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车租两天就要十个大洋?你也太黑心了。”
沈纫秋拍了几下马屁股,抱着胳膊跟老板讲价。
带着瓜皮帽的老板压低声音靠近。
“你回去跟夫人小姐报价十个大洋,等我这边钱一到手,给你分一个大洋的回扣。”
沈纫秋叼着狗尾巴草拍了拍衣摆上的灰。
合着这老板是把她当成大户人家的丫鬟了这才漫天要价。
她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
沈纫秋一脸为难。
“我是家里的车房丫鬟,这种事情惯常由我负责,要不是之前的老板去了别处,我也不会来你这,我们家常来亲戚,家里养的马车总不够用,但你就这点诚意.......”
老板一听就明白了,“姑娘要是能把这单买卖谈成,我给你五个大洋的回扣,日后还按月孝敬。”
沈纫秋就要跑了,只管扯着沈家的大旗出来坑蒙拐骗,别的一律不管。
两人谈妥,沈纫秋从口袋里数出银钱,还不等交给老板,后脖颈突然阴风阵阵。
她随意往后看了一眼,一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刚要把钱给老板,突然意识到,站在胡同口的,就是她偷了稽查证的男人。
坏了,要是被逮到她就完了。
她立刻把大洋塞回口袋里,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下回再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纫秋急得脑门冒汗,老板却拉着她不肯放手。
“这价钱还不满意?整个马市里打听打听,我这是分利最公道的了。”
“我府上还有急事,你别急,我很快再回来。”
本来程恒野还没有注意到胡同里的小姑娘,那瓜皮帽老板跟沈纫秋的一番拉扯反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那个帮过他一把的小贼。
他转了转手上的枪,看着那个明显心虚的小贼。
身边的下属小声说。
“主任,魏司令才进城那些个激进的学生就搞地下活动,分明是没把我们稽查处放在眼里,我们接到线报,那些学生都在这条胡同里,咱们把人抓了,回头司令肯定重重有赏。”
程恒野眸光漫不经心地略过下属的脸,“你在教我做事?”
下属脊背一僵,“我不敢,我只是觉得现在处里有些风言风语太过分了,处里的内鬼怎么也不会是您,属下只是想帮您让那些人闭嘴。”
他越说腰弯得越低。
程恒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就在那下属的腿差点软得站不住的时候,抬手扶住了他。
“你说得很有道理。”
程恒野信步往里走,下属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明明程主任是处里所有上峰里最温和的那个,但不知道怎的,在他面前,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个儒雅的文人,却给人一种潜伏中的猎豹般的压迫感。
他们一路追过去,沈纫秋加紧着脚下的步子,却怎么都甩不开身后的人。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个矮墙,她赶紧闪进去,靠着矮墙做掩体,总能把那群人甩开了。
沈纫秋捂着自己的嘴往里面挪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喘。
“小姐。”
脑袋后面传来压低的男声,吓得沈纫秋一个激灵。
要不是她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定会叫出声。
沈纫秋浑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贴着矮墙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穿着学生服的阔面男人很危险。
但程先生就拿着枪站在外面,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月,要是她被发现偷了大人物的东西就死定了。
如果沈纫秋没有看错,这阔面男人见到她第一眼是动了杀心的,见她只是个没威胁的小丫头眸光才放缓。
“姑娘,我们是革命学生,以魏虎的野蛮根本不配坐镇一方,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才能救国救民。”
沈纫秋听说过革命这个词。
但这是第一次有真人出现在她面前,在那些风闻中,革命人大多是激进的学生,不怕流血流汗只为救国。
面前的人,却莫名让她觉得阴森,并不如传闻中热血炽烈。
不过他的话是真是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大爷,我只是个小丫鬟,我不会革命。”
她连活命都成问题,她不懂他们这些有理想的人。
阔面男人还想开口。
砰——
一声枪响在胡同里响起,震得矮墙上的土都簌簌掉落。
沈纫秋认命地闭上眼,腿肚子发麻也不敢挪动一寸。
程恒野身后的下属跑过来,“主任,您怎么能放枪呢,这枪会打草惊蛇。”
程恒野的枪头烟雾未散,他盯着沈纫秋藏身的矮墙。
“就是要打草惊蛇。”
下属不解,程恒野继续说。
“他们跑不远,就在这附近,”
程恒野的枪响吸引了不少人往这边瞧,胡同口很快挤满了人,那些细碎的嘈杂声飘到沈纫秋耳朵里,让她更加紧张。
程恒野走到矮墙旁,枪口划过矮墙上的土,几粒土渣掉落,让沈纫秋鼻息发痒,差点打了喷嚏。
他眼里笑意加深,就在沈纫秋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抓住的时候。
“去前面看看。”
程恒野声音不疾不徐,让沈纫秋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他们离开,她就能从另一个方向跑回去租车带着奶娘离开了。
“长官,我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那里面!”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细碎的议论声中格外明显,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矮墙。
沈纫秋紧贴着墙面,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鼻息间还隐约能闻到枪口的硝烟。
救了沈家,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笔买卖着实不划算。
沈纫秋额上大滴大滴的汗落下,眸光落在了手边的砖头上,要是一板砖把面前的人拍晕送到稽查处的人面前,是不是也算得上立功,能换回一条小命。
家国天下离她太遥远,她是个没上过学的野丫头。
是在乱世中和奶娘相依为命的孤女。
做这种事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沈纫秋的手将将摸上砖头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
奶娘说过,革命者都是好人,是为了别人而奔命的人,她不能这样做。
她绞尽脑汁希望想出第二个办法——
砰——
一声枪响再次炸开。
她额上灼热,三尺鲜血迸溅,沈纫秋呼吸骤然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