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帝登基后,圆公公非但没有落寞,反而升任司礼监提督,在内侍司的地位仅次于十二监总提督。
且自楚公公卸任,总提督之位空悬,圆公公称得上太监第一人。
“恭喜易公公了。”
圆公公面带笑意,说道:“陛下亲自下的调令,擢升易公公为值殿监提督,执掌宫中内侍招收、当值。”
提督!
云毅眼中闪过惊喜,比预想的还要高一品,或者陛下夹带中没人,或者千金买马骨。
“谢主隆恩,奴婢定尽心竭力,护卫宫中安稳!”
圆公公说道:“易哥儿,咱们为陛下效力,以后可得多多亲近。”
云毅听到熟悉的称呼,连忙回应道。
“圆子哥,当年咱初入宫中,不懂规矩,多亏您指点帮助。日后有任何事,吩咐一声,咱定办得稳妥!”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桀桀桀怪笑声。
犹记得九年前丙六舍,四个小字辈的内侍,同吃同住,如今只剩下两个,都成了宫中数得上号的大人物!
回到住处。
云毅收拾细软,这就搬去值殿监住宿。
正统帝破格给予提督之位,显然对当值内侍不放心,让云毅去大肆清洗一遍,招来新人当值,保护陛下安全!
老鹿慢悠悠的进屋,似笑非笑道:“易提督,无需收拾这些破烂,值殿监早给您准备好了。”
“老鹿,莫要这般阴阳怪气!”
云毅笑道:“你平日里经常说,衣不如旧,咱怕值殿监的新被褥里边,藏着什么毒虫毒针,躺上去就没了。”
宫里边死人是寻常事,连皇帝都会落水、掉粪坑,太监死的就更多了。
云毅不会因为冷宫安逸,就忘了当年所见所闻。
老鹿闻言,满意点头。
“你小子知道就好,省的咱提醒,值殿监有几个老家伙,或许能帮到你……”
值殿监。
门口等了两排内侍,个个穿着最低等的灰衣。
大家早就打听过,新来的提督大人尚未领取官袍,到时候看你穿的光鲜亮丽,心生嫉妒,说不得就用立威。
三月春风已不冷,等候的内侍却是心底发寒。
新官上任,必然有人做鸡,或许长得不顺眼,或许右脚先进门,然后就杖毙了、落井了。
这事就像是随机抽签,中奖的人就会死。
心理恐惧比酷刑更折磨人!
日上三竿。
等候的内侍心底里再怎么骂,表面上也没有任何焦灼,反而左右瞥眼同僚,哪个面露不忿,回头就打小报告。
同僚死了,那自己就不用抽签了!
未时。
脚步声传来,内侍们循声望去。
十来道身影向值殿监走来,为首正是新任提督易公公,其他人也不陌生,有书房的温公公,伙房的申公公,管着阉割的于公公……
值殿监的老人,比门口的内侍都老一两个辈分。
平日里这些老太监不显眼,也不争权,历任提督自不会重用,而是提拔年轻的干儿子。
云毅低声与温公公说话,开口闭口都是“先生”,哄得老太监桀桀怪笑。
看都不看左右内侍,直接带着一群老家伙进入值殿监。
殿中摆设与两年前并无不同,正前方是前干爹徐公公的座椅,后来由郑公公接任,前些日涉嫌贪墨,贬去为先皇守陵了!
云毅站在座椅前十步外,按照曾经的习惯,现在就该弯腰撅腚,做出跪拜姿势。
嘴上说着吉祥话,脚下加快几步,看起来就像一跪滑出十来步距离,以表达对干爹的崇敬、忠心。
“可惜啊,干爹没等到咱风光!”
云毅慢步上前,缓缓的坐在椅子上,或许是做工精湛,或许是心理作用,只觉得从内而外的舒畅痛快。
历经两朝,咱家在宫中也是个人物了!
“诸位先生、前辈请坐,当年咱在值殿监,多亏了诸位照顾。今日得陛下信赖,执掌一监,还需诸位助力。”
“多谢提督大人!”
温公公等人都是宫里老人,自是懂得规矩,可不能会让几句恭维,忘记了自己身份。
左右列座时,诸人面带笑意,值殿监的座椅就是比书房、伙房的舒服!
云毅见此情形,只觉得人性奇妙。
当年在伙房吃饭、书房读书,没少恭维温公公、申公公,那时候可是真心实意,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现在早没了真心,大家互相利用,反而一团和气!
“温先生,多谢当年教导。”
云毅开口道:“您出声让徐公公收下咱,有了干爹庇佑,才能在宫里得了安生!”
“咱家早就看提督大人骨骼惊奇,只是顺手而为。”
温公公话音一转,叹息道:“后来咱又看上了个小辈,未曾想那厮心思不正,竟然打着咱家的名头害人,前些日逐出了门墙!”
云毅问道:“莫不是小桂子?”
“确是。”
温公公说道:“小桂子予了朱公公银子,陷害提督大人去了冷宫,前些日遭了报应,真气逆转经脉俱断而亡!”
云毅目光微凝,一句话中听出了数重含义。
首当其冲的就是朱公公,都知监提督,也是云毅的干爹,由于小桂子之事,日后必然是生死仇敌。
其次就是小桂子身死,是温公公的投名状,或者蕴含几分威胁。
这些老家伙修炼了多少神功妙法,或许真气远远不及云毅,却也不是轻易能打死。
毕竟是皇宫,总不能大打出手,今儿拆了书房,明儿拆了伙房,那岂不是丢了陛下脸面,结局就是两败俱伤!
再有就是宫中之人皆不可信!
云毅前脚与小桂子和解,后脚靠山徐公公倒台了,小桂子就出手陷害。
“这或许是温公公的提点,让咱做事斩草除根,唯有人死透了,才能免于后患!”
“譬如外面那些家伙,今儿咱冷落了,保不齐哪天失势了就会落井下石,当然,也包括殿中这些老家伙……”
再有一重就是恍然明悟,难怪先前提督都不喜欢老家伙,而是提拔干儿子。
干儿子年虽小,或许办事不行,却能勉强做到忠心,宫里的老人早就看透了,再怎么拉拢该下狠手从不犹豫!
云毅心思电转,一瞬间做出种种推测,这也是宫中讨生活的必要技能,那些脑子转的慢的早就死透了。
念及至此,笑着问道。
“先生这般清理门户,颇有读书人风骨,这值殿监您喜欢哪个职位?”
正戏来了。
温公公浑浊双眸闪过精光,缓缓说道:“咱家教了二十多年的书,写的字还算不错,不如做个记录文牍的典簿吧!”
其他老太监闻言,面色不变,却竖着耳朵听云毅说话。
“很好,很合适!”
云毅对着外面呼喊道:“苗公公进来,咱家有话要问。”
门外静候的苗公公,不敢有任何抗拒,违逆上令是大罪,可以当场打死。
躬着身子进殿,临近云毅十来步时,膝盖已经接近地面,看似一路滑跪到跟前,冬冬冬磕头跪拜。
“奴婢拜见提督大人,祝提督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这厮竟敢咒咱家短寿,果然该死!
云毅似笑非笑的问道:“苗公公,咱家听人说,你贪了不少银子啊?”
“这是污蔑!”
苗公公连忙狡辩:“咱家两袖清风,从未有过任何贪墨,提督大人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咱家不会冤枉任何好人。”
云毅说道:“为了给苗公公证得清白,咱家让人搜查一下住处,若无贪墨,定将那诬告之人杖毙!”
“啊……”
苗公公面色刷的面色苍白,哪还不知自己中了签,一旦搜查必死无疑。
太监身体残缺,不能人事,钱权色三缺一,所以对前两者的贪婪远胜常人,以弥补自己缺失的部分。
贪来的金银珠宝,少部分存在宫外宅院,大部分藏在住处,以方便随时把玩。
有些爱金银如命的太监,将贪来的金银铸成砖块,铺在**,必须每天躺在金子上面才能睡着。
云毅冷声道:“怎么?苗公公不敢让人搜查?”
苗公公自知躲不过,连连磕头求饶。
“咱家让猪油蒙了心,确实贪了些金银,愿意全部献给提督大人……”
云毅目光一转,面上似有些心动。
“全部有多少两?”
苗公公回答道:“奴婢喜欢古玩字画,具体不好兑现,不过十二三万两总是有的。大人若喜欢金银,咱这就让人去典当了!”
“哼!”
云毅冷哼一声,对着乾清宫方向拱手,正气凛然道。
“咱家区区无品级内侍,得陛下看重执掌一监,如此隆恩,如此信任,岂能与尔等同流合污?”
苗公公还要说话,抬头见到赤金手掌,彭的拍在自己头顶。
红的白的四溅,浓郁血腥气弥漫。
云毅吩咐道:“温先生,由你替代苗公公,担任值殿监典簿,将他贪墨的赃银搜查干净,咱家亲自送去陛下!”
温公公看着无头尸骸,哪不知是云毅立威,站起来躬身道。
“遵命!”
云毅又看向申公公,笑着问道:“申前辈在伙房多年,对掌司之事定然熟悉,可愿担此官职?”
申公公起身道:“固所愿也。”
“孟公公,进来一下。”
云毅当即唤来当下掌司,看着惊恐万状、连滚带爬进门的孟公公,笑着说道:“孟公公,可还记得咱?”
“大人,咱……说……饶命,有些记得。”
孟公公功力深厚,清楚听到刚刚殿中发生一切,只以为死劫难逃,颤颤巍巍说话都不成句子。
云毅缓缓说道:“当年咱在御花园当值,初时不通路径,走错了宫殿,幸好孟公公说了话才免去责罚。”
孟公公努力回想,似乎有这么回事,然而事儿小又过去得久,具体已经记不清了。
提督大人说有,那就一定得有!
云毅说道:“咱家有恩必谢,升孟公公为少监,掌司一职交由申前辈担任。”
孟公公顿时松了口气,少监看似品级高,实权却远远不如典簿,然而无头尸骸在眼前,哪还敢谈什么条件,连忙磕头说。
“拜谢大人提携!”
“落座吧。”
云毅挥挥手,笑着看向于公公,这位不知阉了多少卵子的老太监,问道:“于前辈想去哪里当值?”
于公公桀桀怪笑:“咱家只想在净身房,只求大人日后多买些内侍入宫。”
“好说好说。”
云毅说道:“净身房归属监丞,那就请咱们监丞季公公进来,交代一下贪墨了多少银子,只十几万两,体现不了咱对陛下的忠心!”
“大人英明!”
殿中老太监齐声赞叹,纷纷发出桀桀怪笑。
季公公踉踉跄跄的进来,双腿发软,大小便失禁,散发出浓郁腥臊味道。
“晦气!”
云毅使了个眼色,新晋少监上前,将季公公的脑袋拍碎了。
提督大人喜欢这么做,下面人就有样学样!
接连死了两个人,门口的内侍吓得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断求饶,有的愿意拿钱,有的愿意认干爹,还有人说献上族中女子,给云毅做媳妇。
“下一个!”
云毅面带笑意,目光冰冷,对求饶声不以为意。
离开冷宫前。
老鹿告诉云毅,值殿监关乎宫内安危,不管杀多少人,都必须迅速拿下,一旦拖延久了就会让陛下心生疑虑。
云毅虚心请教,如何能快速拿下权柄。
“杀一批,换一批,留一批!”
老鹿说的方式简单粗暴,也就是拿几百条人命,铸就新提督的威严。
云毅没有任何犹豫,完全按照老鹿的指点执行,陛下的安危莫要说几百条人命,纵使几千条也比不过。
这世上人与人的差距,简直比人与狗都要大!
值殿监从上到下三十多个官职,三分之一死在殿中,三分之一调换职位,又三分之一换成了老太监担任。
殿中十几具无头尸骸,只是大清洗的序幕!
譬如苗公公死了,他的干儿子、麾下都会遭劫,又是几十条人命。
云毅坐在太师椅上,冷眼扫过殿中左右,忽然发出畅快笑声。
“桀桀桀!”
入宫之后长期圈禁,见识了父子、母子、夫妻互相残杀,人性必然黑暗扭曲,今日拍碎活人头颅,没有丝毫恐惧不适,反而发自内心的畅快。
掌握他人生杀予夺的畅快!
……
数日后。
大清洗结束。
杖毙四百余人,落井三百余人。
宫里的井水无人敢用,怕的就是喝着喝着,嘴里出现个坚硬事物,吐出来是一截指骨。
这日。
值殿监。
十几口箱子排成一列,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
“搜得金银古玩,合计两百万两!”
云毅双眼放光,很想全部据为己有,去宫外买上几千亩地,成为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地主。
温典簿拿着账簿说道:“这只是宫中赃物,另有京中宅院二十座,店铺四十余间,换成金银亦有百万两。”
云毅抓起一把珠宝,又抓起一把金银,忽然问道。
“温先生,国朝一年的税赋是多少?”
温典簿回答道:“国朝税赋以米粮、绢帛为主,具体数额不好估计,只论归于户部的金银,去年有五百万两!”
“国朝一年收税五百万,几个太监就贪污三百万,啧啧啧……”
云毅将金银珠宝扔回箱子,吩咐左右内侍:“全部封起来好生看守,咱要上报陛下,将赃物尽数归于内帑!”
“其他人怎么贪墨,咱家管不着,值殿监必须清清白白!”
“大人英明。”
殿中内侍连声拍马,他们经历大清洗活下来,无人敢对云毅有任何违逆。
翌日。
云毅缴获三百万两赃款的消息,传入了正统帝耳中。
无需特意奏报,圆公公就来传口谕,领着云毅去乾清宫面圣。
路上。
圆公公屏退左右,低声说道。
“易公公当真好手段,才上任几天,便给陛下送去三百万两!”
云毅从袖口摸出叠银票,塞到圆公公手中,笑着说道:“咱得了陛下信任,定然要尽心竭力,可见不得有人贪墨!”
“易公公果然是国朝精忠!”
圆公公瞥了眼银票面额,摸了摸厚度,立刻判断出足有上万两,提点道。
“近些日陛下心情不佳,易公公说话的时候要小心,莫要提及北字。”
云毅问道:“北边哪个敢招惹陛下,咱家若能出力,定教他全家生不如死!”
圆公公微微摇头,肃然说道。
“国朝历来有规矩,内侍不可言军国大事!”
乾清宫。
大庆历代皇帝处理政务,批阅奏折的地界。
前边勤政殿用来上朝,民间称之为金銮殿,听起来似乎是天下最重要的宫殿。
实则不然,懂行的都认为是乾清宫。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勤政殿就是开大会处理小事,关系国朝变革的大事,都是在陛下在乾清宫,与左膀右臂小圈子做出决断。
晌午时分。
圆公公进殿通报,值殿监易公公前来求见。
“进来吧。”
正统帝合上奏折,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