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你跟爹爹怎么躲在这里,不进屋?”
陆姮快步走进来,拉住李寒烟的手,扯着她往外走:
“娘亲再不去吃,爹爹做的饭菜都要凉了。”
李寒烟惊讶地挑眉看陆折玉。
“你又亲自下厨?”
陆折玉在她身后半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含蓄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淡:
“上次的甜粥,尘儿和姮儿没有尝到。”
不偏不倚,他还真是很坚持自己的原则。
李寒烟一进正屋就闻到了一股丰富复合的饭菜香气。
清蒸鱼、糖醋肉、白灼虾子、翡翠豆干、素烧的小青菜、芸豆卷、银丝面……
每人面前还放着一个小小的陶瓷汤盅。
有凉有热,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这……都是你做的?”
“自然。”
陆折玉将碗筷分给她,两人对面而坐,身边围着三个孩子。
不像天横贵胄的王府世子,完全就是普通人家几口人一起吃晚饭的样子。
温馨自然。
李寒烟没想到陆折玉这么能干,大邺男子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别说是高门大户的郎君,就是普通的农家少年也不愿屈就灶间。
他跟裴鹤凌、跟表兄、跟爹爹、跟她认识的、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一样。
意识到这个想法,李寒烟心中骤然一惊。
她干嘛要拿陆折玉跟自己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比一比高低呢?
李寒烟甩去脑中的歪念头,伸手打开自己面前的碗盅盖子,喷香的羊肉香气扑鼻而来。
她离京南下三年,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如此正宗的北地羊肉羹,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放入嘴中。
胡麻油的浓香直冲鼻腔,细嫩鲜滑的羊肉丝在齿尖欢快地打转,李寒烟满足地叹息一声,热度正好的汤羹从指尖暖到胃底,她熬了一天冰冰凉凉的手脚慢慢鲜活地复苏。
李寒烟的眼眸幸福地眯起,透过饭菜氤氲的水蒸气,正好可以看到陆折玉大马金刀地坐在自己对面,脊背挺拔坚硬,俊朗的眉眼却极尽温和,小心翼翼地帮身边的李瑶打开汤盅的盖子,温柔地提醒:
“手离远些,小心烫。”
他把李瑶的汤盅往桌案里面推了推,自己拿了小碗帮她盛出一点,才把木头勺子递给她:
“吃吧。”
“谢谢爹爹。”
李瑶奶声奶气,很懂礼貌道。
李寒烟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陆世子是你爹爹呀?”
她这几天太忙,仿佛还没有来得及跟瑶儿解释爹爹的事。
李瑶埋头干饭,含含糊糊道:
“尘哥哥和姮姐姐管他叫爹爹呀,我也就跟着叫了。”
“反正我一直没有爹爹,现在尘哥哥和姮姐姐有了,我问过他们,他们愿意把爹爹借给我。”
“娘亲,不可以吗?”
她吃完了小碗里的粥,舔舔嘴巴,正想要要求再来一碗,陆折玉已经善解人意地又给她舀了两勺。
“谢谢爹爹!”
李瑶的声音更加甜腻,又欢快地埋进小碗里。
李寒烟愣愣地看着父慈女孝的两人,没敢说可以,也没敢说不可以。
亲爹成了借来的后爹,陆折玉听到竟然也不解释吗?
她仔细观察陆折玉的面色,平静温和,淡淡地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李寒烟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陆尘看着李寒烟沉默,凑近一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
“他给瑶儿妹妹治了蛊毒,按照约定,我们答应认他的。”
陆姮点点头:
“从前的事我真的记不太清了,还好哥哥记得。”
“娘亲你放心,我们与瑶儿妹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她把这么好的娘亲都分给我们了,我们有了爹爹,自然也少不了她的份!”
陆姮小手一挥,说得豪情万丈,李寒烟哭笑不得,尴尬地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肉。
“食不言寝不语,快吃饭。”
想到陆折玉一直坚持的不能厚此薄彼,便又提起筷子给陆尘夹了两片青菜叶:
“尘儿也吃。”
陆尘眉头一皱,为难道:
“娘亲……”
不想吃青菜,试图撒娇萌混过关。
李寒烟还没说话,陆折玉一个眼神扫过去,冷冷地嗤笑一声。
“连这都怕,还想打过我。”
他端起盘子,将半碟青菜都拨到自己碗中,大口咀嚼。
陆尘看着不由筷子一抖。
咬咬牙,硬着头皮道:
“谁怕了?”
眼睛一闭,将青菜吞入口中。
“连嚼都不敢嚼,还说没怕?”
陆折玉目光锐利,丝毫不肯放过他,继续沉着声音道。
陆尘气得鼓起腮帮子,蓝绿眸子中恨意重重,眼睛圆瞪,夸张地咀嚼,直到把嘴里的菜叶咽干净:
“嚼!完!了!”
陆折玉漫不经心瞥他一眼:
“哦。”
陆尘鼓鼓囊囊的气全打在了铁板上被反弹回来,重重地又给自己夹了两箸青菜。
他要成为比陆折玉更厉害的大将军,绝不能在任何方面被他比下去!
李寒烟瞧着这父子两个的相处模式有些好笑,但看出陆折玉是刻意为之,便也不开口去管。
陆尘早慧尽妖,惯于占居高位俯览众生,别说是同龄的孩子,连她和沈子诚这样的成年人在他面前,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他太过相信自身的能力,可世间的事往往是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就像梦中他拼尽全力拖着残躯复仇,最终也会耗空自己。
能有人搓一搓他的性子,将璞玉的棱角打磨一二,李寒烟求之不得。
可能是因为桌上多了一个人,今日几个孩子的胃口都格外好,大盘的饭菜尽数吃净。
孩子们吃完饭便乖乖地放下筷子坐着等,陆折玉慢条斯理地将李瑶和陆姮喝不完的汤羹盛到自己碗中,一饮而尽。
李寒烟注视着他,想到父亲从前与友人行诗酒令,一个本家伯伯念了首晓白如话的小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被引为冠首。
但那场诗宴后,李寒烟看娘亲领侍女收拾残局,杯中残酒,盘中剩肉,并不见少半分。
那个本家伯伯后来官至司空,听他的夫人说,一餐饭要杀三百只鸡鸭取舌做菜。
陆折玉将碗盘打扫干净,站起身。
感受到李寒烟的目光仍缠在自己身上,他暗暗抿起唇角,问:
“今日做的,合你胃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