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衙役们已经在催促犯人们起程。
众人沉默地起身,没人敢耽搁,动作稍慢些就是一鞭子甩过来了。
没多久,流放队伍已再次踏上崎岖山道。
从长安到幽州,按大梁的计数单位,大约是两千多里。
昨日才出了豫州踏入冀州。行程过半,距离指定的押送时日只有半月了。
时间紧,任务重,这些衙役更没个好脸色,稍不顺心就是怒骂鞭挞。
犯人们走缩着脖子跟在一旁,生怕被盯上,累极了也不敢掉队。
可老天爷像是作对一样,竟下起了大雨。
北方的秋季很少这样下雨,下了一天,官道也变得泥泞难走起来。
衙役们从随行的粮车上拿了蓑衣斗笠穿上,可囚犯们却没这待遇,只能沿途折了点树叶挡雨。
眼瞅着这雨下个不停,潘武烦躁的回头看了看双眼无神,只哆嗦着淋雨的犯人们。
这样下去也不行,深秋天凉,长时间淋雨必然会得风寒。
若是不管,这批犯人损耗太高还怎么交差。幽州人少,正缺劳力。
好在傍晚就到了驿站,众人身上多少还有点银子,当即找衙役们帮忙购买雨具。
至于价钱,那当然是衙役们说了算。
潘武多少清楚这群人手中的银子不宽裕了,示意手下没有压榨太狠,以防有人买不起蓑衣死半道上也是一件麻烦事。
反正还有大半路程要走,剩下的也迟早会进他们兜里。
这也是默认的规矩,不然押送这种苦差事,衙役捞不着油水还要走个来回,比犯人还惨。
沈砚也掏出所剩无几的碎银交给采买的衙役,随即一行人拖着锁链叮叮当当地被驱赶着到了驿站后面的牢房。
几十个人瞬间把两间不大的牢房塞满了。
衙役们在驿站修整,睡好吃好,犯人们可没这待遇。吃的也照例是干涩的黍饼,想吃点好的只能另外花钱。
沈妙这一路又累又饿,湿哒哒的衣服穿在身上,脚腕的铁链也是冷的刺骨,浑身冻得快没知觉,什么谋划的心思都抛之脑后。
此刻终于能歇息,她进了牢房就霸着靠近走廊那边瘫坐在地。
无他,这处能靠墙,侧面矮窗能通风。那群人都臭了,她才不要挤过去受罪。
沈砚跟宋静宛见状,跟着围坐过来,把她护在身后。
“系统,我好饿。”沈妙在脑中呼叫凌八。
系统麻了:【系统商城概不赊账。】
“我不赊,你友情赠送点吧。”
沈妙比系统想的还要厚颜无耻,凌八还是个新系统,种田部都是淳朴老实的统,哪知初入江湖就被狠狠上了一课。
薅羊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等我做了任务还你。”沈妙没一点愧疚,“不然我饿死了,你还得费力绑别人。”
系统绑定宿主轻易无法解绑,需要大量能量。而这些能量,是宿主做任务反哺给系统的。
凌八根本不懂人类的狡诈,因为沈妙是它的缘定宿主,更是没有防备心,毫不费力就被套出了所有信息。
没办法,系统再次自掏腰包,给沈妙买了包系统商城的牛肉饼,因为沈妙说想吃肉。
沈妙摸着袖中的油纸包思索这次该用什么借口。
牢房内的人也都在啃饼子,都是拖家带口的,有银子还得留着去幽州生存呢。
也就个别光棍的,没养家负担,比如萧凛这样的,花银子找驿馆的小二买了份饭菜,还打了壶水。
有钱真好,但沈家显然是没这个银子了,沈砚只能打了壶水,要了块干净的布巾,让母亲跟妹妹能擦干身子,免得风寒。
顶着沈砚愧疚的眼神与宋母推过来让她先擦的布巾,沈妙有些动容,最终还是拿出了那包牛肉饼,借口是一如既往的拙劣。
“好心人给的。”
二人沉默,却没多问。只是围坐在一起,挡着旁人分吃了这包饼。
不远处一直注意这边的萧凛见这几人猥琐的样子,眼中闪过些好奇。
冷硬的牢房地面还不如野外的草地睡着舒服,但好在挡风。沈妙不是娇气的人,能白得一副健康的身体她已经很满足了。
吃完东西,沈妙摸黑给伤口上药。脚上也出了水泡,想到明天还要赶路,只能狠心戳破。拿清水冲了冲,也奢侈的洒了点金疮药。
“你们脚上起水泡了吗?”
沈砚摇了摇头,他好歹游学多年,很多地方车马到不了,都是步行的,因此体魄还算强健。
只是宋静宛就不同了,作为侯府嫡长女,尚书发妻,她何时受过这种苦。
可宋静宛不愿让孩子担心,刚想摇头,沈妙就把她鞋脱了。
“嘉嘉,不用,娘自己来。”
“你脚上都流血了。”沈妙顿了顿,才语气酸涩,不太熟练地叫道:“娘。”
沈妙看着宋静宛伤痕累累的脚,心里竟然泛起丝丝心疼。
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影响力还真深。
“娘没事,明天就结痂了。”
宋静宛想要收回脚,沈妙却拿起水壶也帮她冲洗了一番,然后把布巾撕下一块擦干脚,摸出金疮药洒了上去。伤口太大,只能拿布包扎着。
“这是我刚刚进来时在墙缝里捡的,我试了试,很有用。”
沈砚跟宋静宛听了都有些吃惊,尤其是宋静宛被吓到了:“你这孩子,来路不明的药你也敢乱用!万一是毒药可怎么办!”
沈砚也很严肃:“是啊小妹,这可是大牢,里面是毒药的可能性更大,以后不许乱用了。”
沈妙连忙应是,乖乖挨了通训,然后就裹着厚重的蓑衣,挨着宋氏躺下了。
宋氏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哄着,没一会沈妙就昏昏欲睡。
前世她到了后期,病情加重,身体疼痛难忍,止疼药都逐渐失效,夜夜难以入眠。
如今这境况虽苦,但毕竟是才十五岁的年轻躯体,虽然受了伤,但是皮外伤,昨天擦完药好多了。走一天,累极了,倒头就睡。
翌日,大雨停歇,但乌云未散,是个阴天。一行人又在天蒙蒙亮时起程。
天还是很冷,单薄的囚衣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好在昨天都买了蓑衣,这时也都顾不得别的,套在外面好歹能挡风。
沈妙裹紧了蓑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官道上。
她身体本就未完全长开,这一路过来更是被磋磨的身子骨更加单薄纤细,宽大的蓑衣套在身上止不住漏风,一张小脸被风刮的恹恹儿的。
沈砚见状走在她身前,清瘦但高大的背影为她挡住了前方吹来的萧瑟秋风。还有王胜那满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察觉到这位大哥无声的关照,沈妙的感觉有些难以言说,就心口暖暖的,还有些酸涩。
恶女的一家人,真的都很好,是她没体会过的。
前世她好像只是父母炫耀的工具,少年天才,一路跳级,保送清大。
她从小就不用父母操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让父母没有多少带孩子的乐趣,所以又给她添了个弟弟,之后对她的关注就更少了。
再后来她病了,一个人躺在病**,身边只有陌生的护工陪着,突然觉得活着也挺没意思。
一个人如果没了生的欲望,身体会加速衰败。
最终那个无人在意沈妙死了,书中的恶女沈妙醒了过来。
原身沈妙恶毒与否,终归她占了人家的身体没资格评价。
但打的那些公子小姐,也没几个多清白的。
不过大家都是名门贵族,懂得遮掩。包括女主江凝月,从庶女到皇后,确实挺励志。
可她才不是什么小白花,手腕弱了怎么在这阶级分明的封建王朝里跨越阶级,逆天改命。
还有男主周琰。为了夺权,不惜以江南几县的百姓性命为棋子做局,上位者面前,这千万条人命也不过是草芥。
沈妙这点小恶,相较之下都是小巫见大巫。
思及此,沈妙想到被安排取自己命的人,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王胜的方向。触及那张暴戾的脸,她忍不住心中杀意升腾。
得想个办法解决掉此人,行程过半,马上会进入一片大山脉,距离前后县城会非常远,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去处,到时把尸体一藏,也没人手跟时间去寻。
届时就算上面知道了,也不好派人来查。
毕竟只是一个小卒,又死在这荒郊野岭,不值得劳费人力。
只怕对方也是如她这般想的,那就看看,究竟谁更胜一筹。
看着周围青黄交加的延绵山林,沈妙不由地想,悬崖可真是个方便快捷的销赃之地。
拖着沉重的锁链,双腿只能凭毅力机械性地迈着步子。
是真的很沉,土地泥泞,一脚下去,鞋底便沾了泥。
蹭掉了,下一瞬又粘上。一路走来,鞋底越来越重。
沈妙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突然注意到一双跟周围人沉重的步伐格格不入的鞋。
旁人一脚下去踩得泥浆四起,沉如灌铅。
偏他步履轻盈,即便脚腕也带着沉重锁链,但行走间步调不急不缓自有韵律,鞋面沾了灰却未黏上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