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嫁妆◎谢衍目光顿了顿,淡声,“路过。”
从院门进来,去望北书斋的确要路过听雪堂,而谢衍站在台阶之下,很像路过时朝门里看一眼的样子。
曲筝没有怀疑,从门内走出来道,“那正巧,我有事找公爷。”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
谢衍长目微敛,冷冷一笑,“给我也准备了临别礼物?”
一瞬的怔愣过后,曲筝捏锦袋的手收紧,沉默了一下才道,“不是。”
他们之间...好像没有这种情份。
谢衍收起嘴角的冷意,问,“那是什么?”
曲筝递过去,“这是大伯母名下的一处店契,因为怕大伯父抢了去,一直放在我这里,暂时还不敢拿回去,不知道公爷方不方便代管几日?”
谢衍看着锦袋,目光却被那双手吸引,又白又软,五根手指细长,指甲修的整整齐齐,涂了层樱花般浅浅的粉色,好看又不会太艳丽。
就像她给人的感觉,精致却不俗气。
只是递过来的东西,他并不想要,冷漠道,“不方便。”
曲筝吃惊,倒不是他决绝她,而是他声音里明显有负气的意味,他情绪一向稳定,这么点小事,她被拒绝了都没有生气,他倒先不高兴了。
本来就抱着一半成功一半失败的心态问问他,既然他这么抗拒,曲筝也不纠缠,将锦袋放回袖中,同他道了个晚安,就回了院子。
谢衍目光微转,余光见那打开的院门又关上,眸光晦暗,淡淡失落。
翌日,曲筝在听雪堂醒来,用完早膳,正准备回曲府,走到前院,见账房那边吵吵嚷嚷的,还伴有女子的哭喊声。
她还没决定好是默默走开,还是过去看看,谢大爷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了她,手指过来,面色狠狠的问倒在地上的大伯母,“店契是不是在她身上?”
曲筝心里激起一阵恶寒,谢大爷这是打算撕破脸了?
就在这一息之间,谢大爷领着两个娇美的女子冲到她的面前,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男童。
曲筝几乎一下子认出来,她是谢大爷的其中一房外室。
不难猜出,另一个女子也是他的外室。
谢大爷冲过来的时候还气势汹汹,对上曲筝那双冷锐的眸子时,气势瞬间弱了下去,顿了一下才心虚道,“这是我和你大伯母的家务事,侄媳妇最好别掺和进来,快点把店契拿出来,咱们都好看。”
远处大夫人才费劲的从地上坐起来,大骂,“谢大郎,你不是个男人,自己养不起外面的女人,就来打我的主意,你今天要是敢动侄媳妇一根头发,看我跟不跟你拼命。”
谢大爷不理妻子,却也不敢动曲筝,只能在声音上用劲,“秋荷、春兰这么多年一直无名无分的跟着我,还给我留了后,我现在要抬她二人进门,这聘礼迎娶都是一大笔银子,侄媳妇是个聪明人,现在把店契拿出来大家都好看。”
曲筝淡淡一笑,“这么说大伯父是打算变卖妻子的嫁妆来抬姨娘了?”
谢大爷面色一恸,话被噎住,脸憋得通红。
怀抱孩子的秋荷一看这形势,脸色瞬间变阴,那春兰倒还算沉得住气。
秋荷见谢大爷半天也没放个屁,垂眼压下眼中的戾气,也不知对着怀中儿子说了什么,再一抬头,已是可怜兮兮的凄惨模样,向曲筝走近了两步,佯装哽咽道,“少夫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俩吧,这孩子好歹也是谢家的骨肉,您不能...”话没说完,那小孩突然大吼一声,“不许你欺负我母亲!”
说着张牙舞爪的去抓曲筝,谢大爷连忙去抱,秋荷却几乎把儿子举到曲筝脸上。
曲筝退了半步,刚要伸手去教训那孩子,只见二夫人不知从哪个方向冲出来,挡在曲筝面前,一把将秋荷和她儿子搡到地上。
二夫人气道,“你是那根葱,敢动我们国公府的少夫人!”
那秋荷直接摔了个脸朝地,护在怀中的儿子身上蹭破了皮,嚎的跟死了爹一样。
谢大爷心疼坏了。
二夫人管都没管,忙去问曲筝,“你没伤着吧。”
曲筝感觉脖颈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见血了。
这边,谢衍穿好公服,刚走出望北书斋,隐隐听到前院的动静,问文情,“前院怎么了?”
文情也不知,问,“我现在去打听一下?”
谢衍道,“不用了,去上值吧。”
主仆二人刚往前走了几步,文童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脸都白了,“公爷,出大事了,大爷外室把少夫人打伤了。”
谢衍目光一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阔步朝前院走,脚下生了风般,文童跑着都跟不上。
走到前院,远远的就看见大伯母以及二房的女眷等,一群人把曲筝团团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的和她说着什么。
站在中央的那姑娘,妍姿玉色,兮笑嫣然,微点着头,一一回应众人的问候。
谢衍胸中突然涌出一股淡淡的涩酸,和她成亲数月,即便是这般“雨露均沾”的笑颜,他也从未得到过。
她本就是温软大气的性子,跟身边的人几乎都没脸红过,大概所有冷酷无情的言语都给了他吧。
比如那句,放手也是一种成全。
谢衍突然止步,问文童,“她受了什么伤?”
文童心虚,“脖颈让那小男孩抓了一把。”
感受到公爷凉凉的目光,他赶紧低下头。
谢衍又朝人群中间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
第二日,谢绾听说曲筝被抓伤了,到曲府找她。
一见面先道歉,“三嫂,我替父亲给你说声对不起。”
曲筝毫不在意一笑,“小伤而已,再说也不管你的事。”
谢绾叹了一口气,脸色难看,“昨日你走后,父亲带着那两个外室又闹到寿禧堂去了,坚决要把人抬进来,让国公府出彩礼,那个春兰祖母自然是不让进的,对秋荷却犹豫了,毕竟她给父亲生了儿子。”
曲筝握了握她的手,安慰,“祖母不会那么糊涂的。”
谢绾眼圈一红,忙仰起头,把泪水逼回去,而后勉强挤出一丝笑问,“你最近怎么总回娘家?今日回不回府,我还想找你喝酒去呢。”
想一想上次陪谢绾喝酒后的囧事,曲筝还心有余悸,但又怕谢绾郁结难纾,影响读书,于是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开心的地方。”
二人进入醉仙楼,此时大堂正有美姬轻歌曼舞,情景实在赏心悦目,就在大堂边落的地方找个位置坐下,点了一壶上等茶饮,几盘果点、鲜果,一边看美人,一边品茶,好不惬意。
谢绾打起精神,给自己鼓励,“我一定要考上女官,这样不用仰男人鼻息,就可以过今日这般洒脱的生活。”
曲筝给她竖了个大拇哥,“你以后定能成为大大的女官。”
谢绾以拳抵掌,男子般豪迈道,“借你吉言,若有那一日,我罩着你。”
曲筝抿着唇笑。
两人正悠哉悠哉的品茗看戏,玉娘扭着腰肢走过来,跟曲筝打招呼道,“我方才进来一眼就认出你了,少夫人今日又有雅兴来喝茶?”
曲筝生的实在是美,玉娘想不记住她都难。
曲筝对玉娘印象倒不深,见她这般自来熟,也猜出是那日陪谢衍喝茶之人。
那日走后,虽然清乐公主一直在为谢衍私会酒姬的行为,替她愤愤不平,她对这位玉娘倒没有任何敌意,无论谢衍和玉娘什么关系,都与她无关了。
于是也和和气气的同玉娘打了招呼。
玉娘也没过多打扰,送了她们两杯玉露饮,曲筝则回送了玉娘两片金叶子。
玉娘感激一笑,这不比那些臭男人大方。
曲筝和谢绾继续看戏,不经意见看到通往三楼的木梯上一个熟悉的人影,薄纱轻绢,细腰软骨,头戴一朵大红的牡丹花,她一把抓住谢绾,问,“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父亲的外室,春兰。”
谢绾顺着看过去,一眼就认出是她,问,“她为何穿成这个样子?”
江南秦淮河边的花船上都是这种穿着的女子,再加上往醉仙楼三楼走,真相一点都不难猜。
“她在这里做酒妓。”
谢绾脸腾的涨红,切齿,“我倒要让父亲看看,他找的都是什么女人。”说着就跟了上去。
这醉仙楼三楼虽然做的也是烟花柳巷的生意,因为有雅趣遮羞,贵的不是一星半点,来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贵,轻易招惹不得。
曲筝一把拉住谢绾,“你先别着急,再观察观察再说。”
谢绾正怒火攻心,哪里听得了劝,甩开曲筝的手就跟了上去。
曲筝拦她不住,也只能跟了上去。
玉娘看见的时候,曲筝已经跟到三楼的楼梯口,她“哎呀”一声,心知大事不妙,慌忙给门房的小厮塞了银子,让他务必请御史台的谢大人和陆大人来醉仙楼一趟。
那门房也伶俐,见了谢衍原封不动把玉娘的话学了一遍。
原来今日三楼来了大人物包场,醉仙楼不仅出动了所有的酒妓,还从外面请了一些散妓,玉娘见曲筝上去了,怕她有危险,而他们酒姬是不能上三楼的,故而才请人给谢衍带话。
御史台掌控着整个京城的一举一动,想查一查这位大人物是谁,一点也不难。
很快陆御史就走到谢衍身边,道,“是国舅爷。”
谢衍眸色一戾,刚站起身,顿了顿,又默默坐下,对文情道,“叫吴常去救她。”
文情看了他一眼,先出去递了消息,而后又回来道,“萧国舅的场子,吴常可进不去。”
谢衍低垂着眼睫,仿佛要刻意压制里面的暗潮汹涌。
随手抄起一本文书,目光定在上面,视线力透纸背,却半天都没有挪一行。
半晌文情又道,“萧国舅可是出了名的辣手摧花。”
萧国舅虽然名声不好,但搜寻到的绝色都先孝敬顺安帝,顺安帝不要他才留给自己,故而这么多年,皇帝对他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曲筝的姿容,不在任何人之下,误入萧国舅的场子,将面临什么,还真不好说。
文情和文童比起来,和谢衍更像一些,克制冷静,此刻脸上却也焦色难掩。
见公爷对着文书看了半晌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下一刻,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冷音,“备马!”
抬头,就见小公爷不知何时已离开桌子,飞身门外。
*
醉仙楼三楼,萧震雄一脸和煦的冲对面的女子道,“少夫人,请。”
曲筝举杯,正要饮下,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两扇厚重的大门轰然倒地,尘屑中出现一张寒潭般冷峻的脸,目光如炬望进来。
萧震雄眉头一皱,看清来人后,面色忽然一转,哈哈大笑道,“小公爷来的正好。”
谢衍可没心情跟他说笑,大步走到曲筝面前,取过她手中的酒,仰头灌入嗓中,空杯遥遥冲萧震雄一举,“我替夫人喝了。”
而后牵着曲筝的手,走出糜丽奢华的包厢。
谢衍拉着她直接上了马车,声音带着点气急败坏,“为什么去那种地方。”
曲筝气的说不出话,“谢大人好大的威风!”
喘了口气才道,“你坏了我的好事知不知道,我和谢绾发现谢大爷的外室春兰在醉仙楼做酒妓,本想跟上来抓她个现形,谁知一上楼就被人发现了,带到萧国舅的屋子里,我和他秋猎的时候见过面的,他就答应把春兰交给我们,你这一搅,全泡汤了。”
谢衍不以为然,“那为何喝酒?”
曲筝茫然,“那是茶水,哪里是酒。”
谢衍面色微变,细细回味嗓子,果然没有酒味,倒有一股淡淡的茶涩。
原来他方才一心着急,竟然没注意喝下的是茶是酒。
谢衍牵了牵嘴角,声音还是不悦,“萧震雄这个人,你和他离得越远越好。”
经过最近的事,曲筝自然知道要和萧家保持距离,尤其是掌家人萧震雄。
只是她并不知道今日三楼被他包下。
谢衍的好心她领下了,客客气气道了一声,“谢公爷提醒。”
谢衍的心这才沉下来一些,抬头瞥见她领下若隐若现有一条红痕。
她一直都是极爱美的,一定很介意脖子的这个伤痕,故意穿了云纱高领的中衣,可是那伤口看起来颇长,紫红的痕迹还是露出来。
明显又碍眼。
他伸手,“店契给我。”
曲筝意外的啊了一声,那日给他都不要,这会子倒想通了,真是个怪人。
她从袖中掏出那个锦袋,递了过去。
谢衍接过,锦袋轻轻的,还带着她的体温,他十指收拢,紧紧握住。
而后又沉声道,“大伯父的那个通房,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
曲筝脸上一松,谢衍在御史台工作,想查清一个人的底细,太简单了。
既然事情解决,她开始下逐客令,“公爷可以下车了么,我想回曲府。”
谢衍眼睛在她脸上一定,复又移开,什么都没说,撩帘下车。
吴常和谢绾见他出了车厢,忙都迎上去。
谢衍看了一眼吴常,道,“以后跟在少...她身边,寸步不要离开。”
吴常领命,而后跟着马车朝曲府走。
谢绾见马车离去,疑惑,“哎——,三嫂怎么又回曲府了?”
谢衍跨上马背,冷道,“回去读书,再别出来闯祸。”说完一勒缰绳,打马回了御史台。
与此同时,醉仙楼三楼,萧震雄浅饮了杯中的清茶,玩味的看着手中的杯子,低笑,“谁说薄情寡义的谢小公爷没有软肋。”
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他眼中的对夫人的担心,骗不了人。
*
第二日,春兰的底细就被抖落在谢大爷面前,原来她之前就是暗娼,跟了谢大爷后虽然老实了不少,后来谢大爷拿不出银子,又见进镇国公府无望,这才重操老本行。
谢大爷几乎气死,把春兰打了个半死,赶出门,对秋荷,也没有抬进门的心劲了。
曲筝知道后,总算放心了,安心在曲府陪父母。
见曲筝一直不回镇国公府,曲父建议,“趁着我和你母亲都在,先把你的嫁妆搬回来吧,我们正好帮你整理入库。”
曲筝的嫁妆不少,整理起来也是个大工程。
她点头同意,反正就算谢衍不去温泉行宫,顺安帝也快回来了,他和谢衍不日就能和离。
如今先搬了嫁妆,后面真正离开的时候,就可以轻装上阵了。
沈泽自告奋勇陪曲筝去。
*
镇国公府。
那日醉仙楼后,谢绾被谢衍教训才知自己鲁莽,一直想找机会给曲筝说声抱歉。
可一直没看到她。
这日趁着谢衍休沐,谢绾来到望北书斋问他,“三嫂什么时候回来?”
谢衍神情晦暗,缓声道,“她可能永远不回来了,我们正在和离。”
他倒不是刻意隐瞒和曲筝和离的事实,只是家里没有人来问而已。
谢绾脸上的表情仿佛被雷劈了。
再三确认才知,他们真的要和离了。
她还是不相信,“三嫂明明对我们这个家还有感情,她还帮母亲保管店契,还帮我抓父亲的外室,这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亲情,还有谢家,你去好好哄哄她好不好。”
“三嫂的心最软了,你哄哄她,说不定她就回心转意了,你看,她所有的东西不都还留在国公府么?这说明她对这里还有留恋。”
谢衍面色深沉。
就在此时,文童垂着头进来,道:“公爷,少夫人带着人来搬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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