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台美人

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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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失望了?◎

年轻的生命一个一个竖在箭靶上, 鲜活的,无助的,上一秒少年还听到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下一秒他们就全都变成了一动不动的躯体。

少年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 他不敢抬头, 浑身颤抖地将头颅深深埋在了土里, 如同一条无头无尾的丧家之犬。

一个威仪无情的声音缓缓响起, “修儿, 你抬头,看着他们的脸,他们可还都在睁眼看着你呢……”

“这些人你都想救, 结果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被你给害死了……”

一个大力将他提了起来,狠狠扯着他的头皮, 让他被迫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给我好好看看!”

“给我永远的记住, 他们临走时的样子。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都是被你的软弱给害死的……”

少年狠狠闭上了眼,嘴唇早已咬的一片血红。

他的声音虚弱又沙哑, 像是漏了风的锣,“为什么要让我杀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想要为将,就要抛下犹豫,抛下情感,抛下善恶……无辜?没有哪个人的命是该死的!”缓慢的话语字字毫不留情,“战场上瞬息之间便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 当断不断, 方为大忌!比起那些, 你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仁慈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

“别忘了,没有了那丹书铁券,离了高家这个姓氏,你什么也不是!”

……

无力的窒息感渐渐涌了上来,似乎快要把肺都给充爆,少年徒劳地伸着手臂,一片黑暗的失重感让他整个人缓慢地垂了下去。

“将军……小将军快不行了……”

“站起来——”

“我让你站起来——”

“你是我高显扬的儿子!是以后的大将军!记住!只要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就给我站起来——”

高行修猝然睁开眼,冷汗涔涔,从噩梦中惊醒。

那种窒息的失重感又回来了,差一点就剥夺了他所有的呼吸。黑夜无声的静,一丝人声也无,一双冷冽的眼睛兀自睁着,在暗夜中亮的吓人,高行修静静坐在**,缓缓平息着急促的呼吸。

他整个人浸在无边的黑暗中,望着空寂又虚无的空气,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良久后,身形一动,他抬手,摸了摸身边的被褥。

空空如也。

高行修下意识一顿,侧头看着身边空****的枕头。

苏婵今夜不在。

苏大醒了。她回家了。

帐中仿佛还留着那人若有似无的香气,高行修重新躺下,慢慢拥紧身边人的枕头,闭上眼,呼吸着她残留的气息。

果然是一个人冷冰冰太久了,一旦再接触到那温暖的体温,真的很轻易,生出那不愿再放手的念头。

苏大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喜极而泣的苏婵。

苏婵扑到他的怀里,“爹——”

这么多天的担忧和折磨早已失堤,她又哭又笑,发红的眼角泛着泪花,“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苏大眼眶也红了,擦掉她脸颊的泪,强笑道,“别哭了,爹没事,爹没事,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婵抱着他不撒手,依赖道,“以后不许再吓我了,我真的好担心……”阿爹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她宁愿拿自己的命抵。

“好闺女……”两人又抱在一起,温情绵绵。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当天的事,没有提李母,也没有提起高行修,仿佛仅仅只是在享受着这段温馨的时光。苏婵每日都起个大早,打扫庭院,给苏大做饭煮药,照顾他的身体,偶尔会带他出来晒晒太阳,日子仿佛回到了以前那样恬淡宁静,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苏大在廊下晒着太阳,她就坐在旁边刺绣。日光暖洋洋地打下来,温存了时光,恍惚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爹,您的白发又多了。”

苏婵给苏大洗了头发,站在廊下给他梳着头。

“人都有老的一天。头发白了不是很正常。”苏大满不在乎道,“我虽然磕了头,但是身体壮实着呢,别担心。”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

苏大叹了一口气,问出了这几天一直不曾问的话题,“那一日之后……究竟如何了?”

苏婵梳着头,垂着眼睛,声音淡淡,“李家的人又找上了门,我已经和她们划清了界限,日后她们不会再来了。”

苏大顿了顿,“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得饶之处且饶人吧,她只是太急了,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苏婵听着这话,忽然觉得一阵闷堵。

她真的很想把李家对她所做的一切都说出来,可是说了又怎么样,只能徒增阿爹的伤心。

她忍住眼眶的酸涩,终究是咽了回去。

“只是苦了怀玉……多好的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的话,真是太……”

苏婵心中莫名的悲恸。

如今李家已经让她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了,唯一能够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柔软的,只剩怀玉,只有怀玉。

他确实不该……她何尝不为他惋惜。

他踏在青石板,成群结队上学堂的清隽身影,深深刻在了她十七年的记忆中。李母那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她听着何尝不心痛,她不会知道,她和她一样都无比的希望看到李怀玉平步青云的那一天。

他是那样的优秀,那样的好,这样的人不该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如今阿爹醒了过来这件事终于让她如释重负,可是另外一边的李怀玉却依旧牵绊着她的心。

她想到高行修,他是现在唯一能够帮他的人。

可是……苏婵渐渐黯淡了目光,神色失落。

.

日暮西陲,苏婵做好了饭,和苏大吃过晚饭后,她帮苏大洗漱好,扶着他进屋休息,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她阖上门,点上了油灯,回过头来时猛地一颤,差点叫出声。

高行修正静静坐在**。

苏婵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一眼那扇大开的窗户,有风正从窗外漏了进来。

这几天苏婵一直在家照顾苏大,没有去找他,高行修就自己来了。

整间房子里都是她的气息,令他感到舒适。屋子里摆满了她生活的痕迹。他虽在苏家住过一段时间,但还是在第二次回西里之后才踏入她的房间,之前从未踏足过。

在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将这里打量了一圈,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并不坏,仿佛能从细细碎碎的杂物里窥探到少女青涩时期的样子,让他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隐秘的愉悦,仿佛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也在经过了她曾经的人生。

苏婵走进他,声音轻轻,“……将军怎么来了?”

高行修长身一倾,自然地搂住她的细腰,看着她,“我不能来吗?”

声音是淡淡的,甚至带着点轻快。

苏婵默默斟酌着,敛下情绪,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柔声道,“当然能。”

“还要多谢将军请的大夫,不然阿爹也不会醒的这样快。”

说完之后,她唇角微翘,轻轻对他笑了笑。

这是苏婵跟了高行修之后,第一次露出的一个真心的笑容。高行修怔了怔,美人秋眸如水,眉眼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小梨涡和小虎牙一瞬即逝,但是他记住了刚才的动人之美。

他眸光晃了晃,将她不动声色搂了更紧了一些,心中涌出莫名的甜蜜和酸,缓缓道,“阿爹醒了,让你这么高兴?”

她微微一赧,轻轻道,“……自然是高兴的。”

苏婵发现高行修似乎不喜欢束发,平时大多时候都散着发,流淌着柔顺又凌厉的弧度。她看着男人此刻不算坏的脸色,心念一动,轻轻提议道,“我给您梳头,好不好?”

浅浅十指穿插在他的发间,一下下按在他的头顶,若有若无的力道像水流一般流淌而过,消散了他的疲惫。苏婵执着木梳,站在高行修背后,给他轻轻梳着头发。

高行修闭着眼,微微仰着头,静静地享受。

这一幕似乎很熟悉,他想起来苏婵曾经就是在廊下这样给苏大梳着头,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让他至今印象深刻。他一语不发,又似乎是沉浸其中,心中默默涌出一股别样的情绪,细密又暖。

男人阖着眼,神色平淡,脸上那一道伤疤淡了一些,但也没有好多少,似乎在她上了药之后,它的主人又不甚上心,将它丢在了一边。

苏婵有的时候都觉得男人是故意的,故意将明晃晃的伤口暴露在她的眼底,一看到那一道伤口,她便会想起自己那曾经气不择言的一切,让她不得不注意,不得不在意。

苏婵默默移开目光,收起了木梳。

“那个匕首呢?”他突然问。

苏婵心中一紧,顿了顿,道,“……在这。”

“拿过来。”

她将抽屉里的匕首拿出来,递给他。他接过,长臂一伸,又将她揽在了怀里。

他打开鞘,匕首的寒光晃了晃,就亮在她的眼底,苏婵被这寒光微微眯了眯眼。

下一刻,他将匕首贴在了她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让苏婵缓缓睁大了眼,她一动不动。

他游移在她的脸上,点了她的颊两下,温柔又轻。

“以后谁再不知好歹,它就是你的武器。”

他顿了顿,又加一句,“有我护着,你可随意为之。”

这匕首只是用来唬人罢了,要是真用它做些什么,她也没那个胆量。感觉那冰冷的触感离开了脸,苏婵默默松了口气,佯作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将军。”

说完之后,她又抬起头,轻轻冲他笑了笑。

高行修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柔和了眸光,她张了张嘴,似乎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扬扬眉,“想说什么?”

苏婵捏了捏手心,垂下眼睫,有些不敢再看向他的眼。

她顿了顿,鼓足了勇气,终于开了口,“将军救了我阿爹,我心中很是感激,只是阿爹这事终究是因为李怀玉被诬陷一事而起……”

“李怀玉他……”她组织着措辞,缓缓道,“他无辜被蒙冤,不知将军能不能……”

高行修沉沉看她,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他就知道苏婵哪有这样的好心,原来一切都是装的,在这等着他呢。

李怀玉出事后,他其实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苏婵为了他,一定会来开口求他。

他一直在默默等着她何时来开口,可是事到如今真的到了眼前,他还是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高行修压住心头的情绪,翘了翘唇角,微微冷笑,声音讥讽,“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是武将,不管科举这些。我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去管这件事。你该去找文官,找吏部,或许能有用。”

苏婵失望地晃了晃眼。

可是高行修就是她所认识的最大的官了,他都说不行,她又该去哪里找比他更厉害的官?

高行修抬起她的脸,看向那失落的眼,“怎么?失望了?”

苏婵心中一酸,强忍道,“……没有。”

“官商勾结,纠葛深不见底,科考造假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实在是不足为奇。”高行修缓缓道,“你记得找对门路,多给些银两通通关系,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着他的言语相讥,苏婵默默垂眸,一句话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贷款宣布更个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