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走越快,惊蛰跟着他的步伐吃力,心里也发苦:
“您为一个女子当众杖责裴编修,真的不怕圣上和王爷怪罪吗?”
他实在没忍住内心的不安,开口询问。
不过是拉扯几下罢了,世子便要他们下死手去打,即使是刚立下不世之功,如此跋扈行事,圣上肯定会在心里记世子一笔。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世子的军功是真刀真枪鲜血换来的,不值得为一个女人赔出去,惊蛰觉得自己身为世子的贴身近卫,有必要冒死劝谏。
陆折玉顿住脚步,冷冷地回头看惊蛰:
“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我孩子的母亲。”
他脸色阴沉,惊蛰呼吸一滞,顿时不敢再开口多话。
——
镇北王府中一片肃静,只有陆折澜的院子灯火通明,人声熙攘。
陆折玉遥遥望去,想到母亲执掌内府,他取用雪苁蓉,按理应当先同母亲禀报。
正好,他还想再同母亲查证一下李寒烟的事。
他脚步一转,大步迈进陆折澜的院门。
刚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碗瓷落地的碎响,紧接着是一个女子尖细的娇喝:
“告诉薛斛,今夜若是治不好折玉哥哥的弟弟,请他提头来公主府见我,再不必回太医院了。”
陆折澜微微皱眉,推门而入。
屋中的气氛顿时一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折玉身上。
一个身着月白交领襦裙的女子坐在上首,腕上挂着一串沉香檀木佛珠,广袖如莲花般垂落,眼尾淡淡染着红晕,为原本清淡的面容添上了几分娇媚。
陆折玉只扫了一眼便深低下头,垂眸视地:
“微臣不知端和长公主驾临,有失远迎。”
慕容思连忙收起眼中戾气,柔声应道:
“折玉哥哥快起来,是我来得不巧,没有碰到你。”
陆折玉闻言便站起身立到一旁,并不多接话。
蔡氏坐在侧首,见陆折玉一板一眼对公主冷冷淡淡,恨铁不成钢,亲自伸手去拽他:
“可是军中有紧急要务才耽搁了?你跟长公主解释一二,请她莫要怪罪才好。”
陆折玉沉默地看一眼母亲,还未开口,就听慕容思轻笑道:
“王妃说笑了,我才不会怪罪折玉哥哥。”
“折玉哥哥护国有功,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我这次特意出来,也是因为皇弟担心是折玉哥哥的身子有恙,让我代为探望。”
“知道病的不是折玉哥哥,如今又亲眼见折玉哥哥安好如初,我……与皇弟便可以放心了。”
慕容思的目光幽幽缠在陆折玉身上,情意缠绵。
蔡氏见状眉头一松:
“多谢您和圣上挂怀。”
再看陆折玉,仍是一幅冷冷清清的样子,她心中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的陆折玉平定北狄风光无限,可倘若之后北境真的从此太平,无仗可打,镇北王府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
能与皇帝的亲姐姐结亲,是给陆家带来了一块免死金牌、一条登云天梯。
可恨自家长子是块冰冷的木头,只会打仗,不懂朝中的弯弯绕绕,更不懂女儿家的小心思。
“天色已晚,折玉,公主出来久了恐惹宫中圣人不安,你亲自驾车,送殿下回去。”
陆折玉终于抬头,沉声拒绝:“母亲糊涂,端和长公主身份贵重,车架自有内府安排,外臣怎能随意逾礼。”
他亲自驾车,车坏马惊,都是镇北王府的责任。
他怎么可能如此给小皇帝的手里递刀?
陆折玉在军中做主惯了,对蔡氏的言语并不一味听从。
蔡氏的吩咐被儿子当场驳斥,神情微微一滞。
夫君和长子常年出征在外,王府一直由她掌家。
她不曾想到自己的话还会被人顶撞回来。
慕容思见状,连忙打圆场道:“王妃与世子都是为我好,思思心里明白。”
蔡氏抓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全赖殿下明事理,不与犬子计较。”
慕容思害羞地笑笑,仰头去看陆折玉。
他立在镇北王妃身边,清冷的眸子微微出神,眉心微蹙,宛如谪仙临世。
慕容思心念一动,轻声开口:
“折玉哥哥眉头不展,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陆折玉妻子的位置关心他。
陆折玉的眉头不自觉拧得更紧。
李寒烟的身份敏感,他本不愿当着外人的面多言,才没有立刻张口询问母亲。
可蔡氏却深觉自己抓住了机会,放下茶碗,感叹道:
“他呀,是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废妃李氏,心里正难受呢。”
慕容思眸光一闪,细声细气地开解:
“李氏不守妇道与外人通奸,不过既然人已经被王妃休掉,她又出意外死了,折玉哥哥再恨她也是无法,不如尽早向前看。”
陆折玉冷哼一声。
蔡氏彻底火了:
“公主与你开解,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折玉淡淡地开口:
“李氏没有不守妇道,她怀的孩子是我的种。”
“寻不回尸骨,我不相信她是真的死了。”
“往事一日未结,我便一日不会向前看。”
他低沉冷冽的声音如淬冰的寒剑,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感刺痛。
尤其是慕容思,她本想让陆折玉亲自去求皇弟赐婚,更彰显她长公主的尊贵体面,却根本没有预料到,陆折玉并不想续娶。
蔡氏一直同她说,陆折玉与李氏仓促成婚,是受了李氏的算计威胁,两人既无感情,又无夫妻之实。
她狠狠地瞪了蔡氏一眼。
无知蠢妇,竟敢骗她?
蔡氏更是恼火:
“陆折玉,李氏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一个死人还念念不忘,连母亲的话都不信了。”
“你若永远寻不到她的尸骨,难不成还要为她守一辈子吗?”
陆折玉冷冷地勾唇:
“我在敌营三年,世人也尽数认为我早已丧命,可我仍能活着回来。”
“母亲该相信我,福大命大,不会终身无妻孤苦一生。”
蔡氏捂着胸口,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
慕容思见场面乱作一团,再看陆折玉仍清冷如仙,尽管仍放不下他,却不想再费力替他周旋。
“天色已晚,本宫要回去,请世子留步。”
她急匆匆地站起身,扶着宫女的手离开,心里一团乱麻。
陆折玉为何如此笃定,李氏并没有死呢?
是他当真对李氏情根深种,还是说,李氏真的没有死,知道陆折玉凯旋归来,又找上门来算计他了?
无论是哪一种,这个李氏都是她嫁给陆折玉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慕容思眸色幽微,吩咐身边宫女:
“派人去查,岭南的罪臣,昔日的李太傅,身边有没有多过什么可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