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分封制皇朝,大周中央直接管辖的地域大约只相当于帝国疆域的十分之一,分封的贵族则掌握了剩余十分之九。
中央帝皇之下首先是数量稀少的王爵和公爵,他们效忠于帝国,但也会建立自己的国家,形成相对独立的国中之国。
其次是数量稍多的侯爵,他们能够拥有数个郡至数个州的封邑范围,其中掌握真龙者也可以建立侯国,实际上获得接近公爵的地位。
再次的伯爵数量就多了,他们往往占据一两个郡的地界,地域范围可广至方圆千里,但不允许建国。
至于伯爵之下的子爵和男爵,可以说是烂大街了,估计连中央帝皇也不知道大周究竟有多少子爵男爵。
杜宇作为男爵,封邑江阴镇大约方圆二十里,也就是合300平方公里,在大周版图上的面积,未必有米粒那么大。
这还是南荒地广人稀的情况下,如果是在富庶的中原地区,一个镇的范围最多也就江阴镇的一半大小。
按理来说,这么小的地域范围,治理起来应该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大周基层管理实在太粗放了。
一个镇只有三位常设官僚,主官名为镇司,两位辅官称为镇曹,其下的乡更是只有一位乡蔷夫。
也就是说,江阴镇300平方公里地界,数百户人家,只配备了8位正式官员,怎么可能管得好呢?
所以江阴镇十年没有更新田籍,也不能完全责怪前任镇司,能按时把赋税收上来就不错了。
现在杜宇面临的情况更严峻,只有福伯一位镇司到任,两名镇曹空置,镇衙几乎停摆。
杜宇自恃有上下五千年的韬略在胸,正准备在江阴镇掀起一番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奈何人手不足,情况不清,还不敢贸然行动。
首先得对江阴镇的家底有一个准确的了解,才能有的放矢。
所以,从王家离开后,他并没有返回男爵府,而是绕道下乡视察去了。
杜宇第一站就去东山乡杀了个回马枪。
农户们瞧见一行人衣着华丽,大多都远远避开,哪怕是被杜宇点到了,回答起问题来也是歪七扭八,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直到东山乡边缘,杜宇才见到一位有意思的农户。
那是一位头花灰白的老伯,手持一把木质耒(lěi)耜(sì),艰难地翻动着粘连的土壤,见到杜宇一行人过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逃开。
杜宇走近了才发现,田埂下还蹲着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衣裳,双手抱着一根木棍,努力将较大的土块打碎,想替爷爷分担一些。
小女孩见到一群陌生人靠近,赶忙怯怯地躲到爷爷背后去了。
“老伯怎么称呼,怎么带着孩子下地来了,家里没有人照看吗?”
见到老幼耕田的景象,杜宇不由有些心酸,于是不摆男爵的架子,说话的声音也轻柔了些。
“大人,乡里人都叫我老牛头。”
老牛头没有停下手里的耒耜,继续道:“家里没有其他人在了,没办法,只能带到地里来。”
“孩子父母是出去做工了吗?”
老牛头手中动作一滞,随后摇了摇头道:“都没了。”
那声音如此平淡,仿佛说的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是隔壁家的阿猫阿狗死了一样,如果不是孙女,老牛头可能已经对生活完全绝望了吧。
杜宇听得一滞,索性直接坐在田埂上,招呼道:“牛老伯,我是江阴镇的新任男爵,过来聊几句可好?”
“无机,把干粮拿出来,分一些给老伯和小妹妹。”
看着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咬着米饼,连掉落在土里的碎渣都要认真捡起来吃掉,杜宇心中莫名一痛。
江阴镇的民众,难道连吃饱都这么难吗?
见杜宇态度坚决,老牛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晃悠悠地挪到杜宇面前,席地坐下。
“介不介意,讲一下小妹妹父母的事情?”杜宇试探着问道。
老牛头点了点头道:“没什么好避讳的,全乡人都知道。”
“老儿我原来有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生子,一家人住在一起,虽然称不上富足,但是温饱还是没问题的。”
“哪成想,半夜里突然窜出来一群豺狼,一大家子人,全都没了。”
“当晚孙女牛妞生病了,老儿正好带着她在县城看病去了,不然也要遭毒手。”
杜宇叹了口气,一场意外就能让一个普通家庭沉入深渊,怪不得牛妞身上的衣服大了这么多,估计是她母亲或者是婶婶的。
“你这么大年纪了,耕不了几亩田吧,生活还过得去吗?”
老牛头也打开了话匣子:“家里原先有20亩田,遭遇变故以后卖了10亩,还剩下10亩。”
“老儿力弱,只耕得4亩地,交了三成多的税,还能留下不少。”
“剩下的地都租给了同乡人,多少能收点粮食。”
“咳咳——”
“平时再去采摘点野菜野果之类的,也饿不死,凑活过。”
杜宇从顾无机的手中拿过水壶,递给老牛头,继续问道:“有没有人强占你家的地,或者强买强卖?租给别人,一亩地能收到多少租子?”
老牛头迟疑地看着精美的羊皮水壶,见杜宇实在坚持,这才把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双手接过水壶,浅浅地喝了一口,润了润发干的嗓子。
老牛头叹了口气,继续道:“强买强卖肯定是有的,老儿家里没有顶梁柱,多少是要受些气的。”
“租给别人的地,收多收少没个定数,全凭自觉,但多少总会给点的。”
一旁的顾无机听到这里,满脸气愤道:“男爵大人,他们竟然欺负老弱,简直太过分了!牛老伯,你告诉我是哪些人,我去教训他们!”
杜宇心中也有点堵,但却阻止道:“不行,你这是在害牛老伯和牛妞。”
“那些人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是却有千百种软刀子报复牛老伯和牛妞,你总不可能天天盯着。”
老牛头起身郑重拱手道:“多谢男爵,还有这位大人厚爱,赐下米饼已经很是感激,就不要在老儿身上浪费时间了。”
“男爵大人说得对,那些人虽然过分,但乡里乡亲的,不会把事情做绝,老儿忍上几年,待把牛妞拉扯大了,也就无所谓了。”
杜宇也顺势起身,扶着老牛头道:“也要多谢牛老伯陪我聊天,你忙着,我们先走了。”
杜宇又笑着对小女孩挥了挥手,才带着众人离去。
“无机,你傍晚时分去一趟牛老伯家,送上一些粗粮,再给牛妞带一件麻布衣服,记得阵仗搞大一些。”
“是,男爵大人。”
听着杜宇一行越来越远的声音,牛老头只觉眼睛酸涩,忙拉着孙女跪拜在地,久久未起。
杜宇此举无疑是告诉乡邻,男爵府关注着老牛头一家,这样有人再想欺负他家时,就会有所顾忌了。
男爵大人没有承诺什么,却默默解决了他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