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陆之渊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控制音量。
因为在陆之渊本人看来，这是一个非常简单且合情合理的事情。
秦瑾言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还是旁边的女生低声开口安慰她。
“其实没什么，我也想考，就是考不上。”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秦瑾言也发现旁边的女生桑悦己是个十分温柔的好姑娘。
虽然喜欢八卦，但这年头谁能没点好奇心呢？
秦瑾言转过头，发现桑悦己神色有些失落。
接着，便听她喃喃说道。
“其实我之前也是有过雄心壮志的，但现在看来都是无知者无畏。”
秦瑾言能够理解桑悦己的感受。
小的时候，每当父母问起来以后要上什么大学。谦虚的人会说国家顶尖学府，浮夸点的直接能说世界顶尖学府。
可随着书越读越多，学越上越久。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变成了：
“努努力考个一本吧。”
“就算考不上一本，二本或者三本也行。”
“再不济就上个大专、中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果连大专或者中专都考不上，那可能是真不适合读书。”
……
我们都在一步步接受自己的平庸。
像陆之渊那样的，从来都是万中无一。
秦瑾言看着桑悦己突然有些心疼，小姑娘似乎有很严重的强迫症，手指的倒刺一天被她扣好几遍，有的地方流了血又结了痂。
“是家里人对你的要求很高吗？”秦瑾言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因为夏岩从来不赞成她学习，这些年秦瑾言在学习方面还真没感受到什么压力。
没曾想，就在秦瑾言以为自己会听到原生家庭的悲哀时，桑悦己摇了摇头。
“我的爸爸和妈妈对我没有任何成绩上的要求。”
“就像他们给我起这个名字一样……爸爸说，我生来只为了取悦自己就好。”
听桑悦己说到这里，前桌的女孩也忍不住回过头。
“姐妹，相信我，桑悦己有全世界最好的父母。”
说完她又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表情格外夸张。
“桑悦己就算考倒数第一，她爸妈都不会骂她，只会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这样的父母，我简直羡慕哭了。”
桑悦己笑着制止前桌的女孩继续表演。
“哪有那么夸张，我也不会让自己考倒数第一。”
面对秦瑾言有些疑惑的眼神，她点了点头。
“我爸妈的确很好。”
“我家不算很富裕，但也够温饱，他们从来不会短我吃穿，只是更多的高消费自然也不可能了。”
“从我初中起，他们就在有意培养我的独立自主。当然，这种独立自主并不是让我去挣钱打工，而是将我人生的决定权都交给我自己。”
直到现在，桑悦己还清楚地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父亲对自己说的话——
“你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爸爸妈妈不会去试图控制你的人生。因为你人生中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带来的相应后果，都只能由你自己承担。”
一开始的时候，桑悦己还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两个字——自由。
因为她的父母并不是那种说到却做不到的人，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无论桑悦己做什么决定，他们都不会去干预。
玩手机，打游戏，甚至是逃课……
最夸张的时候，桑悦己让父母跟学校直接请了一个月的假。
而妈妈也只是跟桑悦己确定了一遍，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在得到桑悦己肯定的回复之后，妈妈便出面跟老师说了这个请求。
从始至终，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甚至没有问她为什么，就连那句确定，也只像是执行前的一次信息对齐。
如果硬要说他们对桑悦己有什么要求，那可能就是安全吧。
不要从事危险的活动，不要跟危险的人来往。
仅此而已。
那个时候的桑悦己每天玩手机、打游戏，开心得不亦乐乎，怎么可能会想要去从事什么危险的活动？
她的家境虽然不富裕，但却幸福，家中的爱不会让她产生想要追求刺激之类的奇怪想法。
至于危险的人……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桑悦己虽然年龄不大，但父母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教她分辨人性，她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可不想因为什么渣滓，改变人生轨迹。
人要走上坡路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如果要走下坡路，那简直太快了。
桑悦己成了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就连之前的好朋友都被家长呵斥，不许再跟她联系。
桑悦己也的确因为这个难过了一下，可这丁点儿的伤心很快就被自由带来的巨大喜悦给冲散了。
那些朋友都要上课，而她却在打电脑游戏，连一起上线组团都做不到，不联系也就不联系了。
这样的日子，桑悦己一年过了两个星期。
昼夜颠倒，就连桑悦己自己都不记得，她有多少天没有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的太阳了……
父母从来没有阻止过她，也没有表达过任何的不满，这让桑悦己连反抗，都没有什么好反抗的。
她过得太快乐了，快乐得有点感觉不到快乐的存在。
渐渐地，桑悦己开始感到焦虑。
现在同学们在做什么？那些朋友在做什么？
他们在上课吗？还是在考试？
自己之前落下的功课又要怎么办？
自己回到学校，老师们和同学们又会怎么看她？
桑悦己感觉脑子都快炸了，但她转念一想，为什么非要去学校呢？为什么非要读书呢？
关于这个问题，桑悦己也找了自己的父亲聊。
坦白说，在跟父亲沟通的那一刻，桑悦己是有一些恶趣味的。
只因她认为，父亲会在这个时候，以此为话题劝导她。
让她回学校读书，给她讲读书的意义之类的。
可让桑悦己没想到的是，父亲说出口的第一句便是。
“你可以不回学校，也可以不读书，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父亲的言行始终如一。
就像他最开始告诉桑悦己的那样。
因为最后承担后果的人只有她自己，所以最开始做出决定的那个人也应该是她自己。
父亲没有干预控制她，只告诉她一切都可以。
“那我以后怎么办呢？”
桑悦己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说出话的那一瞬间，她又有些后悔。
她应该自己做决定的，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决定。
坐在桌子那一头的父亲，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桑悦己不知道父亲的一刻心里在想什么，可父亲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感觉到了害怕。
“我不知道你以后要怎么办，因为你的以后由你自己决定。”
“但我知道，我跟你妈妈，总有一天会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再直白不过的道理。
却让桑悦己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慌。
“我们不是多么优秀的人，没有给你一个富裕的家庭，我们的钱刚好够把你生下来，给你创造教育的条件，保证你的温饱，所以我们也不要求你光芒万丈，也不需要你光耀门楣，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回报。”
“爸爸妈妈希望你能够快乐成长，也希望能够一直陪着你，照顾着你。只是我们会死这件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改变。”
或许是因为在很多人的眼中，谈论“死”这个字眼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它似乎都被刻意屏蔽了。
可如今被这样**裸地说出来，桑悦己还是感觉心头一颤。
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没有无休无止的争辩。
父亲只是一脸平静地坐在桌子那头，告诉她一个再浅薄不过的道理。
父母很爱她。
父母不会干预她的以后。
只是父母的以后，会走向死亡。
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不可改变的结局。
每个人，都是如此。
桑悦己不知道眼泪是怎么流下来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因为悲伤的情绪好像也没有那么浓？
一个平静的午后，就好像是过去无数次经历过的午后。
可在这一刻，桑悦己突然意识到，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尽头的。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同样的午后，她只能一个人坐在桌子的这边。
却再也无法看到桌子那边的父亲……
后面几天桑悦己没有再沉迷于玩乐，但她也没有立马回学校。
她就那样躺在**，整日整日的发呆。
父母也没有打扰她，没有催促她，一切都像是最开始那样。
有的时候甚至桑悦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她好像又有无限的空间，可以去想任何事情。
最后，她想到的还是她的未来。
在现在同学的眼中，桑悦己是一个自律严谨的好学生。
可只有桑悦己自己知道，她的叛逆期早就已经过了，她的叛逆期甚至比很多人还要疯狂。
但她认可前桌女孩说的那句话——
她有全世界最好的父母。
秦瑾言听着桑悦己的故事，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她跟桑悦己又何尝不算是殊途同归？
不同的是，桑悦己是在爱的引导中蜕变，而她却是用一辈子的人生作为惨痛教训。
晚上放学的时候，桑悦己偷偷递给秦瑾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行字。
“其实我真的很想考上华清大学！”
“毕竟，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这样的人生也太逊了！”
秦瑾言看着纸条上的字，笑着回应道。
“一起吧！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