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百里皆受雹灾,大块的雹子砸毁青苗,折断茎秆,打落果实。
禾稼**尽,百姓无所得食,世家大族却屯粮溢价,最终引发民乱。
她让裴鹤凌请命去最为动乱的涿县赈灾,自己带上经年所积的钱粮给他贴补,裴鹤凌在涿县一举成名,成了百姓心中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回京后大受嘉奖,官阶连跃三级晋为户部侍郎。
如今的裴鹤凌若是知晓梦中情节,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想到他又将平步青云,李寒烟心中就有些不爽。
但更让她担心的是京郊受灾的百姓。
饥荒,瘟疫,人们饿到易子而食,匪盗横行,京郊村庄几乎十舍九空。
她跟着裴鹤凌去赈过灾,知道这世道乱起来会有多可怕。
她的三个孩子就住在京郊放鹿园中……
陆折玉扯着李寒烟的腰带把人拽回来。
“也不怕得风寒……”
李寒烟缩回车里扭过身,隔着袖子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声音里是陆折玉从未听过的惶恐和无措:
“陆折玉,我们不能把孩子留在放鹿园……”
她的眼睛红红的,长睫颤抖,含着晶莹的泪花。
陆折玉骨瓷玉雕般的手指捻在一起,心脏隐隐泛痛。
“好,不喜欢放鹿园,咱们搬回城里就好。”
“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孩子们有事。”
他答应得痛快又干脆,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
陆折玉的声音沉稳坚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信服的力量。
李寒烟飘摇不定的神思一下子就安稳下来。
她慢慢松开陆折玉的手腕,端端正正坐好,只是胸口沉沉的起伏暗示着她仍在为什么东西担忧。
陆折玉盯着她看了半晌,等确认她睡熟了,才掀开车帘,轻声吩咐惊蛰:
“派人告诉母亲,后日家宴,我带几个人回去。”
——
另一边,放鹿园中。
李瑶从梦中被冻醒。
陆尘和陆恒一人拉着她一只小手,守在李瑶床前。
“尘哥哥,好冷。”
陆尘常年习武,体温更高,李瑶不自觉地把脸贴近他的掌心。
碗口大的冰雹噼里啪啦砸下,陆姮的身子跟着一抖一抖。
陆尘看在眼里,小手搭上陆姮的肩膀,把她也揽在怀里。
“别怕,哥哥在呢。”
三颗小脑袋挨挨挤挤凑在一处。
李瑶缩在哥哥姐姐中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吸吸鼻子,可怜巴巴道:
“娘亲怎么又不见了?”
陆姮懂事地拍拍她肉嘟嘟的脸蛋,熟练地哄:
“芳草姨姨说娘亲出去谈生意了,晚上肯定会回来的,瑶儿再等等好不好?”
李瑶还是哼哼唧唧,撇着小嘴要哭不哭。
她好难受,好想要娘亲抱抱。
陆尘见状不妙,只能使出杀手锏。
“瑶儿不哭,哥哥知道娘亲的糖罐放在哪里,偷来咱们蘸点心吃。”
李瑶眨眨眼,奶声奶气道。
“我也知道呀……”
昨晚世子叔叔煮甜粥的时候用了好多,她不止看到了,还吃到了呢。
话说到一半她又捂住小嘴巴。
唔,尘哥哥和姮姐姐都不喜欢世子叔叔,还是不要跟他们讲了。
陆尘狐疑地跟陆姮对视一眼,无声地做口型。
“你给瑶儿说的?”
陆姮抱着妹妹软软香香的小身子拼命摇头,无辜道:
“我可没有。”
“娘亲也没告诉我呀。”
全家只有陆尘不爱吃甜,她和瑶儿都被娘亲像防贼一样防着,怎么可能知道糖罐子放在哪。
陆尘甩甩头,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心想等娘亲回来一定要仔细问问她。
陆姮凑近李瑶的小嘴巴嗅来嗅去。
“咦,是糖桂花!”
陆姮惊讶地捏起李瑶唇边粘着的碎屑。
李瑶连忙翻身把脸压在枕头上,紧紧闭上眼睛,小手严严实实捂着脸蛋:
“不是不是,姮姐姐你看错了。”
“哎呀,我头好痛,要继续睡觉。”
她把被子拉到脑袋顶,缩成一个小团子。
陆姮还想再问,却被陆尘抓住手腕摇摇头。
“让她睡罢。”
总归不哭不闹,把找娘亲的事忘了就行。
——
大理寺中,宋之问体察透圣意,雷厉风行,还未等陆折玉归来,便已经将案情梳理清楚。
陆柔安的酒壶里被下了蒙汗药,故而一觉睡到天亮,还头脑昏沉。
蒙汗药的粉末还粘在壶底。
下药的人自然就是行刺的人。
宋之问正打算让下属去城中黑市查问最近蒙汗药的售出情况,就见陆折玉领着明月楼的李娘子大步走进来,身后惊蛰扶着浑身伤痕累累的明月楼掌柜芳芸。
李娘子发髻松散,金钗略微歪斜,鬓边的粉色牡丹也不知落到了何处。
身上的艳红衣裙被一件墨色斗篷整个罩住,那斗篷显然尺码略大,不仅把她曼妙的身姿裹得严严实实,还长长地拖在了地上。
李娘子开始似乎还怕把斗篷弄脏了,小心翼翼用手提着。
后来陆世子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过去,两人浅浅对了个眼神,李娘子便松了手,任由昂贵丝滑的墨色锦缎拖地行走。
宋之问久历刑讯,最擅见微知著,管中窥豹影。
陆折玉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陆家的人都觉得这个孩子感情淡薄,冷心冷意,是柄无情的杀剑。
做世子勉强合适,当儿子却不够贴心,做兄长更是不合格。
不仅如此,还从小不近女色,家里给的通房丫鬟全被他丢了回去。
可谁能想到,人家不声不响地就生了孩子娶了妻子,如今更是连第二春都给自己找好了。
明月楼主李娘子家财万贯,人也长得妖娆妩媚。
就是身份上不得台面,不过接回家当个妾倒正好合适。
实惠又漂亮,还不会惹公主的忌惮,陆折玉好算计啊。
宋之问眼珠子一转,看向陆折玉。
簇新朝服的广袖上隐隐带着几点深色的水渍,还有一些不明褶皱。
眉目依旧清朗无尘,李娘子跟在他身后,他连头也不回,却知道放缓步子,等着人跟上。
宋之问嘿嘿暗笑,眼珠一转,正想上前拉住两人打趣几句,却看陆折玉径直捏起案上的粉白色粉末,皱眉冷肃道:
“这是北狄人惯用的蒙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