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寻安从未见钱神医这般失态过：“你放开我母妃，小心没取完的针，伤到我母妃。”
钱神医回过神，神情惘然：“是老夫失态了，这就把针都取下来。”
殿外响起肖琦公公的声音：“老奴参见皇贵妃、泽王、泽王妃。”
燕寻安和温瑶玥出来。
燕寻安问：“公公来找本王，是父皇有事交代吗？”
“正是。皇上听闻您在宫里，请您钱去朝政殿议事。”
“请问公公是何事？”
肖琦公公直言不讳。
“是魏御史和吴翰林两家的家事，如今都城内汇聚在一起，为魏御史的孙女魏环环讨公道的百姓越来越多。官兵赶都赶不散，再不以法律的手段处理这桩家事，百姓估计要打砸府衙大门了。”
温瑶玥惊讶：“这么严重了吗？”
要说背后没有推手，是没人会信的。
肖琦公公点头：“老奴没有出宫，但听说实际情况，比上报上来的更为严重。
百姓早就堵满了吴家和魏家的门口，谩骂这两家为了所谓的名声和门楣，害死了一对苦命鸳鸯。”
燕寻安对温瑶玥道：“你在这儿替本王照顾母妃，等本王忙完了，再来找你。”
温瑶玥点头，按照礼制目送燕寻安离开。
钱神医取完针，收拾好了药箱。
燕淑韵见母妃又昏睡了，担忧地问：“我母妃如何？”
“你母妃应该会清醒一时，疯癫一时，我要去外面寻一味还魂的药引，这样你母妃才能彻底好起来。所以你送我出宫吧，”
“神医，药引叫什么名字，我让人去御医房那里拿。”
“这位药引，是寻找自然早夭的婴儿头骨，乃一味偏方药引，宫里不可能有，但一定能治疗你母妃。”
燕淑韵点头不语，看向进来的温瑶玥。
温瑶玥答应一个也是答应，答应两个也是答应，左右儿媳的身份摆着这儿，她也不能推脱。
“…放心去送钱神医吧。这里还有宫女和嬷嬷，我也会留在这里，等你和王爷回来。”
燕淑韵对温瑶玥行了一个谢礼。
钱神医对温瑶玥郑重道：“你帮我留意皇贵妃，但凡皇贵妃提到赵夫人的信息，你记住并告诉我，我免了你这辈子的医药钱。”
温瑶玥压根不信：“您老还能活几年，哪能免我一辈子啊？您走吧。”
“…那我培养个小徒弟给你，总行吧。”
温瑶玥见钱神医说得认真，且大有温瑶玥不答应，就不离开的趋势。
“行行行，但凡我听到，一定告诉您。”
钱神医这才离开。
温瑶玥守在母妃床边，守着守着睡着了。
清风吹起床幔，几度拂过温瑶玥的脸庞，一声轻笑传入她的耳朵。
她朦胧睁眼，看见了一双赤脚，站在不远处的窗前，回头看向正轻轻抓挠脸颊的温瑶玥。
温瑶玥惊讶，拿起鞋架上的精致绣花鞋。
“母妃，穿上吧，地上凉。”
皇贵妃的发丝飘扬随性，又带着淡淡的忧伤。
“不，光脚人清醒些，我感觉自己很久不是自己了。”
这话说得似梦似醒，温瑶玥不由得问：“母妃，您知道您是谁吗？”
皇贵妃迎着风笑了：“我是祁家五岁孤女，流落赵周山，被赵姐姐所救。从此我是被赵姐姐赐名的阮玉清。
那年花开遍地，我十六岁，学着赵姐姐当年救我的样子，救下了梵天。
后来红烛添香，我成了梵天的妻子燕夫人。
前朝倾覆，天下起兵，梵天登帝，我成了皇贵妃。
同年，我生下皇长子泰儿，成了一名母亲。
次年生下了双生女，儿女双全，并救下一名婴孩，行了此生最大的善举。
一晃眼，长子泰儿七岁，聪颖睿智无人能及，惹来天妒英才，泰儿早亡。长女雅儿六岁，小小年纪绝代风华，却天妒红颜，也早亡。幼女韵儿，心善纯良，饮毒而终。
所生子女皆已亡故，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所以，我是谁呢？是阮玉清吗？
不是，因为赐我名的赵姐姐不在了。
是梵天的妻子吗？
也不是，因为我只是一名妃子，不是皇后。
是一位母亲吗？
也不是，因为我没有孩子了。
我明明像赵姐姐一样行了最大的善举，却得了最大的恶果。
想想也是，赵姐姐一生行善积德，不也含恨九泉了吗？
我这般结局，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柔和的风，一刻不停歇。
温瑶玥静静地聆听，心跟着宁静又繁杂，接不上话，只能关心道：“母妃，我给您披上外袍吧。”
“不了。进宫似乎规行矩步了多年，又似乎疯癫了多年。现在，就想真真切切地感受天地自然。”
说完拉起温瑶玥往外走。
“母妃先穿鞋，穿件外袍吧。”
阮玉清力气很大，仅仅只是轻轻握住温瑶玥，温瑶玥便挣脱不开了。
温瑶玥被带到了湖边的眺望台。
阮玉清指着远方：“看，那里是马场。”
温瑶玥果然看见了那个她喜爱跑马的马场。
阮玉清摘下旁边观景树的几片叶子：“我的泰儿不仅聪颖睿智，还具有担当和大爱。他以哥哥之名，宠爱地带着小安儿坐在他的马上。
结果不知怎的，冒出来一大批野马。
马惊了，泰儿为了护着小安儿，摔下了马。
那群野马，将泰儿，踩踏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我那么一个聪颖睿智的儿子呀，惨死了。”
说完，将用叶子做好的蜻蜓，旋转飞向马场：“愿泰儿，能有蜻蜓载着他，驰骋出马场，去往生极乐。”
温瑶玥依旧不知道如何接话。
阮玉清再次扯下观景树的枝叶：“看这湖水，多么透亮清澈。
那年安儿和三皇子承宗打架，安儿被推进了湖中。
偏偏那时，看护皇子皇女的宫人都离开了。
雅儿为了及时救安儿，让韵儿去叫人，雅儿自己却拿着棍子，伸到水里救安儿。
安儿将棍子一拉，雅儿力量不够，被带入了湖水边。
湖的水边，不知怎么，突然冒出好多的毒蛇。
等人来救时，安儿活着上岸了。雅儿却被蛇毒咬了，又被水溺死。
雅儿死的时候浑身发青，身体肿胀得像球一样，一丁点儿绝代风华的颜色也没了。”
说完，将用枝叶做的小船，小心地丢进湖里：“愿雅儿有一艘船，载着她的孤魂，游过湖水，去往生极乐。”
温瑶玥喉头微酸：“母妃，韵儿还活着，她醒了，来看过您。”
阮玉清的情绪波动并不大，周身依旧是淡淡的忧伤：“是吗？我就感觉自己看见了韵儿，还以为是做梦，原来是真的啊。这个给你。”
母妃不知从哪里掏出的免死金牌，递给温瑶玥，温瑶玥大惊失色。
“…这个，这个臣媳不能要。”
阮玉清执着：“替安儿收着吧。下次再有野马和毒蛇，免死金牌也许能救安儿的命。
安儿活着，就会像泰儿和雅儿一样，护着我的韵儿。”
“啊？”温瑶玥无法想象拿着免死金牌驱赶野马和毒蛇的场景。
“那个，母妃，您自个将金牌给王爷，王爷一定会更加开心。”
“也罢。”阮玉清收起了金牌。
“娘娘，娘娘，娘娘。”
一名头发花白的嬷嬷边呼喊边跑了过来，给温瑶玥行了礼：“老奴阮嬷嬷参见泽王妃。”
原来是阮玉清的奶娘，温瑶玥将人扶起来：“嬷嬷不必客气。”
“是，泽王妃，请将您手中的鞋子和外袍，交予老奴给娘娘穿上。”
温瑶玥递了过去：“…有劳嬷嬷。”
阮嬷嬷对温瑶玥行了谢礼，又哄着阮玉清将外袍和鞋子穿上。
阮玉清靠在软嬷嬷的怀里，似乎找到了心里的慰藉，眼泪成股成股的滑下。
“嬷嬷，我想起赵姐姐说过，真正的善，不会因为遭遇了不幸，而将自己也变成坏人。
想起与父亲分开前，父亲说，真正的善良是无论遭遇了什么，归来仍带有悲悯，不改初衷。
可我，伤害了安儿。
所以，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嬷嬷眼眶氤氲：“娘娘当然是好人，王爷也是孝心重的孩子，一直都说不恨您啦。”
阮玉清浅浅一笑，不再发一言。
软嬷嬷对温瑶玥道：“我们娘娘心里苦，泽王妃您先回吧，老奴陪娘娘估计要在这里坐好一会呢。”
温瑶玥留在这儿，确实说不了什么宽慰的话，也做不了什么事。
“那好，辛苦嬷嬷了。”
“老奴应该做的。”
温瑶玥独自在栖凰宫的四处转悠，等燕淑韵和燕寻安回来。
这儿因是禁区，除了大路两旁的大片景致，一个人也没有。
在路两端的尽头，突然冒出五六个宫女，步伐稳健快速。温瑶玥直觉不对：“这儿是禁区，你们立马离开。”
不说还好，一说，宫女们直接飞身而来。
温瑶玥往大片花丛里跑，然跑了不过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敲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