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红霞道场御剑堂里,众武士正在举办一场追悼会。中间放着武藏川云那副檀香木棺椁。炉前点上白蜡黄香,墙上挂着黑白缟素。佐佐木率领众门徒披麻戴孝,跪在棺前,祭奠恩师英灵。
无数汉人门徒与街坊邻里,也闻讯前来上香祭拜,送上白帛,感念武藏先生为人品德高尚。
半个月后,道场料理过了这件丧白事。众武士便商议护送恩师灵棺回往家乡安葬。佐佐木率领小池林秀、鹤田刚、麻生玉、井太房、田权寺、龙泽海,六人送棺回去扶桑。千岛神树留在道场,负责总管一切大小事务。
佐佐木先去福州官衙讨来一张路引文凭,六名武士一路护着灵车,从福州海港出发,乘坐一艘回国货船。
十余日后,众门徒登岸回到故乡,去往恩师家乡一个寒山村发丧守灵。
武藏川云之前是名骁勇武士,也曾娶妻生子,后来却都死于江湖仇杀中。他悲痛之余,从此看破红尘,不再续婚,因而膝下无有子嗣延续。
佐藤兄弟与武藏川云皆是故交好友,闻听老友是为石郎报仇身亡,客死在异国他乡。如今灵棺被门徒带回家乡安葬,无不心怀感慨,便来寒山村悼念祭拜这位老友。众人用心主持,把武藏先生灵棺安葬于村中一座寒山寺边侧,让他听着寺庙钟声长眠。
丧事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佐佐木与小池林秀居住在佐藤将军府西北五十里地。一人住在竹林村,一人住在毛溪村。两村相距十余里地,隔着一片树林。距离那座鹿儿湾海港不算太远。其他武士皆星落在四周远近村镇里。
此时佐藤江户心中已有盘算,想要收买红霞道场为己所用。因此在丧事过后,便遣派心腹黑山勇送去两张帖子,邀请佐佐木与小池林秀,前来将军府上饮酒叙谈。
佐佐木二人收到佐藤江户请帖后,不便推辞,便跨马跟随黑山勇前来府上赴约。佐藤江户在堂内设置夜宴,四人落坐于案前。
酒过三巡后,佐藤江户叹息一声:“武藏先生与我交情深厚,知己好友。他为了石郎一事,命丧在了异国,如今魂归故里安葬。我既为之心痛,又为之庆幸。逝者已然安息,生者当以自强。如今佐佐木贤侄接任过武藏先生衣钵,继承他这份未了事业,老夫内心十分欣慰。”
佐佐木谦逊致谢:“红霞道场多番变故,以至于恩师与大师兄先后遭遇不幸,我们为此伤心难过许久。幸得元国师叔前来福州道场报仇雪恨,又一力主持大局,推举晚辈做了道场馆主。佐佐木自知没有这个本事,却不能多番拒绝,只能勉为其难接任,承担这份武士责任。”
佐藤江户轻笑地说:“贤侄为人有情有义,智勇双全。你来担任馆主,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佐佐木说:“家师生前曾告诫于我,道场乃是佐藤将军一力资助而成。没有将军用心扶助,也就没有这个红霞道场所在。如果将军能够另择贤能,替换晚辈,我将十分乐意接受。”
佐藤江户挥手:“不不,老夫暂无这等想法,贤侄不可如此猜想。你做馆主,老夫绝无意见。”佐佐木低头致谢。
佐藤江户饮一口酒,忽然询问:“不知贤侄对红霞道场前景事业,有何心愿规划?”佐佐木回答:“恩师临行之前,对我留有遗训。严令晚辈恪守本份,守正斥邪,发扬光大道场武学,让我扶桑剑道名扬于中国大江南北。”
佐藤江户鼓掌微笑着说:“用心良苦,意志可嘉。不过这只是为了武学发扬,于公有利,于私却无功名可图。贤侄可有事业上有所追求?”佐佐木听得疑惑不解,眼睛好奇看他。
佐藤江户见他没有听懂,便巧言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阁下一心想在大明发扬剑道,扬我扶桑武士名声,这不能说不是好事。只是贤侄这样长年累月,居住在异国他乡,内心就不想在自己国内建立一份功业?”
佐佐木叹笑:“晚辈本就是个无才无德之人,学识浅薄,不堪大用。僭越馆主之位,尚且内心不安,何敢奢谈建功立业?”
佐藤江户挥手轻笑地说:“贤侄不必过谦。你正值青壮之年,有朝气活力。目前剑术也已学得精熟,麾下又有一群精兵猛将。如果你能回国振兴事业,那必然会是功成名就,前途无量。大丈夫立于世上,岂有不取功名成就之理,你说对吗?”
佐佐木不好反驳冷拂他意,低头微笑着说:“将军言之有理。然而晚辈自幼便是一个佛教徒,不敢说自己仁慈善良,也自信问心无愧。如今心中所想,只为实现家师这个遗愿。虽然前途艰难,却也不能半途而废。不然死后,也无颜去见恩师。”
佐藤江户见他为人平和慈祥,言语温顺,毫无争夺功名之心,与自己心中那份豪情壮志相距甚远。想到自个年龄偏老,已经无法继续征战四方。好不容易创下这份基业,膝下唯一的儿子石郎又已身亡。那元国兄弟又是一个看破名利之人。自己死后,将军府没有嫡系血脉来继承。几十年的辛苦心血付诸东流,不由得内心悲呛,哀叹一口闷气。
佐佐木与小池林秀见他面色不悦,也不好主动开口提问,自顾无声饮酒。
佐藤江户灌一杯酒,自言自语:“如果我那石郎还在人世的话,武藏先生百年之后,必是由他来继承武馆事业。到时必能进取功名,退守家业。可惜上天却不庇护于他。”
佐佐木以为他这话是在说给自己听闻,便谨慎答复:“争夺功名,杀伐四方,确实非晚辈所能,从小也无人对我灌输这个想法。突然听闻这话,只觉内心茫然,不知所为。恳请佐藤将军见谅。”
佐藤江户回神过来,举杯微笑着说:“人各有志,谁也不能勉强。咱们以后再谈这些功名事业,今夜高兴饮酒便是。”
佐佐木师兄弟举杯来敬,相互闲聊其他的话题事宜。当夜,二人喝得微醺,便在将军府客房里作息。
佐藤江户今夜本欲劝说佐佐木,让他率领红霞道场门徒加入自己这边阵营。两边联手拓展江山霸业,拿下整个九州地盘。却不想二人志向不相同,内心各有想法,致使一腔热忱扑了个空。
他回到密室之中,眉头不展,坐卧在案边饮酒思虑。黑山勇站在边侧,默不作声。
佐藤江户沉吟半晌,冷笑地说:“看来这个佐佐木不识时务,清高孤傲,不太愿意听取我的劝导。”
黑山勇回答:“佐佐木为人心慈手软,和尚念头。他一心只想继承武藏先生那个武馆,蜗在大明教学剑道,倒也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佐藤江户招手示坐,给他倒下一杯葡萄酒,认真询问:“黑山,如果我让你去福州接任红霞道场馆主,你能不能镇服他们?”黑山勇饮酒思考少许,摇头回复:“只怕不能。”
佐藤江户疑问:“难道你的剑道赢不了佐佐木?”黑山勇说:“那倒不见得。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佐藤江户轻笑地说:“说说你内心的看法。”
黑山勇说:“将军试想,自武藏先生开创道场以后,石郎之下,还有佐佐木、千岛神树、小池林秀,一共四名为首师兄弟。他们在一起学艺多年,彼此感情深厚。其他武士也都长时间聚在一起练武学艺。整个道场凝聚成了一块铁板,外人绝非轻易能够打入进去。”
佐藤江户转眼细想,唏嘘点头:“我确实忽略了人性情感这个问题。没有长时间培养成感情基础,他们不会随便服从外人的命令。”
黑山勇点头:“是的。即便我的剑术胜过了佐佐木,可我一旦要入主道场,如同夺位自立,那群武士岂能心甘情愿?我的命令,他们必然不会听从。如果强令他们,反而会引起众怒。我就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这么多一流武士围攻。”
佐藤江户问:“你的意思是说,红霞道场不可替代?我这二十多年的投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黑山勇轻笑地说:“将军只要想办法离间他们,那也不是不可能。”佐藤江户听得惊喜,连忙询问:“黑山,你有什么好主意?”
黑山勇仰面酝酿一会,把手指说:“大明宁波海港附近,在那东海域上,有片舟山群岛。其中又有一个金沙岛。那岛上盘踞一名海盗头领,名叫土肥鬣。将军是否对他还有印象?”
佐藤江户点头轻笑地说:“这个家伙,本来是元国麾下首席门徒。学艺了二十年,也想要打出一片辉煌事业。之前也曾风光过一段时间,可毕竟还是实力不行,被其他武士家族击败追杀。我本想请他来将军府上躲避风险,计划合并他的人马。没想到他竟然逃出了日本,跑去那个金沙岛偷干海盗勾当。与我偶有书信联系。我也在岛上收买了几个眼线,负责观察他的动静。”
黑山勇笑说:“难道他会永远盘踞在金沙岛上,等着大明水师前去剿杀干净?”佐藤江户说:“就在去年,他还在信上对我透露,有朝一日回到国内后,请我资助给他一些兵马钱粮,他还想重新夺回失去的地盘。我看过信后,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叫他回来,我们当面详谈此事。”
黑山勇问:“将军觉得土肥鬣的潜力如何,是否还有利用价值?”佐藤江户哂笑:“这个家伙,武艺确实不错,可惜是个猪脑袋。他抛妻弃子,跑去那金沙岛窝藏好几年了。我曾写信劝他回来,可他却说还没攒够实力。看他那副德行,手下大都是一些浪人地痞。伙同一群中国海盗,相互狼狈为奸。他对国内外商船进行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把有钱的商人都得罪光了,没人愿意为他资助钱粮。就算回来,估计他也难干成什么大事。”
黑山勇说:“将军有所不知,佐佐木与那土肥鬣,是对亲表兄弟。”
佐藤江户唏嘘地说:“这我倒是第一次听闻。不过即便他们都是亲戚,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黑山勇轻笑地说:“将军试想,土肥鬣一心想要回国重整旗鼓,打下根基。那他这个表弟,不正好是个帮手?”
佐藤江户挥手哂笑:“你想多了。佐佐木是个和尚,连我这个将军的话都不肯听,当面委婉拒绝。他又怎么可能会听那个贼表哥的话呢!
黑山勇笑说:“佐佐木没有听从将军的良言建议,那是他的损失。可土肥鬣这个海盗贼头,可就没有将军这种雅量风度了。一旦佐佐木不肯听话,土肥鬣这个匹夫,必然会来硬的,胁迫他纳投名状入伙。依照佐佐木的硬脾气,估计会宁死不从。如此一来。红霞道场就没有了馆主,那其他两个师兄弟,岂不是要觊觎这个位置?”佐藤江户听得恍然大悟,脸上窃喜不已。
黑山勇继续着说:“佐佐木这个人清心寡欲,不贪名利,不把那些功名富贵放在眼里。可是换做其他人,不一定会是他这种想法。”
佐藤江户欢喜片刻后,忽有疑问:“如果佐佐木听从了表哥土肥鬣的话,他们两家一旦连起手来,共创霸业,那岂不是成了一股新兴的势力?”
黑山勇挥手:“我认为不会。佐佐木是个佛教徒,头脑简单,只想守成,毫无进取之心。如果他违背了意愿,那就证明他是言而无信的人,将军就算抓住他这个把柄。只要进行威逼利诱,那他早晚会来投靠将军麾下效力。如此岂不是一箭双雕?”
佐藤江户满意点头:“这话很有道理。可是如何才能让他们表兄弟互相见面?我让佐佐木去那金沙岛,他会去吗?”
黑山勇轻笑地说:“这不难办。将军可以派人诱说土肥鬣的妻子,让她对佐佐木撒谎欺骗,去那金沙岛上瞧瞧。佐佐木一旦去了那里,必然会被土肥鬣给软禁起来。至于后面的事,那就显而易见了。”
佐藤江户拍案赞成:“那就这么去办。到目今为止,佐佐木是否知道土肥鬣在那金沙岛从事海盗?”
黑山勇摇着头说:“应该是不知道。反正这件事从头到尾,将军并没有去参与其中。不管成与不成,将军都无任何损失,很值得去试一试。”
佐藤江户对这个计划甚是满意,就让黑山勇全权负责办理这件事。择日去找那土肥业老婆,给她送些钱财**,让那妇人把佐佐木骗去金沙岛上。毕竟黑山勇如何使用诡计蒙骗佐佐木,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