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当人们纷纷反应过来的时候,吴常已经刚赶过来,迅速放下御撵的帘幔,并命一小队人护送撵车离开。
故筝抬头,那烽火台上的身影已经不见。
今日开始,京城,乃至整个北鄢都要经历一场改天换日的大动**,谢衍应该争分夺秒去部署了吧。
从吴常有条不紊的安排来看,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听身边的人都在感叹小公爷此举简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曲筝默默垂了睫。
谢衍在这个最不利的时间点弑君,是不是因为顺安帝想抓她?
这个想法在曲筝心中一闪而过,并没有时间发酵,现场乱起来了。
吴常已经带人和才反应过来的萧家军对打,曲筝立刻协助段统领一起安排百姓疏散。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曲筝看着百姓们都回了家,段统领派人将整个棚户区围起来,确保一个人都不能出去。
片刻之后,吴常带人赶过来,他一脸杀气,浑身是血,冲段统领点了点头道,“都解决了,没留活口。”
曲筝眸光一动,吴常口中说都解决的是萧家军,再结合段统领对棚户区严密的守护,看样子谢衍是想隐瞒顺安帝离世的消息。
曲筝看了看吴常身后跟着的人,一场厮杀下来,原本精精神神的将士,此刻七零八落,浑身是伤。
这才是第一战,后面的争战还不知有多惨烈。
可是谢衍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射杀了顺安帝,这件事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再难走的路,他只能咬牙走下去。
吴常和段统领交代完公爷的后续嘱托,转脸见站在一旁的曲筝神思不属的,抱拳冲她道,“公爷在城楼机务处,我送大小姐过去。”
曲筝面色为难,不知沈泽他们有没有着急,毕竟下船的时候她说把吴常送给谢衍就回去,可这都耽误半天了。
吴常看出她的心思,建议道,“大小姐好歹去看看公爷,画舫那边我派人去说一声。”
曲筝默默点头,“好。”
曲筝回到城墙的时候,城门已闭,四周静悄悄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上了城楼,走到烽火台下的机务处,她抬眼,看谢衍弯弓站过的地方。
片刻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敲门,木门“哐啷”一声打开,一个军医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曲筝愣了一下,继而和她身后的吴常对视一眼后,才侧身让出门来,道了一声,“姑娘请。”
曲筝看到抱着药箱的军医也恍惚了一下,本想问问谢衍怎么了,听到那个“请”字,又作罢,快步走了进去。
外堂是商议事的地方,曲筝扫视一圈见没人,抬脚朝里间走。
撩开一道简单的布帘,她略略探了头,一眼就看见谢衍半倚在行军床头,以帕捂嘴,闷闷轻咳。
“你受伤了?”曲筝放下门帘,走了进来,眼里些微关切,很是令人动容。
谢衍闻声视线和她一碰,不动声色的将浸满血渍的帕子藏到身后,轻笑道,“没什么大碍,不过一点咳疾。”
方才看到军医,曲筝以为他下战场受了皮外伤,此刻听说是咳疾,眉心不由得一皱。
谢衍体魄强健,铁打的一般,上一世在一起五年,无论几日几夜不睡,他体力都分毫不减,且从来不会生病。
这一世倒是经常见他疲累,现在竟有了咳疾。
难道说重生后人的体质也会改变?
曲筝回忆了一下自己重生之后的身体,好像没有什么改变。
他为何改变如此之大?
谢衍见她站着愣神,拉着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担忧的问,“今日的事,有没有吓着你?”
想起白日发生的事,曲筝心里不由得一沉,垂眉耷眼道,“没有。”
谢衍见她神情怏怏,就知她不愿和自己说实话,歉声道,“萧家十万大军,五万驻守在外静待渔翁之利,剩余五万皆埋伏在京城,当时你若被陛下掳去,再想救出来就难了,实在是逼不得已才让你亲眼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
曲筝没想到谢衍先道歉了,这却也证实了她的猜测,他真的是为了她才杀了皇帝。
她才应该内疚,“如果我没有送吴常他们回来,或者没有去管围城的百姓,是不是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嗯?”谢衍疑声,“什么样的局面?”
曲筝心里突然很难受,声音也瓮声瓮气的,“让你被千夫所指,万人声讨。”
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谢衍射杀顺安帝的事迟早得传出去,届时边关的胡军,各地的藩王,萧家军以及朝中百官,甚至老百姓,每个人都能找到理由审判他。
谢衍忍不住笑了,笑了两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曲筝慌忙起身帮他拍背。
谢衍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浓黑的眸子柔柔的看着她,嘴角还噙着笑意,“我有你说的那么惨么?”
曲筝横了他一眼,抽手坐回原处,很是不满他这个时候的傲慢轻敌。
谢衍见小姑娘确实担心,忙收敛笑意,认认真真的给她解释,“你不必担心,也不要自责,你都不知道帮了我多少,若不是你劝走了那些百姓,这场围堵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耗到最后,只能两败俱伤,让萧国舅的计谋得逞。至于顺安帝,德不配位,早就该死,是我心里有执念,想让他以皇帝的身份承认当年的错误,对着父母的牌位忏悔,这才让他在龙椅上坐到现在,如今这种情况我却要谢谢你。”
“谢我?”曲筝眨了眨眼水杏般的大眼睛,“谢我什么?”
谢衍轻道,“谢谢你让我看清自己以前的想法多么狭隘,我只想着为父母报仇,却没想过让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坐在皇位上,给百姓给北鄢带来多少伤害,就说当前的状况,他若不死,还不知道要多打多少冤枉仗,要死多少人。”
曲筝面色稍微好了一些,确实北鄢这么多事都是顺安帝搅出来的,只要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北鄢的百姓就难得安宁。
“所以——”谢衍侧过身躺着,英俊的五官直接逼到曲筝的眼前,“你就是我的福星,你一回来,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两人离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曲筝下意识想逃,对方却突然从背后勾住了她的腰,箍的更近,她目光被迫与他对视,避无可避。
一点洇红悄悄从耳后爬出,雪腮半染。
曲筝惊惶看着男人水波翻动的深眸,感觉那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曲筝筝。”男人沉稳的气息悠悠传渡过来,扑洒在她的脸上,她心慢跳一拍,仿佛预感到什么,娇眼轻轻转了方向,只听谢衍小心翼翼问道:“留下来好么?”
曲筝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眼睛依然避着他的目光,只是低垂的长睫忍不住轻轻一颤。
“曲筝筝,不要逃避。”谢衍微侧了头,捉住她的目光,深邃的眸子湛湛的看着她,“留在上京,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曲筝脸上的表情凝滞几许,心里没有答案,对着谢衍那张殷切的脸,她目光突然一转,嗔道,“你前日还巴不得我快快离京,现在又说挽留的话,有什么意思?”
谢衍没想到这姑娘心里还有账和他算,忍不住顶上她粉红的鼻尖,磨磨牙道,“你以为我那样做,很容易么?”
上一世他有很多这样的小动作,磨磨她的鼻尖,捏捏她的耳垂,这一世却是第一次如此亲密。
曲筝腮上的薄红变成了两朵红云。
谢衍看着她近在咫尺,娇艳欲滴的双唇,轻轻的滚了滚喉结。
两人面前狭窄的空间里,空气变得稀薄、炽热,本就唾手可得的距离还在一步步拉近,血液正沸腾翻涌,突然——当当当,外面传来敲门声,胡叔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公爷。”
曲筝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推开了他,乖乖在凳子上坐好。
谢衍抿了抿唇,冲门外道,“什么事?”
胡叔站在门外心里忍不住一惊,暗暗思忖,公爷这是不打算让他进去,要他隔门回话?
他和公爷共事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好在胡叔也不是矫情之人,纳闷了片刻就正色道,“陛下已经回到祈年殿,方公公代为传话,明日召萧家众将领大殿议事,我们的三千精卫都已部署好,成败就在明日一战,方才军医说公爷身体亏缺严重,今夜请务必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谢衍轻轻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声,“知道了。”
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
胡叔迟疑了片刻,以为公爷累了,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胡叔一走,谢衍再度向曲筝倾身,曲筝却猛然站起来,一本正经道,“公爷明日还有大事,赶紧休息吧。”
谢衍无奈的躺回**,难得负气,“我不累。”
明明一脸倦色,还不承认,曲筝很少见他任性,心里忍不住想笑,她扯开一床薄毯搭在他的身上,给他讲道理,“明日一战至关重要,你想想呀,不仅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将士们的命运,就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命运也都寄托在你身上,所以你可得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天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谢衍自然清楚身上的担子,可此刻经她口中一说,这担子似乎更重了,内心无端生出一些叛逆,有点可怜的看着她道,“我不敢闭眼,拯救苍生再伟大,也抵不过睁眼看不到你的痛苦。”
因为他目光足够真诚,这肉麻的情话听起来倒没那么渗人。
曲筝垂睫掩住内心的情绪,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放心吧,我今夜不走。”
谢衍听到这句话终于放心,他也真的是累极了,刚闭上眼,就睡着了。
曲筝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这才敢好好看他的脸。
这张脸还和从前一样,修眉长目,鼻梁高挺,薄唇性感,只是鬓间的白发增添了一丝沧桑。
看到哪两捋银发,曲筝不禁又开始想,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
翌日,寅时,天还未亮,谢衍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曲筝正打了一盆水进来。
他一瞬恍惚,仿佛又回到前世,每月十六的清晨,不管夜里被他折腾的多累,她都提前起来伺候他梳洗。
曲筝将铜盆放到盆架上,一转身就对上谢衍灼灼的目光,她垂了垂睫才轻声问,“公爷要现在净面么?”
谢衍意态懒懒的“嗯”了一声,本以为她会殷勤的托着打湿的毛巾过来帮他匀面,等了半响见那姑娘还云淡风轻的站着,只好自己起身。
曲筝则完全没在意到他的小心思,既没有给他匀面的自觉,也不帮他更衣,她早就不是围着男人打转的女子了。
谢衍倒也没有介意,自己穿上锦袍,咔哒一声扣好玉带后走过来,两眼脉脉看着曲筝,看不够似的,半晌才道,“等我回来?”
曲筝知道他今日去做的事将影响北鄢今后的政局,伸出纤纤玉指帮他正了正衣领,温顺的道了一声,“好。”
谢衍眸色一深,沉沉看了她几许,脚才像踩了浆糊似的缓缓后退半步,眼睛却不离她的脸。
曲筝心虚的抖了下薄薄的双肩,轻轻垂了眼。
男人预感到什么似得,猛然又往回一步,身子几乎和她贴在一起,双手鹰爪般抓住她的肩头,弓腰,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
曲筝猝然抬头,谢衍那双狭长的眸子殷切的看着她,声音一字一顿,仿佛想刻进她的骨血,“曲筝筝,等我!”
曲筝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又说了一遍,“好。”
谢衍这才转身,不敢回头的出了房间。
外面,吴常和胡叔都在等着,谢衍带着他们下了城楼,突然朝运河的方向望了一眼,对吴常道,“曲家的画舫一旦有任何动静,立刻报给我。”
他还是觉得她答应的太顺了。
嘱托完,谢衍才进了城。
当天晚上吴常来报,曲筝被送回了曲府,曲家画舫没动。
第二天吴常又来报,曲家画舫没动。
谢衍这才安下心来,她应该是真的想留在京城了。
*
三月的江南,花红柳绿,烟雨蒙蒙。
一艘不大的商船稳稳停在曲家码头,曲老爷和曲夫人亲自迎接,看眼神是相当的激动。
船靠岸后,船舱打开,沈泽率先出来,后面是绣杏和织桃以及京城曲府的其他人。
船舱里,曲筝对着萧景行抱拳致谢道,“此次我曲家能安全回到江南,全赖少将军一路护送,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萧景行看了曲筝一眼,脸别向一侧,沉声道,“你不必感谢我,我本来就不想待在京中。”
京中父亲和谢衍正针锋相对。
他可以理解父亲的野心,却接受不了他先勾结胡人,后又鼓动藩王,为了自己的利益,引狼入室。
他也没有办法站在谢衍那一边。
故而当他听到萧家的探子说曲筝坐一辆商船离京时,在萧家人动手之前,他先找到曲筝,并用自己的身份,一路护送她到扬州。
曲筝知道萧景行和萧国舅他们不是一路人,也能看懂他此刻忧郁的眼神。
他是一个将军,如今北鄢支离破碎,处处战乱,他一身功夫却没有用武之地,岂不可叹。
她问,“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萧景行看着远处的江波道,“我自小在边关长大,心里就一个信念,绝不让外族人踏进北鄢边境,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去西北,和霍将军一起打胡蛮子。”
曲筝深深被他的赤子之心感动,请他一定要保重自己。
萧景行临走时,转身又看了一眼曲筝,脸上微微窘迫,“我当初还妄想和谢衍争抢你,现在却知那时多么自不量力,我要退出了,你不妨再考虑考虑他,这世间能为你弑君的,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他知道的,父亲所有计谋得以实现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在大长公主伸冤前,谢衍不会弑君,所以父亲才敢怂恿皇帝做那些疯狂的事,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顺安帝竟然要抓曲筝,这才被谢衍当场射杀。
由此可知,曲筝在谢衍心里多重要。
这份气魄和胆量,世间无出其右。
萧景行正是看到这一点,才醒悟,在对曲筝的心意上,他永远比不过谢衍。
曲筝看着萧景行离去的背影,心里久难平静。
知道谢衍真的是为了她才杀了顺安帝,她又何尝不感动。
分别前的那个清晨,他一再恳求她别走,她面上答应,心里却如有千万只白蚁啃噬。
重生之后,她的心门闭的太紧,只开了个小缝,却又重新关上。
她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想要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想再给心门一个枷锁。
美丽的江南、久违的亲朋、需要一生去好好侍奉的双亲,这些才是她重生后想要的生活。
而他在京城图谋太大,她不应该待在那里,成为他的负累。
他也该有他的自由。
此刻的分开看起来可能有点遗憾。
或许时间能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