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山与崔云鹤相视一眼,皆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李凤山虽说如今已经退离南楚庙堂,对于南楚朝堂之上的所有事皆不过问,但毕竟在朝中做官也有五十载,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南楚就是落寞,被北辽铁蹄随意践踏。
“这件事,老朽会亲自去跟陛下说,云天主不必担心。”李凤山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云白谷微微点头,他自然是相信眼前这位老人的话,毕竟有关眼前这个老人的身份,自己也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想来又老人从中调和,已经是皇帝的李懿自然也只能先放下恩怨。
“云天主,齐大人如今在何处?”崔云鹤开口问道,自从齐微离开长安城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齐微与我一同离开长安城后,便回了幽州,笼络幽州境内周边的一些江湖门派,加上还有清风城的帮助,说起来倒也不算难,这些天,我要走一趟北辽,当年我爹在北辽秘密扶持起来的一座江湖门派,这一趟势必要带回来一些,虽然可能没办法全部带回来,但也不能就此浪费。”云白谷开口解释一番。
崔云鹤和李凤山轻轻点头,之后又跟云白谷说了一些朝堂之上如今的情况,已经一些算不上大事的事情之后,便直接离开朝长安城走去。
云白谷则是去了一个临近的客栈落脚,在前往北辽之前,云白谷还需要将那团依旧在体内不曾被炼化的纯净真气气运给彻底炼化,也算是让自己多一张底牌,毕竟这一趟北辽之行,绝不会像之前那样,有楚云天这位百年之内当之无愧的天下魁首来接应,更不会有一位天下剑道执牛耳者保驾护航,因为这两个人,都死了。
云白谷肩头的担子似乎轻了一些,又似乎更重了,天门如今已经被封死,彻底断绝了天上与人间的最有一点联系,自从之后,天上人时天上人,人间事是人间事,云白谷本应该长处一口气,可入夜之后,云白谷独自一人坐在客栈门口,身边放着一坛子上好的迎春,抬头望天,夜色如墨,繁星点缀,云白谷重重叹了口气。
云白谷这个时候心中在想什么,爹娘已经死了,估计凭他们在人间的功德,多半也是在天上捡个一官半职的,大姐和弟弟飞升上去,一家人也只剩下自己一个独自留在人间,甚至死后也不能与他们再相见,心中想到此处,不免的有些苦涩,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爹,娘,我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大姐和弟弟如今都成了神仙,只是有点,孤独而已。”云白谷轻声呢喃,似乎是在跟自己说话,又似乎再跟漆黑如墨的天说话。
忽然有个店伙计来到云白谷身边,小声问道:“这位公子,我能在您这坐一会儿吗?”
略微回神的云白谷转头看了看客栈中,似乎是因为入夜,没了多少客人,掌柜的正在柜台后面,算着今天买了多少酒钱,随后云白谷将目光看向身边这个看上去有四十几岁的店伙计,正一脸窘迫的站在自己身边,搓着手不好意思的说道。
“客栈里头没客人,在里头随便找到凳子做,店掌柜应该不会怪罪,也不会扣工钱,却偏偏坐在我这里,怎么,想蹭酒喝啊?”云白谷一语点破了店伙计的心思。
被戳破心思的店伙计只是略带尴尬的挠了挠头,准备悻悻然离开,却见云白谷指了指身边的一张空凳子,示意其坐下,店伙计里面如获珍宝一般,赶紧坐了过去。
“这位公子是江湖人吧?”坐下之后的店伙计还是有些拘谨,但未免尴尬,店伙计还是主动跟云白谷答话。
“算是吧。”云白谷笑了笑,给店伙计倒了一碗酒,既然都让人坐下,也不差这一碗酒。
接过云白谷递过来的一碗酒,店伙计心思似乎也放松几分,只是抿了一口后,说道:“也不怕公子你笑话,我年轻那会儿,也算半个江湖人,见识过很多大高手,曾经更是见过那天下第一楚云天跟南蛮那边的江湖武人撕打的场面,虽说那时候站的很远,但仍然记忆犹新。”
似是想起了年轻时的辉煌,店伙计咧嘴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神色,毕竟这种事儿放眼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亲眼目睹呢。
云白谷只是笑了笑,并没有顺着店伙计展开的话题说下去,而是问:“那你为什么如今在这客栈之中,做一个跑腿伙计?”
店伙计被云白谷这一句话噎的半天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才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这位爷,谁也不想做这种伺候人的营生,但也活着啊,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儿,心比天高,更是不乐意静下心思去读书,总是想着未来有一天,自己仗剑江湖,路面不平一声吼,后来,在江湖中一阵碰壁,身无分文,落魄返乡。”
“在之后,我爹娘托人给我说了媒,跟邻村的一个姑娘成亲,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收敛了年轻的心思,因为我不单单只有我这么一张嘴,爹娘老了,家中还有老婆孩子,您说,我能咋办,得活着。”说着说着,店伙计苦笑连连,端着酒碗,一饮而尽。
云白谷微微点头,没有嘲笑男人的一事无成,而是安静听着男人掏心窝子的话,只是店伙计说完这么两句话后,立刻发觉自己的失态,赔笑两声,不再言语。
“要是让你从头一回,你是否还会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心向江湖?”云白谷继续问道。
似乎是被云白谷这一句话问蒙了,店伙计一时无言以对,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最后才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了,我这辈子其实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好好念书,所以啊,我就供我儿子读书,现在我儿子可是这十里八乡认字最多的孩子,你知道他们都叫我儿子什么,小秀才,我这个当爹的,脸上有光。”
提到自己的孩子,店伙计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不过又看了看云白谷说道:“之所以来公子这里讨要一杯酒吃,无非就是想回去的时候,跟我儿子吹嘘一番,今个爹又跟一位江湖大侠喝酒聊天,喝得还是上好的临春。”
云白谷笑了笑,继续说道:“北辽即将大军压境,可否想去紫恒天看一看。”
店伙计愣了愣,眼神从狐疑变为惊讶,随后哭笑连连,看着云白谷也知道对方是有意让自己坐下喝酒的,所问的这些问题也不过是在试探自己而已。
“云天主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找你搭话?”店伙计气质陡然一边,不在是之前的那般讨好性子,而是端坐在长凳上,判若两人。
“早在紫恒天就注意到你了,又在来此之前特意让紫恒天的碟子去你们宗门拜访,只是一连三次你这位春江楼楼主总是避而不见,兴许是觉得那些人品级太低,只能让我这个做天主的亲自走一趟。”云白谷笑了笑,对坐之人,叫卢成斌,是春江楼的楼主。
春江楼在南楚之内也算是个大宗门,只是稍逊色与青州的清风城,幽州的龙韵帮这些一流宗门,不过一直不曾站队,既没有公开声明与南楚朝廷同仇敌忾,也没有说与紫恒天一气连枝,每当有两方人马过去联盟或是诏安,这位楼主总是视而不见。
“如今紫恒天臣服朝廷,云天主,我有些看不起你。”卢成斌直言不讳,毕竟在他看来,若是紫恒天与朝廷依旧不死不休,他这个江湖人兴许还会高看云白谷几分,只是没想到紫恒天上任天主还没死几年,他这个当儿子就直接臣服朝廷,实在是让人打心底都看不起。
云白谷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目光挪移看向夜色,随口说道:“我也看不起我自己,可南楚的百姓有什么罪,卢楼主,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紫恒天与南楚朝廷依旧是死缠烂打,北辽打上来后,谁会受罪?是紫恒天?还是朝廷?又或者是南楚的百姓。”
卢成斌愣了愣,随后便是一阵沉默,他曾经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高高在上,是江湖门派的掌舵人,怎么会去关心谁家百姓吃不吃的粮食,谁家百姓读不读得起书,只是在这客栈之中当个跑腿伙计好几年,看尽了百姓的苦难日子,现在即便是让他说那些话,他也说不出口。
“北辽打上来了,大不了我紫恒天投靠北辽,反正跟南楚朝廷不死不休,跟谁不是跟,南楚朝廷,高高在上,战火烧的再快,那些达官显贵也有充足的时间撤离南楚,只是百姓何罪?我云白谷被你们这些自诩江湖高手的人在如何看不起,但这一点,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高人,谁又能比得过我云白谷?”云白谷嗤笑一声,看都不看身旁的卢成斌一眼,便起身朝街道尽头走去。
卢成斌坐在原地,目光看向云白谷刻意留下的一坛子迎春,他忽然笑了笑,朝着云白谷的背影喊了一声:“云天主气度不凡,我卢成斌佩服,既然是云天主亲自来当说客,我这个江湖二流门派的掌舵人也不能不给面子,三日内,春江楼丙字客卿之上所有高手,移步紫恒天,愿为南楚百姓,鞍前马后。”
为南楚百姓,而不是为你南楚朝廷,也不是为你紫恒天。
已经走了好远的云白谷忽然驻足停留,转过身子,朝着卢成斌抱拳行礼,随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站在城头的云白谷眺望远方,体内那团天底下独一份的气数真气已经被彻底炼化,也使得云白谷从体魄到真气得到了新一轮的蜕变。
身后,死士寅忽然出现,没有说话,安静的站着,云白谷开口说道:“我会走一趟北辽,你们就不用跟着了,这些天南楚境内的江湖武人会陆陆续续赶往紫恒天,你们负责将这些人收拢编入到那四万人的军阵之中,这一趟,我若是回不来了,就听紫恒天中那个人的,此后,他就是我。”
“另外,西域那边抓紧沟通,天速星这条线不能断,毕竟当真正意义上的看站之后,紫恒天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都要一箱一箱的往外搬了。”
死士寅抬眼看着云白谷的背影,却是迟迟说不出一个是字,可下一刻,眼前一花,云白谷的身形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方。
两朝相交之地,云白谷独子一人走在其中,原本不算热闹但也觉得不能说冷清的地方,如今大部分已经撤离了此处,相比都是收到了北辽与南楚即将开战的消息,此地无疑是会一个收到冲击,故而,大多数人都想趁早搬离此地。
不过有的人走了,但有的人却没有走,这条街道的街头,有个买茶水的老大爷,正趴在自己的那张木桌上打鼾,云白谷走到桌前,轻轻敲了敲桌子,老人猛然坐直腰板,当看清只是一个长得俊俏的白衣公子哥后,明显长处一口气。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道是北辽的,还是南楚的?”老人扫了一眼云白谷。才开口问道。
“南楚那边的,老人家,我看别的都在逃命,你怎么不走?”云白谷坐在老人对面,接过老人递给自己的茶水,笑问道。
“往哪走啊,小老儿从出生落地就在这,我如今七十岁,走不动了,都说落叶归根,小老儿的根在这,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死在这,还踏实一点。”老人笑了笑,言语轻松,明明谈及生死之事,却依旧风轻云淡。
云白谷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看公子的打扮,应该是南楚那边的大户人家,眼见两国就要开始打架了,这时候公子来这里,万一出了点事儿,家里人不伤心?”老人看着云白谷的穿着,小心说道。
云白谷摆了摆手:“不碍事儿,我投军入伍,这一趟来,就是想看看这两朝交汇处的地貌,以前都在南楚里头,这好不容易出来,自然得转一转。”
“公子投军了?好啊,只是这么年轻就要上阵杀敌,又不太好,我看见你,就想起了我儿子,我儿子如今啊,一听两国打仗,也非要投军入伍,不过被我那个儿媳死命拦着,都知道打仗会死人,万一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他们娘俩肯定不好过。”老人眼神一亮,不过随即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