。
苏婵白了白脸色,如梦初醒,心中涌出慌张和后悔,她跪了下去,“……对不起,是民女失言。”
高行修面沉如水,顿了顿,冷冷道,“起来。”
苏婵跪地不起,将头埋入臂弯,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民女失言,请将军责罚。”
高行修长身直立,冷冷看她跪着的样子,只觉得气血上涌,他盯着她半晌,良久,从牙缝里冷冷吐出几个字,“你爱跪就跪着。”
黑夜完全的降临了,像浓墨晕染天际,迅速地蔓延开,苏婵独自跪在地面上,不知道跪了多久,耳边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寂静地听不到一丝人声。
她后悔了,她不该直接说出这样莽撞又无礼的话。不管怎么样高行修都是出于好意,她不能就这样拂了他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一面对完李家,又一看到他,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
她又想到李怀玉那凄楚的目光,心中锥心一般的痛。
她后怕地闭上了眼,感受着从窗外爬进来的层层黑暗与寒冷。
阿爹如今还在躺着,还需要有人照顾,她今后还有很多事有求于他,她怎么能够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真不该。
或许她已经惹恼了他,就算他之前真的帮了自己很多,但是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无助又凄楚,置身在黑暗中,感受着无边的寒冷将她包裹。
不知道跪了多久,恍惚中,一双黑靴缓缓出现在眼底,她抬起头。
冷峻的男人蹲在眼前,皱着眉头看她。
她心中泛起一阵苦楚与酸涩,怔怔看着他,不知不觉间泪眼朦胧。
高行修蹙起剑眉,抿唇不语,大手挽起她的腿弯,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她偎在他怀中,小脸埋在他的玄衣中,无人看见她此刻的表情,让她的声音此刻听上去有些发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音泄了出来,如同蚊蝇。
“对不起……”
高行修停了一停,低头凝她。
她秋眸含水,眼角发红,湿润的羽睫轻颤着,像是一翅美丽又易碎的蝴蝶。
湿润的泪浸润了他的衣襟,像是带着灼烧人心的温度,他心中一**,胸中盘桓的火气烟消云散。
他叹气,近乎呢喃,“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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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母半夜起夜,不知在庭院里看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叫了一声,所有人都在梦中没有注意,第二天才发现时人已经歪在了地上,头似乎是磕破了,鲜血淋漓的血干涸涂了一脸,浑身还在不断发着抖。
郎中问她是怎么一回事时,她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睁着双眼,一味地摇头发抖,似乎是魇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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