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老天爷不知是觉得他太无聊,还是嫉妒他闲闲没事,没躺下两刻,远处便传来一身刺耳的尖叫,同一时间,宁云手已经扶上了背上的剑,睁开双眼,清明一片,完全不似刚睡醒之人。
从军多年,警惕早已经入骨。
发现周围风平浪静后,宁云松开握剑的手,挑眉赞叹了一下自己终于来了好运,“终于有人来了,自有祸福相依,只需念念不忘,霉运之后便必有福气,古人诚不欺我。”
宁云念着自己杜撰的文释,觉得有十分道理,一时有些洋洋自得。
带着这番心情,他气息上浮,脚下轻点,从树上飞掠而过,时不时轻踩枝叶借力,整个人已经与树林融为一体,树枝上停留的几只雀鸟忽然扇了扇翅膀,又因什么都没有感知到,歪歪脑袋继续在原地休憩。
悄无声息间,宁云已经闻声而至。
从树杈间低头,看着吃得膘肥体胖,明显是打家劫舍老手,刀舞的气势足足的十几个土匪,又想着自己走之前,军营内新招的那些个骨瘦如柴的平民新兵蛋子,宁云突然觉得有些手痒。
这世道,坏人就是比好人活得滋润。
虽然如此,但情况不明,轻举妄动乃是大忌。
况且万一这对峙双方实力相当,那他既能省些力气,又能蹭上马车,岂不美哉。
这么想着宁云向着与土匪对峙的一边瞧去。
下一瞬宁云只觉着,对峙这词着实是误会了。
土匪身侧,几个衣物华美,年轻貌美的女子此刻衣发凌乱,正窝在一辆马车的角落瑟瑟发抖,眼含泪珠,嘴唇抖得不行,聚在一起就像受到了惊吓的鹌鹑,看着就让宁云有些心疼,美人可是用来疼的,哪能这般粗鲁对待。
再看另一边,有两人。
其一是个眉清目秀的侍童,年纪不大,眼睛和脸都圆圆的,像是糖球,身前双手握着一把还没他巴掌长的匕首,颤抖着,感觉那匕首下一刻就能掉地插到自己脚上,看得宁云直摇头,只这勇气,倒是值得称赞。
侍童旁边站着的男子,不,应该说少年,却是惊艳了宁云。
如诗中所言,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只绷着张脸,此刻唇被抿成一条线,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天生如此。
白色棉服,玄色描边,发丝用着玉冠束好,干净且澄澈。
宁云微微睁大了眼,又很快恢复正常,笑着道,“辰星烁烁,胜似人间无数,见之不可高声语,恐梦中矣,此时此景,真是幸哉。”
不过,长得太好看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若是书读得好了,状元之位估计是没缘了,探花非他莫属,因此而心有不甘之人他见的也不少。
“既非乱世之际,也无食财之缺,无外力所迫,土匪横生,杀伤掳掠,该杀……这里的城主实在失职。”
少年长发只用发簪束起,应是未及冠,脸颊还有些肉嘟嘟的,说话的时候一抖一颤的,气势一下下去了不少。
这清脆如玉石之声让宁云享受地眯了眯眼,只是这人说的话倒是有些逗笑他了。
哪里来的雪团子,一句话的功夫,惹怒了土匪,还连坐了二三十里外的无辜城主……况且,如他之言,做土匪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可以不杀了吗?
这番话岂不是平白逗笑旁人。
果不其然,底下的土匪们面面相觑,接着就是肆意的嘲笑。
“哈哈哈,大哥,人家说我们该杀哩!”
“花楼的翠柳声音都没这个好听,小模样也是上上,等到了榻上,肯定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就是就是,美人,跟着俺们老大吃香的喝辣的,下半辈子都不用愁啦!”
“看着身体不是个好的,等养得白胖白胖的,有了力气,大哥,给我们也尝尝呗?”
土匪大哥手一挥,故作潇洒道:“没问题,等我玩够了,随便你们。”
其他土匪也跟着起哄。
宁云听着这些话脸不红心不跳,还嫌弃地撇撇嘴。
土匪就是土匪,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一点文采都没有。
他军营里那些名门之后的军痞子们说起话来,那可是文学中带着**,动作姿态,说话语气无不靡靡。
要不是他军规严,这帮子路上不知道得留多少风流债。
但被土匪们抢来的女子听着他们的粗言秽语脸涨得通红,只觉的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面露绝望,腿软倒地的一个接一个。
那个侍童气的不行,身子一直抖啊抖的,让宁云看着心惊胆跳的,就怕他扎到自己。
好看的雪团子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看着更冷了点,嘴唇也闭得紧紧的,倒像是个波澜不惊的。
宁云有些不耐烦了,走了好几天了,这可是几天来唯一一个他能搭的马车……虽然是土匪们的。
宁云将酒壶小心地放在树杈间,见不会摔落后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懒懒出声道:“各位土匪大哥们,看在在下的薄面上,放了这些个小美人,顺便再借我辆马车,我便权当没见过诸位,如何?”
底下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抬头寻着声音来处。
风吹而过,树影婆娑。
一时寻不着,还以为见了鬼,尤其是做多了坏事的几个土匪们,更是面色煞白,握着刀的手抖得和那个小侍童有的一拼。
土匪大哥横肉一甩,虽然恐惧,但为了不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握紧刀冲着空中挥了几下,大声喝道:“谁?装神弄鬼!给老子出来,看老子不劈了你做下酒菜!”
真是,本来不想管闲事的,这世道死的人多了,运气不好的,自己找事的,祖上的仇家,甚至无意的一句话都能惹来一堆麻烦……我就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等死,怎么就这么难呢?
宁云看着底下乱刀挥一通的人,只觉得遇到了一帮子蠢货,这般无勇都能出来做匪了,那些个被他剿的大匪们得和这些个货色平了身份,着实有些可怜。
宁云本有些无奈,这会儿想着想着先将自己逗乐了,他笑着再次出声道,“这里,看这里……上面!谁装神弄鬼了,我都出声提醒了,你们自己看不见,还要怪我不成?真是贼喊抓贼,蠢人能做的事都被你们做尽了,丢人,你们实在给土匪们丢人啊!”
说着他脚下微微用力,从树上飞掠而下,站在了小侍童身侧,还有闲心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
土匪们只见一清瘦男子,墨发只随意用一银簪束起,不着首饰,一身黑色劲装,眉似远山,顾盼神飞,端得是俊逸非凡,有些不修边幅,但却举止大方,豪放不羁,连本来吓得惊慌失色的小姐们都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