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烟回到放鹿园后直奔卧房。
她急匆匆地推开门，见芳草倚着炉子坐在床边，守着火盆正在往里添银丝炭。
清雅柔和的白梅香氤氲全屋，空气暖得滚烫发甜。
李寒烟感觉自己的后背立刻冒了汗。
芳草见她平安归来，眉目舒展，不见愁绪，先松了口气。
她竖起一根手指头，按在唇上，示意娘子轻声。
“都睡着了？”
李瑶没有闹起来，李寒烟松口气，合紧房门，蹑手蹑脚地靠近床榻。
**的三个孩子并排挤在一起，陆姮紧紧搂着李瑶，陆尘睡在最外侧，被子全都被两个妹妹卷走，自己只留着一个小角。
李寒烟俯身摸摸他的小手，还好，不凉，手心还热得微微发潮。
陆尘和陆姮只是为了陪李瑶，因此睡得并不沉。
柔软微凉的手一摸上来，陆尘便睁开眼睛，扭过头。
见真的是娘亲回来了，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扑进李寒烟的怀中。
“娘亲！”
他小声喊。
李寒烟被撞得肋骨闷痛。
陆尘常年习武，吃的饭多，人长得也快，壮实得跟个小牛犊子一样，他近来扑进怀里的力道，李寒烟越发有些受不住了。
但她也不想扫孩子的兴，俯身奋力把人抱起来，揉揉褐色卷毛的小脑袋，将他拎到凉爽一些的外间，给他披上外衣。
又掏出手帕，细心地把他额上的汗珠擦拭干净。
“好啦，娘亲回来照顾妹妹了，别担心啦。”
李寒烟温柔地戳戳陆尘皱着的眉头。
“小小年纪，跟谁学得皱眉呀？苦兮兮的，有心事？”
孩子在她手里养了三年，眼珠多转一下她都能感觉到哪里有不对。
陆尘欲言又止，双手负后，绞着手指半晌道：
“早上的时候，陆世子说以后要教我习武，我答应他了。”
他快速说完，立刻闭着眼，挺着小胸脯，像是在等着李寒烟的审判。
李寒烟愣了愣，微凉的手指点点他的眉心，轻笑：
“答应就答应了，陆折玉家学渊博武艺超群，他愿意指导你，是好事。”
“只是，你怎么也叫他陆世子？”
“你天生早慧，又记性非凡，装傻充愣能骗到了旁人可骗不了娘亲。他是你爹爹呀，当真不记得了？”
陆尘睁开眼，蓝绿色的瞳仁幽幽泛着冷光，像只原野中蛰伏的幼狼：
“他不是，我记得的，我和姮儿的爹爹开始并不是他。”
“那个爹爹受重伤死了，才把我们托付给了陆世子。”
他牵住李寒烟冰凉的手：
“娘亲，我们并不是陆世子的亲生孩子。”
“他薄情寡义，三年来对你不闻不问，一回来就跟端和长公主闹得不清不楚，实非良配。”
陆尘把小脸贴在李寒烟的手背上，轻声道。
“我能看出娘亲不喜欢京城，等瑶儿妹妹的病好了，娘亲如果要离开，别把我和姮儿丢给他好不好？”
他已经失去了一次爹爹，不想再一次失去最爱的娘亲。
在进京的马车上他听得清清楚楚，端和长公主为陆世子祈福三年才把他盼回京城，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陆府从前没有娘亲和自己的位置，以后也不会有。
与其永远被那个便宜爹爹藏在外宅不见天日，处处受世家大族的白眼，还不如跟着娘亲回南都去。
南都有娘亲，有妹妹，有舅舅，有娘亲的家人，也都是他的家人。
平安坊中的胡人娘子更是把他和姮儿当自家子侄来疼，他还有好几个同样是胡人混血的小伙伴。
他这三年，活得自由自在，没有一点不快乐。
李寒烟捏捏陆尘柔软的小脸蛋，轻轻叹了口气。
古人常说慧极必伤，她的尘儿敏感又早慧，才因此总是眉带愁意，内向多思。
大约也是因此，他才能在自己的那个梦中，拖着筋脉尽断的手脚亲自回来向陆家人复仇。
她很心疼，却又不太知道该怎么开解他。
对于与陆折玉的关系，她自己心中也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寒烟蹲下身，把陆尘的小身子整个抱在怀里，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温声哄道：
“好，娘亲答应你，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无论娘亲要去哪里，都不会丢下你和姮儿。”
“无论你们的爹爹是谁，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娘亲。”
陆尘软软地靠在她的怀里，安心地眯起眼睛，呼吸着母亲身上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只是尘儿，你也要答应娘亲，既然要跟陆世子学武艺，便不能一直对他怀抱敌意。”
“心存杂念，做事不专，事倍功半。”
陆尘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尊师重道，我明白的，娘亲。”
“我会诚心尊敬他，跟他学习。”
李寒烟点点他的鼻尖：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陆尘琉璃明珠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请教。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尘儿，流言蜚语是最当不得真的，我们不能仅凭道听途说就定一个人的罪。”
“要用心去感受他做的事情，才能判断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捧着陆尘肉嘟嘟的脸蛋温言细语地分析：
“抛开陆折玉对我时冷时热的态度，我能感受得到，他对你和姮儿还有瑶儿，都是一片真心，并没有藏着坏心眼。”
陆尘吸吸鼻子。
“尘儿一贯聪慧，想来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才同意跟着他学武，对不对？”
陆尘犹豫片刻，点点头。
他其实性子最刚烈执拗，如果不是心里有一丝愿意，陆折玉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打断他的手脚威胁，他也不会答应。
削发而已，根本不足以让他恐惧屈服。
李寒烟轻笑，拍拍他的小脑袋，直起身。
“大人的事与你们无关，你只管好好地跟他学。”
“陆折玉十六岁独守孤城一战成名，被破格特封为神威将军，你比他更聪慧，若是能把他的本事都学到手，定会比他还厉害。”
陆尘攥起小拳头，坚定道：
“娘亲等着瞧，我一定会成为比陆世子还厉害的大将军！”
“好孩子！”
李寒烟赞许地摸摸他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