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宝鉴

第50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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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间的火光映在小草的脸上,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

她低着头,手中的木勺在粥锅里缓缓搅动,米粒翻滚,薏仁沉浮,蒸汽氤氲间,她的睫毛上沾了些许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

陈三站在门口,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小草。”

小草的手顿了顿,却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粥快好了,陈大哥待会儿记得喝一碗。”

陈三走近几步,灶火的温度扑面而来,他却觉得心头微凉。他轻声道:“你……怨我吗?”

小草的肩膀微微颤抖,手中的木勺握得更紧了些。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强扯出一丝笑意:

“不怨。我只是……有点想你。”

陈三心头一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从前那样。

小草却忽然别过脸去,声音哽咽:

“陈大哥,你别这样……我会哭的。”

陈三收回手,叹息道:

“其实,我也怨我自己。我不该就这样把你们丢在这里。”

小草摇摇头,抹了抹眼角:

“你是去修行的,徐少爷说过,那是天大的好事。我们……我们只是凡人,不能拖累你。”

陈三沉默片刻,忽然道:“小草,你愿意跟我去玄天宗吗?”

小草愣住了,手中的木勺“啪”的一声掉进锅里,溅起几滴热粥。

她慌忙捞起来,低着头道:“不……我不去。”

“为什么?”陈三追问。

小草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徐少爷对我很好,而且……他现在身子不好,陈大哥你能照顾自己,可我得留在这儿照顾他。”

陈三看着她倔强的侧脸,终于点了点头:“好。”

……

次日清晨,青岩城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凝结着露水,百姓们早已自发聚集在城主府外。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捧着香炉跪在街角,炉中青烟与雾气纠缠,仿佛天地同悲。

当八名抬棺人扛着黑漆棺木迈出府门时,人群骤然爆发出一片压抑的呜咽。

“徐城主……那年大旱,您开仓放粮救了俺全家啊!”

一名跛脚汉子扑倒在地,额头磕在石板上咚咚作响。

他身旁的老妇颤巍巍捧着一把晒干的野**,花瓣簌簌落在棺木上,“城主最爱这花儿,说它生在石缝里也活得精神,就跟咱青岩城的人一样……”

陈三肩扛棺木前端,粗麻绳深深勒进皮肉。

他听见身后传来小乞丐沙哑的喊声:

“城主爷爷!俺给您磕头了!”

回头一瞥,那瘦小的身影正挤在人群最前排,额头沾满尘土。

这个城中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受过徐天的恩惠,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徐天当城主的这么多年,很有可能就是青岩城最为平安,最为稳妥的日子。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啊……

徐少白走在灵柩左侧,麻衣被晨风吹得紧贴身躯,露出嶙峋的肩骨。

他手中捧着徐天的乌木牌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一位拄拐的佝偻老者突然拦在队伍前,浑浊的眼里淌着泪:

“少城主,让老朽……再摸一摸这棺材吧……”

老人枯树般的手掌抚过棺盖,忽然号啕:

“当年妖兽袭城,是徐城主把我孙儿从火海里背出来的啊!他才八岁……城主,你不是神仙吗?你怎么就走了啊!你怎么就……呜呜呜……”

徐少白的喉结动了动,哑声道:

“刘伯,父亲若在,定不愿见您伤身。”

说罢示意侍卫搀扶老人退下。

陈三看见他垂落的袖口在轻微颤抖,一滴汗正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墓穴挖在苍云峰南麓,背靠苍翠松林,面朝青岩城方向——这是徐天生前亲自选定的长眠之地。

棺木入土时,不知何处飞来一群灰雀,绕着新坟盘旋鸣叫,其声凄厉如泣。

“城主——!”一声凄怆的哭喊撕裂寂静。

小草突然冲出人群,将怀中一捧金灿灿的野雏菊抛入墓坑。

花瓣沾了泥土,仍倔强地舒展着。

“您说过……等春天要带我去采药……”她跪在湿冷的泥地上,十指深深抠进土里,“您骗人……您骗人!”

陈三上前拽住她的胳膊,低喝道:

“小草!别让城主走得不安生!”

少女猛地甩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跑了回去……

徐少白始终沉默地立在碑前。

当最后一铲土掩埋棺木时,他突然弯腰抓起一把湿泥,细细搓捻着,任由泥浆从指缝间滴落。

陈三瞥见他指甲缝里渗出血丝——那泥土中混着尖锐的石砾。

“父亲,”徐少白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呢喃,“您看,青岩城的土……多硬啊,就跟你一样……”

……

丧事过后,青岩城渐渐恢复了平静。

陈三收拾行囊,准备返回玄天宗。

徐少白亲自送他到城门口,两人相对无言。

“保重。”陈三最终开口。

徐少白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

“你也是。”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间,徐海带着十几名随从气势汹汹地赶来。

“哟,这是哪来的乞丐?”

徐海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睨着陈三,嘴角挂着讥讽的笑。

陈三冷眼看着他,并未答话。

徐海也不在意,转而看向徐少白,语气阴冷:“贤侄,考虑得如何了?这城主之位,你让是不让?”

徐少白挺直脊背,淡淡道:“表叔,父亲遗嘱已定,此事无需再议。”

徐海冷哼一声:

“遗嘱?呵,你以为凭一张纸就能挡住我?徐少白,我告诉你,我上面有人!背后更是有修行大能撑腰!你若识相,现在让位,我还能留你一条命。若是惹怒了我背后之人——”

他眯起眼睛,声音陡然森寒,“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少白身边的侍卫闻言,纷纷握紧刀柄,怒目而视。

徐少白却抬手示意他们冷静,缓缓道:

“表叔,青岩城是父亲的心血,我不会让给任何人。你若想强取,大可试试。”

徐海脸色铁青,指着徐少白的鼻子骂道:

“好!好得很!徐少白,你给我等着!”

说罢,他狠狠一甩马鞭,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待尘土散去,陈三看向徐少白,低声道:

“需要我留下吗?”

徐少白摇摇头,目光坚定:

“不必。青岩城的事,我自己解决。”

陈三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

然而,陈三并未直接返回玄天宗。

他策马行至二喜峰,在母亲陈刘氏的坟前祭拜后,便悄然折返,暗中跟踪徐海。

暮色渐沉,青石板街道上浮起一层薄雾,徐海策马缓行,铁蹄叩击石板的脆响在空巷中格外刺耳。

他歪斜着身子倚在马鞍上,腰间玉佩随着颠簸叮当作响,嘴角始终挂着抹讥诮的笑,仿佛要将整座城的悲戚都踏碎在蹄下。

街边卖馄饨的老张头攥紧了漏勺,指节泛白。

“淬!”

老张头往铜锅里啐了口唾沫,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徐海的背影。

斜对门布庄的孙寡妇慌忙扯下晾在竹竿上的孝布,生怕那抹刺目的白惹了煞星不快。

几个孩童原本蹲在巷口玩石子,见徐海一行人靠近,立刻被母亲拽着胳膊拖回屋内,木门砰地合上时,一枚石子骨碌碌滚到路中央,沾了徐海靴底的泥。

“掌柜的,上你们这儿最贵的酒!”

徐海抬脚踹开醉仙楼的门,门楣上悬着的白灯笼剧烈摇晃,里头未燃尽的蜡烛滴下滚烫的蜡油,正落在他肩头。

他浑不在意地掸了掸,大马金刀往主座一坐,靴子直接踩上梨花木椅面。

跑堂的小二盯着椅面上泛黄的鞋印,喉结动了动,但终究还是弓着腰,捧来一坛三十年陈酿。

邻桌几个猎户打扮的汉子攥紧了酒碗。

当中满脸络腮胡的那个突然起身,酒气喷在徐海脸上:

“徐城主头七未过,你这厮——”

寒光乍现!

徐海身后侍卫的刀鞘已抵住猎户咽喉,冰凉的铜饰压出一道血痕。

“王大哥!”同伴慌忙拉住猎户衣角。

徐海慢条斯理撕着烧鸡腿,油星子溅到猎户粗麻衣襟上:

“怎么?要给你立个忠义牌坊?”

他忽然大笑,将鸡骨头扔进酒坛,咕咚一声闷响:

“可惜啊可惜,你这样的当初怎么就没陪着你们城主一起死呢?”

陈三隐在二楼廊柱后,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木纹。

他看见柜台后老掌柜低头拨算盘,苍老的手背青筋暴起,算珠撞得噼啪乱响;看见角落里绣娘匆忙将绣了一半的《松鹤延年图》塞进竹筐——那本是预备给徐少白的新衣纹样。

徐海畅饮的每个吞咽声都像钝刀刮在青岩城的伤疤上,而满堂寂静中,唯有侍卫首领谄媚的笑格外刺耳:“要我说,这穷酸地方配不上爷的气派,等您当了城主……”

残阳如血时,徐海摇摇晃晃跨出酒楼,腰间多了个鼓囊囊的钱袋——掌柜孝敬的买命钱。

他在胭脂铺前驻足,指尖捻起一朵绢花,突然狠狠掷向跪在街角的乞儿:

“赏你的!给你们家城主戴孝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