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给我，和我明月楼中所有伙计店员，公开道歉！”
李寒烟的嗓音甜亮，掷地有声。
“你辱我商户声名，便要用你最在乎的名声来赔偿我们。”
“好，没问题。”
陆柔安急急应下，压根没考虑过自己有赌输的可能。
她出身镇北王府，并不是不学无术的草包饭桶。
那镯子在自己腕上扣得极紧，绝无可能是自己随意丢落。
她方才看过自己腕上，分明落着几道大力剐蹭留下的红痕。
两侧用力的痕迹不均匀，左重右轻，证明是一个人的两只手同时用力，且这人是左撇子，而且力道极大，非女子所能为。
她是明月楼的常客，知道负责顶层包房的小二中，恰好有一位就是个壮实的左撇子。
“我们签字画押，李娘子定要愿赌服输。”
陆柔安高高昂着下巴，目光贪婪地在李寒烟周身打量。
虽然品味俗气，但金簪的用料却是一等一的。
是个没脑子的暴发户。
她今日要发大财了！
“自然，惊蛰，拿纸笔来。”
李寒烟下意识吩咐。
惊蛰快速地瞥了一眼骑在马上一言未发的自家世子。
陆折玉的眸中一片冷肃，没人能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见惊蛰看过来，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朝会的时辰马上就到，本世子没工夫陪你们闹了。”
陆折玉潇洒地甩开缰绳，纵马疾驰。
“惊蛰，你看着她们，找到镯子，谁都不许赖账。”
陆柔安的道行他是清楚的，被郑侧妃惯得天不怕地不怕，连母妃都束手无策。
早就该有人让她吃个教训。
但今日的李寒烟，倒是让他越发看不透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如此笃定自己不会输呢？
——
明月楼中，惊蛰带着一队王府的侍卫一个一个搜查盘问，把整座酒楼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
连带着楼中伙计的居所都一一寻遍。
全无所获。
陆柔安被捆着双手，脸色越来越黑。
“定是惊蛰没有认真地查！”
她大声嚎叫，全无王公贵女的矜贵仪态。
“惊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长兄的贴身侍卫，常年跟着长兄在北疆，不受咱们京城王府的管制，便可以随便糊弄我了？”
她是王府正经主子，陆折玉的亲妹妹，如此发问，惊蛰只能跪地抱拳：“惊蛰不敢。”
他咬着牙压下心中不满。
陆柔安的声音阴惨惨渗着毒意。
“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弟弟才满三岁，你的母亲生产时伤了身体，日日缠绵病榻，都是靠着王府的供给过活。”
“她们可就住在王府隔壁，我捏死她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只要断了她们的药食……”
李寒烟的眉头深深一拧，冷声打断：
“够了。”
陆柔安威胁的正是起劲，乍然被人厉声喝断，猛地一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刚才的长兄啊。
李寒烟深呼一口气，努力按下内心涌起的酸涩。
高门贵女，天横贵胄，天生的上位者，最懂的就是拿捏底下人的生死。
稍有不顺意，便可以用家人性命相逼。
皇帝如此对臣子，夫主如此对姬妾，官宦世家如此对商户平民。
自我以下，皆为蝼蚁。
父亲从前教导她，御人之术，在体察入微，推己及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少时懵懂，经历门庭剧变，梦中一生酸苦，她终于明白了书中的金玉良言。
想要让别人真心敬你，首先要把人家当做一个跟自己一样有尊严的人。
陆柔安体会不到惊蛰的惶恐和恼怒，但李寒烟感同身受。
她走过去挡在惊蛰面前。
“起来，你是陆世子的亲兵，此次平定北狄战功赫赫，将来必会封侯拜将，她无品无阶，没有陆世子的命令，你不必跪她。”
“你的家眷，你家世子自会庇佑，镇北王府还轮不到陆三小姐来做主。”
李寒烟的手力气不大，但惊蛰很容易地就被她扶了起来。
能堂堂正正站着，没人愿意跪在地上。
“呵，你不过是占了便宜来卖乖罢了。”
“不用赔本小姐银子，还能让本小姐给你们公开道歉，心里很爽吧？”
“小人得志，我呸。”
李寒烟拽着惊蛰躲开她的无能狂怒，轻笑，细声细气道：
“不爽啊。”
“因为陆小姐这道歉的心不诚，听了也让人心中不快。”
“不如这样，我帮陆三小姐找回镯子，我们的赌约再加上一条。”
李寒烟伸出一根手指。
她温和平静的语调似有魔力，让人不由自主跟着她的思路走，陆柔安盯着她修长白皙的食指，不自觉地开口问：
“你真能帮我找回镯子？”
李寒烟晃晃手指，眨眨眼：
“我的赌注不变，三日之内，若找不回来，我自愿奉上全部身家献与陆三小姐。”
陆柔安的双眸骤然迸发出精光。
“继续说下去。”
“若是寻回，陆三小姐要道歉的人再加一个。”
“陆惊蛰。”
惊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女子纤柔娇弱的背影。
他是陆府的家生子，自幼受过的训导都是为主尽忠，不论自己生死。
世子人好，待他亲如兄弟，教他本领，予他权柄。
但即使是世子，也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欺负他，世子会把刀递给他，跟他说，你要努力，往上爬，等到有实力把欺负你的人都杀了，就不会再痛苦。
可世子没教过，遇到杀不了的人，该怎么办。
陆柔安是世子的亲妹妹，他不愿让世子为难，觉得只能自己忍下委屈。
尽管他根本不服，陆柔安训斥他时，对杀戮的渴望在脑海中叫嚣不止，又被他狠狠压制住。
可是李娘子，她很不一样。
一介商妇，却能把王府贵女玩得团团转。
今日在大理寺门口见到李寒烟时，惊蛰本还觉得她是故意等着用苦肉计算计世子给她撑腰。
可如今他觉得，即使世子没有为她停留，她也定有办法让三小姐乖乖就范。
她站在自己身前，浑身上下都像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原来这世间不止有尊卑，还真有道理可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