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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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凤自打又见到老旦,心里也像是天天揣着个野兔子。身边经过的军官总是觉得像老旦,土台下面那张憨了吧唧却充满惊愕的面容,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在那里,老旦的形象变得英俊了很多,腰杆也直了不少,这个曾给过自己终生难忘经历的男人,为什么会活着出现在这里?天下这么大,当年生死离别,二人就没想过能再相见。那只是一次绝望的疯狂!谁能想到八年之后,二人竟然会在这个弹火纷飞的战场再度相遇!?当年那个邋遢的国民党军官和那个怯懦的村妇,如今也竟然都成了解放军的军官,这是造化弄人么?

在见到老旦的那一刹那,阿凤惊呆了,竟然忘了自己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的!他会不会误会呢?他会不会觉得是认错人了?他为什么那么急匆匆地就要离去,连句话都没有?一大堆希奇古怪的疑问让阿凤心里乱成一团,做事也心不在焉。一个营首长邀请她上台表演,因为看到下面一个军官的身影很像老旦,唱歌竟然忘了词。

在纵队政治部的工作会议上,阿凤得知了老旦所在部队的情况,纵队领导问这问那,说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起义的战斗英雄啊?是不是曾经一起干过革命啊?阿凤红着脸解释,可是越描越黑,索性也就不回避了,直言当年救过老旦的命,他老旦带的兵也救了乡亲们,二人是生死交情的革命同志,一起在山里打过鬼子!首长们这才嘻嘻哈哈地罢了。

阿凤知道,纵队里有一群军官如狼似虎的盯着自己,恨不得找个机会把自己直接押进洞房就地按倒。在这支部队里,战斗英雄比比皆是,有才华的单身汉旅长师长也是一大把,他们打仗的时候拼命想着杀人,而从战场上下来就只想着女人。可是解放军部队对这个问题的违纪处理十分严重,且不说铁一般的年龄和职位限制,在决战前夕这个节骨眼上,任凭各路单身英雄再厉害,也不敢放肆自己下面那个东西。184师的副师长因为把一个相好的女学生带到了战场,还让她怀了孕,被就地撤职,连降六级,现在那个师长已经背着炸药包和敢死队去炸碉堡了。276师的那个高大威猛的师长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看阿凤一次,每一次都会带来一些好吃好喝,团长和一众姐妹们像盼月亮一样盼着他来。阿凤自己倒是觉得有点烦,那师长是湖北人,一见她的面就红脸,笨嘴拙舌,却张口闭口说得都是革命,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套话倒是说得很流利。阿凤知道这人根红苗正的底细,虽然不喜欢,但是也知道不好得罪,每次和他见面都是哼着哈着,也不多说话。那师长每次都喜欢像翻账本一样说个不停,列举他的部队又歼灭了多少个敌人,又缴获了敌人多少武器,得到了纵队哪个首长的嘉奖等等,阿凤听得不耐烦,有一次反问了一句:

“牺牲了多少战士?”

那师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默默地抽出一根烟点上,低着头说:

“三个月来,一个师几乎全牺牲了,红军的老底子剩下的不超过四十个,现在的士兵一半是新兵,一半是改造的俘虏……”

阿凤听到这话,猛地就想起了老旦。

纵队首长深知作风问题的另一面效果,于是让阿凤组织女同志们到各个部队去表演,刺激战士们的革命欲望,她们走到哪里,战士们看戏的兴奋劲头比争当主力还要积极,为了抢个前排位置甚至有的连队之间能大打出手。一圈巡演下来,在大战之前,各个基层部队的决心和战斗力就可以提升一截。一群戎装在身的美丽女人加上声情并茂的戏剧效果,让战士们时而热血沸腾,时而热泪盈眶。指导员们深知,在这个时候,这种方式带来的效果,比干巴巴地讲政治课表决心还要厉害。

对这次和老旦的相见,阿凤既感到惊喜,又感到害怕。当这个曾经钟情的、而且应该已经死去的男人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八年来的思念、悲伤、孤独和挣扎的记忆,一下子像脱闸的洪水般浩浩荡荡地冲击着她。她为老旦能活下来感到高兴,又为老旦这八年来音讯全无感到一丝愤怒,但是更多的,她为老旦竟然也成了解放军军官而感到深深的困惑和尴尬。两人如果再见面,该怎样再次面对?该怎样去回忆原来那段应该忘掉的故事?在如今这个革命的阵营里,怀念和留恋过去或许会让他们二人都陷入灾难,旧情重提弄不好就万劫不复。老旦虽然离家多年,可仍然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更别说他还在政治考验之中了。

老旦带人离开那个湖山一色的栖息地之后,阿凤就和乡亲们躲进了更深的山里,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直到遇到同样在山里流浪的一支新四军游击队。阿凤毅然决然参加了新四军,怀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热情,参加了一次又一次激烈的战斗。游击队的队长爱上了这个泼辣美丽却又冷冰冰的女人,用尽心思在战斗的间歇培养感情,阿凤也对游击队长的英武和勇敢有很强的好感,二人终于在几年后结成了革命夫妻。就在那个新婚之夜,男人刚用粗糙的双手颤抖着除去阿凤的衣衫,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共赴云雨,鬼子和伪军的枪炮声就闯进了根据地。男人深情地吻别了阿凤,就带队奔向敌人,率领战士们和摸进根据地的上千敌人进行了殊死的战斗。终于,为了保卫根据地人员和物资转移,游击队长牺牲了。阿凤闻听噩耗,登时昏倒在地。

阿凤在深夜无人的山顶上仰天长哭,悲痛欲绝,曾一度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她受不了自己生命中的几个男人为什么都是如此般下场,老天爷难道就是不让自己好活?她终于冷下心来,咬牙切齿发誓不再嫁人,除非天下不再有战乱。从那以后,阿凤把全部的悲伤和压抑都化作了革命热情,跟着新四军南征北战,再不接受任何一个好汉的追求,令无数沙场英雄铩羽而归,愁断情肠。

来到淮海战场,阿凤因为出色的宣传工作得到了提升,做了师文工团的副团长。见到老旦之后,阿凤在夜里爬起,悄悄打开包裹得紧密的包袱,从最下面拿出一只草鞋,八年前的那天晚上,老旦仓皇逃离自己的木屋时,留下了这只鞋子。那一晚**过后,自己悄悄地把这只鞋收了,这么些年,一直带在身边。

瞎子都看得出来,过两天就是这大平原上最后一战了。解放军这边整天热火朝天地运兵运粮运弹药,不分昼夜地往前面推大炮,往下挖地道;国军那边整天只有飞机象赶集似的空投个没完,扔下无数五颜六色的降落伞。这大风天儿的,那些东西一半多都被吹到了解放军阵地上,里面什么都有,老旦连队的阵地上也拣到一个。战士们刚呼啦围上去用刺刀撬开那个大桶,欢呼着就要大吃,立刻被王云浩一顿痛斥,只好乖乖的放下。等到王云浩得到了营里明确的命令:战利品留在连里奖励战士们!大家才欢天喜地的大吃起来。

双方的炮火不分昼夜互相轰着冷炮,找寻着对方的高音喇叭和指挥部。原本该漆黑无比的夜空,却从来就没有过黑暗,一颗又一颗闪光弹把天地照得白花花一片,地上的白雪映着这白光,把月亮的光芒都掩住了,恍得战士们都不敢睁眼。

清晨,老旦拿起望远镜。李庄外围的铁丝网和障碍物层层叠叠,里面夹着无数低矮粗壮的地堡和机枪壕。庄外的积雪已经被挖起的黄土盖住了,那是国军工兵布雷的结果,估计在那松软的地表下面,是数不清的各式地雷。在李庄中部,隐约飘着一面破烂不堪的青天白日旗,时而在寒风里呼啦拉地狂抖一阵,时而又软遢遢地垂在那里。空气十分干冷,以至于人们担心一眨眼就可以把上下眼皮冻在一起。子弹几乎已经冻在了膛里,士兵们时不时把枪栓拉一拉,以检验它的可靠性。整个村庄看不见一个人影在走动,像是得了瘟疫一样死寂,偶尔在闪光弹下看见一些枪炮隐约的反光。那里又像是一个老辣的猎人布下的陷阱,张开夹子等着他的猎物。老旦不禁对面前的这支国军部队有些敬佩,他们的战败已成定局,如今在弹尽粮绝的边缘,却仍然阵脚不乱,这是好兵好官才有的素质,这场攻坚仗,不好打!可如今箭在弦上,军令状也立了,不好打也只能豁出去了。老旦又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看了看趴伏在战壕里面吃饱喝足、整装待发的战士们,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言不发。老旦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表,又看看王云浩,王云浩朝他点了下头。

攻击时间到了!

震天动地的炮声瞬间在大地上掠起,身后的地平线上骤然燃起一道不熄的闪电,半个天空被它映得通红。战士们感觉到成千上万的炮弹从自己的头上飞过,战壕边的积雪被震的嗦嗦抖落,他们望向天空,甚至感觉到了炮弹传来的热气。李庄的西部猛地燃烧起来,像是被风箱**的灶火一般猛烈。火光里,房屋和铁丝网,马匹和人的身影,在巨大的光柱里此起彼伏地飞向天空,老旦终于看到,那面破烂的国军旗帜,在一片绚烂的火光里炸成了碎片……

二十分钟的炮火准备过后,刚才还整整齐齐的李庄已经变成了废墟,笼罩在一层层浓烟和火焰之中。西边传来了冲锋号声,呐喊声像是有一个师在冲锋一样,那是佯攻部队3营1连和4连,老旦看了一下表,一分钟都不差,这股子冲锋的劲头非一般部队能够做到,还只是佯攻,真打起来比这个应该还要厉害。老旦不禁点了点头,对那个瞧不起自己的陈作斌还有些佩服。他们打得跟真的似的,一波又一波的冲锋毫不间断,枪炮声吵成一片。

老旦和王云浩紧张地看着表。在半个小时之后,李庄的南部和东部这15个隐蔽的连队就要发动总攻了,西边的佯攻打得越响,这边的战斗就会越顺利。此情此景,老旦忽然想起当年杨铁筠连长带领的连队奇袭斗方山的场景,出发时也是由兄弟部队发动佯攻,也是倒下无数战士的身躯,他们很多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场佯攻,而敌人更是不知道,他们就这么战死了,可能陈作斌进攻部队的战士们也不知道吧?所以才喊杀得这么凶?

又是二十分钟后,原本延伸向敌人后方的炮火忽然转了回来,在李庄南边开始落地生花,从东边打来的炮火也跟了上来,纷纷落在主攻的两个方向上。炮弹的密度和精确度要比刚才那一顿还要要命,几乎是犁地一般慢慢悠悠地推向前去。火光过处,刚才还肃杀无比的军事工事立刻变成了焦土。碉堡没了踪影,战壕成了平地,几棵光秃的杨树炸得只剩下几个墩子。这个场面又让老旦想起了自己被解放军俘虏的那次战斗,日你妈的这炮兵咋了这么厉害呢?。

炮火一延伸,副连长就带着几个排的战士开始冲锋了。他们没有发出呼喊,而是静静地跑向敌人的阵地。这时阳光已经从阵地右面的地平线上升了起来,照在他们的肩上,他们黄色的棉袄竟然发出金色的光芒,在火光中分外耀眼。敌人的炮火砸了下来,没有解放军的那么猛烈,却也威力甚大,这支金色的冲锋队伍里不少人被炸上了天,而更多的人仍然高速飞奔着。老旦很是惊奇,刚才纵队那阵窒息般的覆盖炮火拔掉了一切看得见的东西,却好像并没有拔掉国军的火力点。李庄阵地上突然出现了一片火光,国军的机枪和各式自动武器齐刷刷开了火,战士们立刻栽倒一片,后面的人也不得不卧倒,被这密密麻麻的弹幕压得不敢抬头。

老旦手一挥,这边的机枪开始对敌人阵地进行火力压制,迫击炮手也开始找着敌人的机枪。战士们得到了连里的火力支援,以班为单位开始慢慢向前推进,他们扔出一串串的手榴弹,一边翻滚一边接近敌人的阵地。在望远镜里,老旦看到十几个战士冲了上去,就要接近敌人的工事了。突然,敌人的阵地后面,仿佛是从地下钻出来了几辆战车,有的还着着火,装甲车上的机枪居高临下地扫射着,另外两辆坦克几乎把炮管指向地下,炮口拖着长长的白烟,直接把炮弹打在了冲锋队伍里,十几个人瞬间就仆倒在地。

“多放烟雾弹!再上!”老旦命令道。

在烟雾的掩护下,后面的两个排又上去了,刚才打开的口子又被坦克堵住,迫击炮弹砸在坦克上,就像是鞭炮砸在了头盔上,只听见响却不见有什么用。一个矮小的战士抱着炸药包冲上去,被交叉火力打成了碎块儿,炸药包在他的怀里炸了,战士的棉衣被炸成了红色的棉花片,飞得老高。又一个战士趁着这爆炸掀起的烟雾,抱着一个炸药包飞奔上去,子弹把他的身边的土地打得开花一般爆裂,却并没有把他打倒。眼看着就要上去了,一颗不知哪里打来的炮弹将这个战士击个正着,他的身躯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一条胳膊抱着炸药包在天上飞了一圈,居然没事样地落在地上。老旦气极,一捶砸在弹药箱上,回头朝通讯员喊道:

“再喊大炮,轰掉敌人的重武器!”

终于,纵队的炮火重新覆盖了敌人的阵地,那些战车刚来的及退后几十米,就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砸烂了。这一次老旦看到了奔跑在阵地上的国军士兵,他们正抬着武器后撤,谁不怕大炮的威力呢?他们猫着腰跑了没几步就被炸死了,几个坦克兵从坦克里跳出来,立刻被战士们乱枪打死。老旦长舒一口气,命令道:

“冲上去了……让后面几个排也上去,扩大战果,向东北方向猛攻,尽快和3营的同志们会合!要在12点之前结束战斗!”

老旦高兴的早了。冲进去的两个排刚在村子边建立了一个桥头堡阵地,机枪刚支上,国军就发动了反冲锋。一群光着膀子,浑身横肉的敢死队员在一个军官的率领下,竟然一人一挺机枪扑了过来,一边喊着一边开火,强大的火力让战士们的步枪相形见拙,只能将一堆手榴弹下雨一般扔了出去。国军敢死队人仰马翻,但是仍然冥不畏死地上来了。一个身背火焰喷射器的国军士兵冲到了解放军阵地上,朝着战壕里就是一顿喷射。老旦的望远镜里出现了一副恐怖的画面,十几个解放军战士浑身大火,惨叫连连。一个快烧死的战士猛地扑上前去,死死抱住了国军那个火焰喷射兵,拉开手榴弹,二人在一声闷响中双双跪下,那个火焰桶被引爆,整个阵地上一片火海,把很多人烧成了密不可分的焦炭。其他的战士已经和国军敢死队在肉搏了,一个国军军官用大刀在砍着一个仍在着火的2连战士,老旦见状血往上涌。

“日你妈的!都跟我上去!”

王云浩被老旦吓了一跳,看见他拎起冲锋枪就要出去,忙一把抓住说:

“你干什么?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走了谁指挥?”

“指导员,这一仗必须拿下来,你明白俺说的是啥意思,俺不上去心里没底,俺可不想让打佯攻的反倒得了头彩!你留在这里,俺要是牺牲了你指挥!”

说罢,老旦径自带着几个士兵扑了上去,连通讯员都上去了,王云浩哪里拉得住,指挥所里眨眼只剩下了他一个,他也干脆一跺脚,拿起步枪冲了上去。

两边的士兵们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地上到处是被刺刀和大刀杀死的人,两边也都在吹着冲锋号。老旦冲上阵地,眼前的场面并不陌生,只是他有点犯蒙,两边的人都杀成了血葫芦,钢盔也掉了,喊的都是中国话,一时有点辨认不出来,一着急自己大声喊道:

“同志们!总攻就要开始了,为党和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跟俺把敌人杀下去啊!”

战士们看见连长竟然也冲了上来,精神大振,高喊着往前压去。突然,国军那边人头攒动,一个军官高举着青天白日旗也冲了上来,口里也大叫着:

“弟兄们!成败在此一战,不成功,便成仁,报效党国的时刻到啦,跟我杀!”

国军原本被压下去的尽头又撑了起来,纷纷又和这人解放军战士们杀在一处,双方都已经不再开火,枪里的子弹早已打光,这时也来不及换弹匣,两边都杀红了眼,也想不起来这事儿了。老旦死盯着那个喊话的国军军官,看衣服他也是一个团级军官,看身形还有些眼熟。老旦一言不发地飞速靠了过去,他扔掉冲锋枪,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猛地从一个土坡上跳将起来,一刀劈向那个军官。那人刚砍翻一个解放军战士,突然看见一把大刀斜劈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刀已经到了鼻尖,他吓得一个后仰,再单手用刀一格,“铛”的一声,他居然被来刀震的半身发麻,朝后打了个滚才爬起来。立起身后,他持刀站定,看见一个铁塔一般的解放军军官也拿着一把大刀,虎视眈眈看着自己,老旦让他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他拿刀的样子,一眼就看得出是国军教官教出来的,解放军这面不兴玩这个,都是用刺刀。那军官冷笑一声说道:

“真是条汉子,举手换了身儿衣服,就居然能朝自家兄弟下刀,你没脸和老子过招,无耻的叛徒!”

老旦腾的红了脸,怒喝一声:“呸!谁是你的兄弟?俺早已经就是解放军了,就你们这帮王八羔子喜欢打仗,害的穷人们不得安生,少你妈废话,看刀!”

说罢,老旦的刀又砍上前去,虚实并用,虽然难看却招招致命。可对方的刀法也是不俗,路子很正,防得很稳,时不时反攻一刀,也是十分老辣。刀锋将老旦的棉衣撩开了一道口子,害的老旦也冒出一身冷汗来。十几招过后二人没有分出胜负,可身边的国军士兵们基本上已经被吃饱喝足的2连战士们肃清了。众人围过来看着两个军官,有人向国军军官举起了枪。那人见状也有点慌了神,刀法一乱,被老旦抓了个破绽,一刀结结实实砍在小腿上,战士们发出一声欢呼。可那军官甚是勇猛,竟然咬牙忍了,反手刀就要戳向老旦的后脑。

“砰”

一声枪响传来。那军官腿上中弹,身子一晃,刀就慢了,老旦转身一刀从他的肋下扎了进去。刺这一刀的时候,老旦突然于心不忍,收了几分力道,刀头只进去了不到一指,可这也让那人痛苦得放弃了,他扔下刀跪倒在地。老旦扭头看枪响的方向,王云浩的枪口还在冒着白烟,老旦心中一阵光火,真你妈的不仗义!可他不敢表露,也知道王云浩是怕自己有个闪失,这个情还是要领。他拔下刀刚要走,那国军军官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抬起头来,他用糊着血的双眼死盯着老旦,狠狠地说:

“原本可以打个平手……哼!看在咱们曾经是国军弟兄的份上……你就给我个痛快……”

“可以,报上名来,俺也知道你姓甚名谁?俺是老旦,是这个连的连长。”

“老旦?日你妈的,你怎么没死在通城?老子叫钟文辉,当年放你过岳阳,你还偷了老子的吉普车……”

“钟大头?!”

老旦猛然想起了这个人,当年他带着七个战士回去寻麻子团长,不是和这个河南老乡军官喝过酒么?此刻竟然想不起来,还砍了他一刀。看着他肋下的鲜血哗哗地流向大地,老旦的心已经疼成了一团。

“对不住了……俺没认出你来,你也没认出俺来,好赖这一刀俺收了劲……”

“去你妈的!俺不稀罕你手软,当了党国的叛徒,还是混个连长?你对得起当年去寻的高团长么?早知到你有今天,老子在岳阳城根就把你绑了,早就按通敌毙了!”

钟文辉血流过多,脸色很快就白成了纸钱般颜色,老旦看见医护队抬着担架来了,心里一宽,料他性命无碍,此刻也不是和他讲理的时候,好歹今天算是救他一命了。

“你这又是何必?咱们也算曾经患难过,曾约定打完鬼子就回老家,可是你能回得去么?你家是西堤北的吧?离俺家不过十里地。你是条汉子,俺也不想杀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下去听听俺们解放军的教育你就醒过莫来了。你要还当俺是曾经的兄弟,就别一根筋,非要寻这个短见!好好地活着!”

说罢老旦扔了刀,略一踌躇,突起一掌打在他的脑,钟文辉登时晕倒。老旦一边扶着他,一边朝着几个战士喊道:

“把他带下去,赶紧治伤!1排2排,立刻往北面追击,向3营的人发信号弹,让他们冲上来接应。3排和4排抓紧修工事,收集弹药,把俘虏和伤员快点送去4营那边。再去看看3连和5连的情况,大家把阵地工事连起来,一会儿肯定还有恶仗……”

老旦抬起手来,擦去表上的血渍。时针指向了12点,再过两小时,大部队就要上来了。这次战斗总体来说完成得不错,不过连队伤亡高达一半。老旦突然发现,连队遭到这么的伤亡,自己竟然并不怎么难过。俺这是怎么了?心咋的变得这么硬了?拿人命不当回事了?他看到兴高采烈的王云浩在那边慰问着战士们,可战士们却并没有欢呼雀跃,大多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在地上挣扎的国军伤兵,还有人在给一个要死去的国军递烟。老旦环顾四周,发现那个军官刚才扛来的青天白日旗,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旗杆,漆黑锃亮,被紧紧地抱在一个没有头颅的国军士兵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