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纫秋就是这时候冲稽查处的。
本田简死了,所有人都知道,稽查处不需要和接待之前那样戒严,对往来人员的审查就松了。
之前他们见过沈纫秋,也就放她进来了。
沈纫秋穿着天青色旗袍,扶着稽查处的楼梯小跑着往程恒野的楼层赶,在拐角处正好碰到了羁押程恒野的汪楚霖。
“诶呦,我以为沈小姐耐不住寂寞,已经跟那个教书的小白脸跑了呢,没想到这么情深义重,还跑来给程主任收尸。”
汪楚霖深褐色的脸上映出狠戾的表情。
“我今儿个还有别的事要做,你的账以后有机会算,滚开。”
沈纫秋挡在楼梯口,“不行!你凭什么抓他?”
她在市井里插科打诨的时候从不讲道理,这时候却恨自己不会讲道理。
无论如何,她得保住程恒野,她拖延一阵儿,他就能少受些苦。
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的药水味儿和血腥气。
他的伤好像比昨晚更重了,嘴唇苍白干涸微微起皮。
一向温和儒雅剑眉星目的人,眼下瞧着竟然有几分破碎的羸弱美感。
程恒野微笑着看她,轻轻摇头。
沈纫秋却寸步不让。
汪楚霖气得掏出枪,“滚!不然老子以妨碍公务为由毙了你。”
“你敢?魏司令说了要春城要有法纪纲常!”沈纫秋不卑不亢,“我罪不至死。”
“你现在跟这个杀了东瀛人的叛徒有牵连,我怀疑你是同伙,杀了你,司令也不会追究。”
汪楚霖拨动安全栓,眼看着就要按下扳机。
“汪科长!”张启元从后面跑了过来。
汪楚霖觉得副处长已经是掌中之物,对张启元也没有多客气。
“张科长过来做什么?你自己身上的麻烦还没摘干净,难不成还要来掺和这敌方特务的事儿?”
他说着又拿上了安全栓的手枪只想沈纫秋,张启元吓得立刻抢过他手里的枪。
“敢动程主任的女朋友,你要作死啊!”
汪楚霖觉得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张启元的脑门,“他都是阶下囚了,他女朋友动了怎么样?你当不上副处长烧糊涂了?”
张启元压低声音,“处长命令,请程主任回去!”
“处长包庇也要有个限度,他杀了东瀛人,还要包庇?”汪楚霖一股邪火冲上来,“我要打报告,我要上报司令部!”
沈纫秋听着他们的话云里雾里,但总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程恒野始终看着沈纫秋,厚重的云层间投进来一缕光,正好落在她颊边,她脸上的细小容貌像是一层薄薄的光晕。
“打什么报告!程主任是为了救司令受的伤!”张启元怒喝。
汪楚霖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浑身的毛都在一瞬间耸耷了下来。
三人回到处长办公室,沈纫秋被人安置到了程恒野的办公室等待。
等了好一阵程恒野才回来,她几步冲过去。
上来就要解他的衬衫扣子,“你身上怎么血型味儿这么重,是不是严重了。”
程恒野握住她放在自己扣子上的手,笑着打趣。
“这么怕我死?是怕汪楚霖的枪口,还是怕沈庆良准备的猪笼?”
“我好心好意救你,你竟然笑话我,看起来程主任的确是没什么事,是我多事了。”
她抽出手一把推开他。
似乎是拍到了程恒野的伤口,他干咳两下,脸色愈发苍白,后退了两步靠在墙边。
沈纫秋忙走过去,“你怎么了?昨......”
程恒野办公室的门被开了个缝隙,程恒野眸光动了动,一把拦住了沈纫秋的腰按在了自己怀里。
“骗你的,我好得很。”他说完后压低声音,靠近沈纫秋耳侧,“有人在偷看。”
沈纫秋脑袋埋在他怀里,他衣服上的翠竹香带着体温缠住了她的心,竟然让她的心脏漏跳了几拍。
余光瞥到门缝里漏出的眼睛,心绪渐渐平静,半晌才开口。
“你们稽查处的汪科长是什么意思?你都为了司令受这么重的伤了,还要带你去地牢,我看他就是见不得你兢兢业业的工作,他这种不利于内部团结的行为,就该早早枪毙!”
她眸色狡黠,程恒野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缓了会才说。
“不要胡说,汪科长也是为了工作,我的确是为了司令府的消息不外泄没有配合他调查。只要是为了司令好,就算我被冤枉死,也绝不会透漏半个字。”
门被缓缓合上,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两人都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没发现两颗脑袋越来越近。
“走了吧?”
“应该是。”
他们一起转头,才发现呼吸交缠,再往前一寸就能吻到对方的唇。
程恒野拦在沈纫秋腰上的手有些发烫,他眸色一点点下滑,落在了她唇上,莫名又想到了浴桶里的场面,喉咙干得厉害。
沈纫秋眸光闪了闪。
“你嘴唇怎么干成这样,我给你倒一杯水。”
她不敢对视程恒野的眼睛,慌乱地转身。
程恒野靠在墙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你胆子太大了,今天这样的情况,汪楚霖真的会杀了你,你不怕吗?”
沈纫秋背对着程恒野倒水。
“不怕啊,别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凭你是我手里救下的第一条性命,我也要保住你。”
“你的性命,对我很重要。”
原本要下雨的云层一点点散开,灿阳落了进来,打在沈纫秋脚下,却带来了一室光明。
“我的性命,对你很重要?”程恒野小声默念了一句,眼中的一丝情绪转瞬即逝。
沈纫秋平复了心绪,把水端到程恒野面前。
“嘟嘟囔囔说话也听不清,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程恒野接过水喝了一口,放下水杯拉起了沈纫秋的手。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是为了感谢你救我的性命,今天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沈纫秋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想要抽回来,就听程恒野说出了最后三个字,“女朋友。”
她虽然觉得别扭,但这里是稽查处,他们是男女朋友举止亲密才正常。
“你不上班吗?”她问。
“我救了司令,被放了病假,今天可以和你约会。”
他脸上的儒雅面具有了细碎裂痕,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个风流恣肆走马斗鸡的公子哥儿。
但沈纫秋却不觉得违和,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
那他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