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淳于复与佐佐木在绿石岭月牙潭刺杀成功后,骑马回到海石镇来,已是戌时初分。二人走到客栈门口,跳下马鞍。
孙掌柜连忙出门迎接,嘱咐小二把坐骑牵去后院马槽喂养,笑呵呵说:“两位好汉如此精神喜悦,就知道大事已经办妥啦!”
淳于复说:“那是当然,接下来就是你去收尾,把贼人尸体交与官府,去拿一笔丰厚赏银。”佐佐木指说:“你们最好现在就去,别让豺狼把尸体给拖走了。”
孙掌柜拍手欢笑:“楼上已经准备好了庆功宴席,两位好汉快请上座。老汉这就带人去绿石岭收尸领赏。”
二人对眼欢笑,即刻上楼去赴晚宴。
孙掌柜欢喜拍手,即刻召来两个小二,推着一辆大轮板车,连夜奔走而去。
楼堂里,摆着一桌华丽盛宴。雷彪与小莲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回来客栈,无不欢笑来迎。
小莲拍着手说:“两位哥哥,你们今天杀贼辛苦,真是大快人心。”雷彪倒酒笑说:“你们精神都很不错,必是马到成功了。来来,赶紧坐着喝一杯酒解乏。此宴专为英雄接风洗尘。”
淳于复笑说:“贤弟放心,安田野那个混球,已经被我亲手斩了。赵三才那厮,也被佐佐木溺死在了水底下。我等兄弟今夜都能雪洗前耻,足可扬眉吐气。”
雷彪与小莲拍手喝采。三个好汉吃着酒食,纷纷议说后续征战一事。
佐佐木说:“金沙岛共有三个大贼头,十几个小头目。如今已被我们灭掉了前两个,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雷彪说:“初战虽然告捷,可那岛上还有土肥鬣坐镇指挥。手下仍有不少精兵悍将。我们目前势单力薄,绝不能大意轻敌。”
淳于复点头:“今夜干掉了两个贼头,灭了他们的威风。可他们毕竟还有两百个悍匪凶顽,实力仍然不可小觑。不知佐佐木兄弟有何高见?”
佐佐木说:“我已经写了书信寄回红霞道场,约定九月初来此相会。等他们准备就绪后,很快就会按时到来会合。”淳于复说:“既是如此,那我也去找几个弟兄前来助阵,这样也好事半功倍。”
雷彪笑说:“大哥在江湖上威望极高,呼风唤雨,无人不敬。此去必会招引无数好汉前来效力,这才算得上一场江湖群英会。”众好汉听得都笑,相互把葡萄美酒畅饮。
那孙掌柜三人推着板车,趁着月光开路,连夜赶去那绿石岭水潭。打着火把照看,果然看见潭边摆放四具尸体。三人裹住口鼻,先往尸身里搜找一番,摸出一些金银纸票,各自均分一份。
孙掌柜曾受那安田野欺虐殴打,因此对他恨之入骨,把脚去踢尸身,嘴里怒骂:“这个为非作歹的倭寇,这把贼贱骨头,干尽了坏事,今夜终于死在了这里。要不是因此还能废物利用,就让一群豺狼把你们给吃了。”
小二指问:“老板,你很痛恨他们?”孙掌柜白着眼说:“这是一句废话。他们都是倭寇海盗,烧杀抢掠,祸害村镇。不日前,还在盐水镇抢劫杀人,无恶不作。没有把他们给千刀万剐,那还算是死得便宜了。”
另一个小二说:“你不知道,老板去年曾被这群倭寇掳走囚押,深受迫害,又岂能不恨这些贼人?”那小二听了,也折来一根枝条,狠狠鞭尸发泄怨恨。
孙掌柜挥手发笑:“好了好了,咱们不学伍子胥,拿死人来鞭尸。都把尸体放在车上,赶去宁波府衙报信领赏,官府必有丰厚回报。”
两个小二见有钱赚,无不搓着手掌,精神振奋。就把四具尸体抬放在板车上,用帆布盖裹后,拉走去了府衙。
淳于复在悦来客栈歇息数日后,伤情已有些许好转。当天卯时初分,便早早起身,收拾几件衣裳,带一口刀,坐在楼下大堂吃着肉汤面。
雷彪走来桌边坐问:“哥哥伤情未愈,不必急于奔波,在此多多休养几日。佐佐木麾下那群武士,目前还不会急着赶来。”
淳于复说:“我也不想拖延,早一日办理更好。或许我们多耽搁一天,那群被囚禁的百姓就会多受一日煎熬。”雷彪赞叹:“哥哥虽是一介江湖刀客,却有如此佛祖心肠。轻生死而重大义,令人刮目相看。”
淳于复挥手:“贤弟不必这样夸奖。与你说句实话,其实我也不想去。可没奈何,既然答应了,总要言而有信,不能背信弃约。”
雷彪疑惑:“哥哥此话何意?难道你是违心而做,并不心甘情愿?”淳于复说:“我也是血肉凡胎,不是铜墙铁壁。每个人只有一条生命,正常情况之下,我也会贪生怕死,趋利避害,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英勇无畏。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换来一身伤痕。你说对吗?”
雷彪茫然苦笑:“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偶像楷模,敬佩这份英雄气概。我还以为哥哥嫉恶如仇,一心为了解救百姓,英勇无畏,大义凛然。没想到你心里竟有这种想法。”
淳于复笑着解说:“兄弟,人是很复杂的。所谓偶像,只是一种精神寄托。真正的偶像,是你自己。就像一句阿弥陀佛,有人嘴上说了一辈子,却未必能够理解。所以,那只是一种心灵托付,你不必太当真。”
雷彪听得心有所悟,把话询问:“哥哥心中可有偶像?”淳于复愣思片刻,默默点头:“小时候确实有过。我以为他是完美无瑕的人,后来接触久了,我却大失所望。人的弱点,都是经不起逻辑推敲。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人生短短几十秋,不必去为他人而活。要把自己活出一个人样,才算不枉人世间闯**一遭。”
雷彪又问:“哥哥既然违心,那何不拒绝,咱们就此离开这里?”淳于复叹笑:“就如我刚才所言,我都已经答应下来了,总不能言而无信,让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耻笑。我这人没什么长处,一口气提上来,冒险精神还是有的。既然选择去做,那就做个痛快。小莲有句话说得很对,去拯救别人的生命,确实是件很伟大的事。”
雷彪叹息:“实不相瞒,小弟以前无人教导,也干过许多短命折寿的事,心里也是愧疚不安。现在既有机会弥补,那就大胆去做。干完这一票后,功过相抵,余生也就无愧于心了。”淳于复说:“咱们经历都差不多,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二人扑哧欢笑。
小莲睡醒后,走来大堂,好奇地问:“两位哥哥,你们在笑什么?”雷彪指笑:“小丫头,你不好好睡觉,总喜欢来凑热闹,哪里都少不了你。”小莲就坐在桌边,托着下颚静听。
淳于复说:“小莲,哥哥现在要回去一趟。你与佐佐木哥哥住在店里,要多听话,不可任性别扭。”小莲点头:“我等哥哥们把人救回来以后,我们再回去婆婆身边。”
淳于复说:“你留下来,凡事都要勤快。平时端茶递水,照看饮食,这都是你的份内之事。”
小莲笑着应允,起身走去水房洗漱脸面。
淳于复吃罢早餐,少歇片刻后。背着包裹与战刀,询问:“兄弟,我现在要走,你去不去?”
雷彪点点头,就回房间胡乱收拾一番,也学大哥那般出行模样。二人上楼辞别佐佐木后,转去后院,牵出那两匹坐骑,跨马奔走去了。
卯时过后,小莲从街道上提回一个竹笼早餐,走上楼来,整齐摆放一桌。又去楼下打一盆温水,入房放着。佐佐木起床洗刷过后,走来桌边坐定,看得颇为满意。
小莲笑说:“佐佐木哥哥,我买了包子和肉粥回来,我们一起吃。”佐佐木微笑:“哟西,小莲真是一个乖孩子。”
小莲笑眯眯问:“哟西是什么意思?”佐佐木指笑:“你这丫头,与你哥哥一样,都是爱问这种古怪话题,让人难以回答。”
两人吃着早餐,把话闲聊。
小莲询问:“哥哥,你今年有多大了,成亲了没?”佐佐木说:“我三十二岁,还没有成婚。”
小莲嘴里嘀咕:“真是奇怪,为什么江湖刀客,大都不想成家立业?个个都三十好几了,还是一根光棍。难道父母都不着急吗?”
佐佐木不知道这是小孩子话题,就认真回答:“我的父亲是名高级武士,后来阵亡了。母亲也改嫁而去。那会我还是一个懵懂小孩,年纪比你还小。我不想随着母亲离开,所以就一个人看守父亲的遗产。后来我又拜在了一位名师门下,跟他学习剑道武艺。再后来,我就做了武馆馆主。”
小莲点头:“原来男人都是以事业为重,所以才不想成婚。若是平常人家,十七八岁,就要被父母婚嫁迎娶了,感觉身不由己。”佐佐木笑说:“每个人的想法与选择都不一样,这无对错可言。只要无怨无悔,那就心甘情愿。”
小莲问:“佐佐木哥哥,魅影山庄是干什么的?是否与那金沙岛一样?”佐佐木摇头:“这我不太清楚。”
小莲笑问:“阿复哥哥还说自己以前是个坏人,这是不是真的?”佐佐木一边吃饭,一边摇头:“我也不太明白。”
小莲又问:“对了,您之前把阿复哥哥叫做蝮蛇,这是他的外号吗?你们以前是不是就认识了?我怎么感觉你们之间有过江湖恩怨呢!”
佐佐木听得一连串问题,搅得自己不能安心吃饭,就放下食著,萎身叹气:“大清早的,你就这么多问题,我真是回答不了,求你不要再问了。”小莲心虚地问:“哥哥生气了吗?”
佐佐木喝了一口豆浆,摇头笑说:“咱们现在的任务,是要安静吃饭,这样才能好好享受美食,不能囫囵吞枣。”小莲拍手欢笑:“好啊!我们吃完了再说。其实我还有很多疑问,需要找到答案。”
佐佐木瞬间扑哧一声,嘴里喷出浆水来,喉咙里咳了几声,面上一片苦笑。小莲不解其意,愕然看他。
淳于复二人纵马离开海石镇后,奔往长江瓜洲渡口。不出二日,来到碧云谷附近。
此时已是酉初。二人走马一日,肚腹未进多少食物,此刻早已饥肠辘辘。借着月光照映,便策马都在山林小道上。
雷彪问:“哥哥不是要回魅影山庄?”淳于复说:“我可没这样说过。那里已是一片废墟,早已无人居住,我们去那做甚?”
雷彪疑问:“哥哥是要带我去哪?”淳于复指说:“前面叫作碧云谷,我以前就住在那里。自从出事以后,我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模样。”
雷彪捧着肚子叫苦:“不瞒哥哥,小弟现在肚腹饥渴,很想饱餐一顿。”淳于复轻笑:“我们先去看看,如果碧云谷已经没人住了,那我们就去隔壁毛家村里借宿。到了这里,大哥不会让你忍饥挨饿。”雷彪点头:“一切都听从哥哥做主。”
二人策马来到附近树林,观看那屋宅模样。只见檐下挂着两个白色灯笼,大门紧闭,堂内亮着灯火,悄无声息。
淳于复心中疑惑,便让雷彪在林里歇马等候。他走进院子来,把手敲一敲门。见没人来看,便推门一看,顿时愣住了神。
只见大堂布置成了一个灵堂,放着一副棺材。灵前挂着自己一幅画像。案上摆着果子与肉饼,三碗白酒。小炉里点着红烛黄香,陶罐里烧满了纸钱灰烬。
淳于复瞬间省悟过来,嘴里苦笑几声后,眼睛不觉变得赤红湿润。
楼阁里传下一道清脆地步伐声响,走出一个中年妇人,正是那李妈妈李苑华。她看着淳于复面貌,惊得目瞪口呆。母子二人对眼相望,各自惊愕无声。
李妈妈痴痴地问:“相公,是你回来了吗?”淳于复微微点头。
李妈妈壮着胆子,缓缓走来面前,流泪询问:“你是本人,还是鬼魂?”淳于复苦笑:“鬼是没有影子的。”
李妈妈看着他那身影在动,便把手去抚摸脸颊,果然是人体肉身,还发着热气。她内心顿时再无疑虑,紧紧把手拥抱,入怀哭泣起来。淳于复也把李妈妈拥抱,泪流满面,哭笑不得。
母子拥抱哭泣许久。李妈妈放开了手,拉在桌边坐下,苦笑着说:“相公,你终于回家来了。自从你最后一次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听说你已经遇害了。可是我宁死都不愿意相信。我知道你早晚会回来的,所以我住在这里等你。”
淳于复微笑:“李妈妈,辛苦你了。”李妈妈苦笑:“他们都来劝我离开,搬去扬州城里居住。可是没见到你之前,我永远都不会走。”淳于复苦笑:“妈妈这份情义,蝮蛇永生不忘。”
李妈妈回头愣看灵堂棺椁,捂嘴发笑起来,尴尬地说:“妈妈见你久不回来,害怕流言成真,所以才会这么庸俗不堪。相公千万不要介意。”淳于复一阵欢笑。
李妈妈连忙去把那幅祭奠死人的画像扯掉,撕个粉碎。又把香烛拔落,把一切都收拾干净。
淳于复也把那副空棺材抱出大门,丢进树林里去,顺便把雷彪请进屋来。
李妈妈转去厨房洗手,泡着一壶**香茶,几品酥糕果子。雷彪连忙吃着点心充饥。
李妈妈问:“相公,这一年多来,你都在何处安身,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家?”淳于复说:“我受了一次重伤,昏睡了许久。醒来后又调养了一段时间,所以现在才回来看看。”
李妈妈吐着气说:“相公今夜回来,就不要再出远门去了。咱们安心在这过日子,与世无争。还像以前那样,你不是很喜欢吗?”
淳于复叹笑:“我也想安心过些悠闲日子,可事不由人。时间紧迫,明天我就要走了。李妈妈,你要保重身体,凡事自己拿主意,不必为我担惊受怕。”
李妈妈焦急地问:“相公,你为何总是这样来去匆匆,难道你就不能停下脚步?假如你又不回来,又让我听到什么噩耗消息。那我活着也没意义,还不如一死了之。”
淳于复微笑着说:“我们要去金沙岛杀贼,把老百姓给救回来。我想就是菩萨现身,也会同意让我去的。”李妈妈惊问:“去金沙岛杀贼救人?”
淳于复点头:“我已经与弟兄们相约好了,不能背约不去。”李妈妈苦笑:“相公早已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蝮蛇。你能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已经蜕变成了一位贵族骑士,皇帝应该给你封侯才对。”
淳于复摇头笑说:“我听说时间与环境,就像一种无形的利器,能把石头风化磨平。更何况是个大活人呢!”李妈妈点头:“无论如何,你都要平安回来。我李苑华没有别的想法,永远都在等你回来。”
淳于复正要回话,肠胃却突然翻滚起来,发出咕嘟声响。
李妈妈明白过来后,拍手欢笑:“相公,你们一定是饿极了,干嘛不早说呢!稍等片刻,妈妈这就给你们煮饭烧菜。”淳于复点头:“要多煮几份饭菜,我与彪老弟要在家里过夜。”李妈妈欢喜应允。
雷彪笑了几声,拱手垂问:“小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哥赐教。”淳于复挥手:“都是自家兄弟,有话但说无妨,不必这么客套。”
雷彪唏嘘:“我一直在想,大哥为何不愿振兴魅影山庄?凭你这份江湖威望,只要竖上大旗,振臂一呼,四方豪杰即刻前来帐下效力,何乐不为?”
淳于复也不急于回答问题,先反问他:“贤弟,你认为一个人是走正路好,还是走邪路好?”雷彪说:“当然是走正路了。”
淳于复解说:“当初我在魅影山庄做杀手,就好比你做海贼一样。如果有正经事做,你还想着谋财害命,我还要去杀人放火?”
雷彪眨眼思考许久,恍然大悟后,拍手笑说:“明白了,明白了。哥哥一席真言,令小弟茅塞顿开。你说得对,能做好人,鬼才愿意去做个贼寇。”
淳于复欢笑:“这就对了。人生在世,不过是为了柴米油盐,为了子孙后代。只有傻瓜才愿意头上顶个罪名,一辈子做个贼头,被世人鄙视辱骂,闹得身败名裂。”雷彪拍着大腿:“小弟懂了,这话说得鞭辟入里。”
淳于复疑问:“你真听明白了?”雷彪笑说:“小弟又不是朽木蠢材,大哥都把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小弟岂能不明白?”
二人大声欢笑。聊不一会,李妈妈早已备齐了一桌酒肉饭菜,团坐着吃。淳于复本欲询问一些雪倩的事,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李妈妈虽然知道详细,却也难以启齿,索性不提这事。
饭毕,三人饮一会茶,闲聊个把时辰后,各去洗浴歇息。
次日清晨,淳于复吃罢早饭,跨着腰刀,挑一杆枪。暂别李妈妈后,与雷彪跨马赶去北方。毕竟淳于复二人此去结果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