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奕龄忽然咳嗽不止，脸上多是苦笑，似乎也知道，这封死了天门，也相当于封死了那孩子最后一丝生路，心中颇为无奈，身旁的卫华霖面无表情，目光眺望远方。
郭子仪忽然一笑，搭在张奕龄手背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一丝几位柔和的真气送入张奕龄体内，替他缓解咳嗽，待张奕龄平复下来之后，郭子仪这才开口说道：“其实啊，那孩子早就在天上了。”
郭子仪轻轻的一句话，在张奕龄耳畔犹如炸雷一般，扭头用震惊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恩师，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没能理解郭子仪这句话什么意思。
“怎么？不明白，是为师说的不够明确？”郭子仪眼中带着笑意，看着自己这位关门弟子，这种惊讶表情已经有好些年不曾看到过了。
张奕龄随即发觉自己的失态，不禁苦涩一笑，开口轻声问道：“师父，何时的事？为何，我不知道？”
是啊，他张奕龄再怎么说也是南楚的首辅，随后近几个月来退居幕后，可长安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还是会知道的，只是最近的长安城别说什么雷雨天气，就是阴雨密布都不曾有过。
“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当时在场，除了那个叫李念真的女娃娃，只有李凤山和李玉泉两个人而已，而有关这件事，云白谷也在其中出了些力气，只是他应该不知道。”郭子仪笑了笑。
郭子仪神情恍惚，可如今那个叫李念真的可怜公主仍旧还在长安城之中，此事又作何解释？
似乎是看出了张奕龄眼中的困惑，郭子仪先是笑了笑，随即解惑道：“其实啊，如今长安城之中的那个女子只是一个替身罢了，毕竟当初天门不关，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个人送入天门，无异于难如登天，也幸得当初在云白谷的两位至亲，承接了云白谷那两股佛道之气，一身武运之后，又加上暗中鸿敬言添了一把火，使得云胡灵和云青莲两人可直接破天门飞升。”
“我便从中窃取了几分气运加持在李念真这孩子身上，随后将其以道门秘法之中的一叶障目，勉强骗过了那些天上人的眼睛，悄悄送入了天门之后。”
听了郭子仪的一番皆是之后，张奕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若是如此解释的话，倒也一切都解释的通，只是他好奇，自己这个连天都不怕的人，为何乐意为一个与自己完全不想关的出手，折损气数是小，万一坏了辛辛苦苦的百年布局，岂不是又要在等八百年。
郭子仪笑了笑继续开口说道：“原本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但毕竟天上人盯着人间气运已经太久太久了，为师也不愿意冒着如此大风险去如何，只能用这一招瞒天过海，也算是翻山而过。”
“说白了，就是那个叫李凤山的老头子整天在师父耳边念叨不说，还不止一次提起师弟你，久而久之，师父是听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出手，毕竟你现在寄人篱下，万一那个南楚帝师给你穿小鞋咋办，还是师父心疼你。”一旁的卫华霖嘿嘿一笑，下一刻整个人被高高抛弃，直接丢出了院子。
“就你话多。”院中，是郭子仪略显得有些无奈的话语。
院外则是一阵爽朗笑意。
之后的好些天，张奕龄都跟在郭子仪身边，师徒两个时不时的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其实师徒两个心底藏着好些话，可到了嘴边却都没有说出口，只是从各自的眼中都能看出一二。
南楚的春天，总是时不时来一场贵如油般的春雨，张奕龄的身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从最初的还能靠自己往前走一走，到如今的只能坐在藤椅上，站都站不来不说，眼中的多了一丝灰败色彩。
郭子仪越加沉默，卫华霖看不得这种分别场面，早两天就跑回了北辽，说是去看看那条黑龙是不是又回到了那座枯井之中，其实就是不想看这些生离死别。
“师父啊，您要保重啊。”张奕龄抬起一只手落在郭子仪身上，气若游丝。
郭子仪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自己这个苦命的小徒弟，心中更是酸涩，张了张嘴去，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轻轻点头。
张奕龄眼中闪烁着这些天都不曾有过的光芒，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气，但深知张奕龄如今情况的郭子仪怎么会不知道，这不过是张奕龄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师父啊，这辈子读书没读好，当官没当好，什么都没做好，但却成了您的徒弟，却无法报答授业之恩，死的不甘，死的不甘啊。”张奕龄两只手紧紧攥住郭子仪得到手，声音也有些中气十足。
郭子仪摇了摇头，仍旧是不说话，只是那双浑浊的双目中，多了一抹哀伤，不敢与自己的徒弟张奕龄对视，似乎是害怕张奕龄发现了自己的窘迫模样。
“师父啊，一定要保重啊，徒儿怕是没有下辈子了，这天大恩情终究是被我带入尘土之中，无以为报，师父啊，徒儿这辈子在以前只觉得自己做官不够好，是为一大不甘之事，如今即将身死，既没能报恩，又没能看见天下太平，又多了两件不甘之事，还请师父替徒儿，看了看未来的太平盛世。”张奕龄脸色出现一股病态的红色，开始不断咳嗽，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
似乎在说完一句话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倒在藤椅上，呼吸羸弱至极，却还是用尽了力气说道：“师父啊，劳烦您将奕龄的骨灰，撒在两朝边疆，撒在东海，撒在长安城，撒在……游春大江，辛苦您了，师父……”
说完了此生最后一句话的张奕龄，双手一垂，双目微闭，看着院门口的方向，气绝身死，郭子仪重重叹了口气，却是猛地抬起了头，一只手仍是抓着自己徒弟的手，这个活了八百年的老人，已经记不得上一回掉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云白谷在离开那座山峰之后，并未着急返回紫恒天，而是在返乡途中，与那位吃了闷亏的呼延宗主不期而遇，呼延若华似乎是可以在此地等着自己，就想当初自己主动等着呼延宗主一样。
“呼延宗主找我有事？”云白谷先入为主，双手拢袖，微微倾身笑问道。
“你是早就知道我手中有黑龙，而欺天图则是在郭子仪手里吧？”呼延若华也是有话直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意思。
“倒也不是，知道前辈手中有黑龙只是碰巧，而且这件事还不是前辈说与我的，至于欺天图，可是郭先生自己给我的，毕竟我如今就算是明面上的天下第一，但要想跟郭先生掰掰手腕，从他手里抢东西，应该不太可能吧。”云白谷笑了笑，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呼延若华一双美目盯着云白谷，虽然云白谷说的很有道理，但这就不代表她呼延若华会心，被看的有些心里发毛的云白谷干笑两声，自然知道，呼延若华站在这里，可不是想听自己如何解释的，既然她已经不讲规矩的站在这等着自己，那之后就别想跟能跟她讲道理讲通。
下一刻，呼延若华抬手朝云白谷拍了过去，力道不大，但落在云白谷身上，也够云白谷喝一壶的，几乎是一瞬间，云白谷后跳闪躲的通知，一个翻身再度与呼延若华离开距离。
“我说，前辈欺负后辈，还是偷袭，多少有点不讲道理了吧。”云白谷心有余悸，自己这是早有准备，要是没一点准备，这一巴掌虽然不能一巴掌怕死自己，但也足够让自己飞一会儿的了。
“本宗今天不想讲道理，也不打算守规矩。”冷哼一声的呼延若华，往前走出好几步，步步生莲，同样是简简单单的抬手一掌拍去，力道之大，要远胜于之前的一巴掌。
云白谷双手挡在身前，硬抗下这一巴掌，他的身体因为之前的那股掺杂了各家气数的气运而强悍了不止一星半点，故而硬接了呼延若华一巴掌的云白谷只是后退了好几步，但实际上是一点事儿没有。
不过云白谷可不觉得自己接下呼延若华一巴掌，自己就无敌，要说如今的天下，真正能跟云白谷打一架的，确实不多，但很不凑巧的是，眼前这位刚好就是这为数不多之人中的一个。
“欺天图放在你手中已经没用了，将其还来，买卖还是买卖，不然本宗会先把你打一顿，之前的买卖也没必要做下去了，反正等北辽雄狮将你们紫恒天碾压而过之后，你这一身气数仍然是我的。”本以为呼延若华还会出手，已经做好防备的云白谷被这一番话说得呆愣在原地。
“还能这样玩？也忒不讲规矩了吧！”云白谷愤懑的看着呼延若华，毕竟要是他们两个打下去，就算是自己之后会输，但呼延若华也得花费大把力气，不然别想轻松就暴打自己一顿出气，可眼下很明显自己的软肋已经被眼前这个女子拿捏了。
只能将欺天图十分不情愿的递交给呼延若华，毕竟相比较这欺天图，与呼延若华的玉轩宗之间的那场买卖才重要，毕竟北辽身后站着炼气士，他紫恒天要是没有掣肘手段，怕不是连今年初冬都难撑过去。
“好自为之。”拿到了欺天图的呼延若华深深的看了一眼云白谷后，转身直接离开，独留下云白谷一人在原地无能狂怒。
“这么一个宝贝，拱手相让，是不是很不爽啊？”身后，崔云鹤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云白谷转头看去，崔云鹤和李凤山两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两位是什么时候来的？”云白谷咳嗽两声，干笑问道。
“从云天主跟呼延宗主说话的时候就在，怪不得云天主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跟玉轩宗做了买卖，只是老朽好奇，到底是什么买卖，能让云天主就这么将一件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宝贝这么轻松的就交出去了？”李凤山笑眯眯的问道。
云白谷只能保持脸上的干笑神情，僵硬的扯开话题说道：“哎呀，天气真不错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今日来是想问问你，北辽即将大军压境，即便是到时候南楚四线前推，与你紫恒天分担一些压力，但紫恒天仍旧面对远超紫恒天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兵马，你紫恒天，打算怎么办。”李凤山收敛笑意，脸上多了一丝认真神色。
“不用说那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这些道理的前提，是你要有将才行。”没等云白谷开口，一旁的崔云鹤哼了一声，沉声说道。
云白谷干咳一声，脸上有一抹尴尬一闪而逝，不过毕竟是在洽谈正事，云白谷也不得不认真几分，开口说道：“北辽远超于紫恒天数十倍的兵力不假，但我紫恒天其实大可不必与其在沙场之上正面冲阵，只需死守紫恒天，等待南楚其余几线，只要有一线取得优势，就能迫使北辽调转我紫恒天外的兵力前去驰援。”
闻言的李凤山和崔云鹤也是微微点头，示意云白谷继续说。
云白谷眼神陡然深邃起来：“北辽对于紫恒天这种易守难攻的位置，肯定是势在必得，故而到时候会调遣多少兵力尚且不知，但有一点，北辽的江湖势力肯定会出现在紫恒天战场，相比较于两座王朝在沙场之上的互相冲阵，我其实更担心的是这一点。”
“武夫的单兵作战能力太强，一旦江湖武夫人数远超紫恒天，其实想守下紫恒天很难，就算紫恒天上有我亲自坐镇，也不行。”
“所以，这就是你这些天辗转多地，不惜自降身份去跟南楚境内的江湖门派说和的原因？”李凤山明知故问。
“若是李懿愿意出力，我何须自降身份？”云白谷苦笑不已。
“毕竟陛下如今年轻，在大是大非面前，终究还是感性压过理性，不过这样也并非是一件坏事。”李凤山对此还算是比较理解。
“那位平江令也说了，至多今天秋天，北辽便会大军压境，若是李懿在拎不清轻重，紫恒天很难守到南楚其余战线拉开优势，到时候一旦紫恒天被攻破，无异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后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下来，想补救，怕是有些难了。”云白谷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与那李懿一般，感性胜过理性呢，但，他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