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王茂有比平时醒得更早。窗外天色刚亮，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床头柜上，照亮了那个木工刨子——父亲传给他的家传之物。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吵醒刘梅。昨晚到家已是深夜，妻子和女儿们早已入睡，餐桌上留着用保鲜膜封好的饭菜，旁边是女儿小双那张68分的数学试卷，上面用红笔写着"请家长签字"。
厨房里，王茂有开始准备野餐的食物。他并不擅长烹饪，但切火腿、洗生菜这类简单活计还是能应付。冰箱门上一家人的照片让他动作慢了下来——大女儿在钢琴比赛获奖时的笑容，双胞胎上小学第一天的兴奋，全家在新房前的合影...每一张都记录着他错过的瞬间。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睡衣，头发蓬松，靠在门框上惊讶地看着忙碌的丈夫。
"吵醒你了？"王茂有用围裙擦了擦手，"我想着早点准备，咱们九点就能出发。"
刘梅走近，伸手拂去他脸颊上的一片生菜叶："你确定今天能放下工作？"
"当然。"王茂有信誓旦旦，却在说话时下意识瞥了眼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
刘梅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煮咖啡。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咖啡机发出的咕噜声填补着空白。
七点半，女儿们陆续起床。大女儿安静地帮忙摆餐具，双胞胎则兴奋地讨论着东湖的游乐设施。只有小双闷闷不乐，盯着自己的牛奶杯发呆。
"小双，多吃点，待会儿要走路呢。"王茂有把煎蛋推到她面前。
"不想去。"小双嘟囔着，手指在桌面上画圈。
"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野餐吗？"
"那是小时候！"小双突然抬头，眼睛里闪着泪光，"现在去有什么意思？你根本不想陪我们，只是觉得应该去而已！"
餐桌上一片寂静。王茂有张口结舌，没想到女儿会这样直接戳破他的心思。
"小双！怎么跟爸爸说话呢？"刘梅轻声呵斥。
"我说错了吗？"小双的声音开始发抖，"他连我考多少分都不知道！上次家长会他答应去，结果呢？又是临时有事！"
王茂有胃部一阵绞痛。他确实忘了家长会这事，那天正好是金鼎广场项目洽谈。
"对不起，爸爸最近太忙了..."他伸手想摸女儿的头，却被躲开了。
"你永远都忙！"小双推开椅子跑回房间，重重关上门。
王茂有看向刘梅，妻子却避开了他的目光，默默收拾着小双没动过的早餐。双胞胎不安地交换着眼色，大女儿懂事地站起来："我去看看妹妹。"
八点半，大哥王茂生开车带着父母到了楼下。父亲比前几天精神好些，能拄着拐杖慢慢走；母亲拎着一个大布袋，里面装着自制的酱菜和烙饼。
"爸，妈。"王茂有帮忙扶父亲上车，"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父亲缓慢地说，右手仍然不太灵便，但左手有力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二哥王茂财和四弟王茂道各自带着家人陆续到达集合点。小芸——二哥的女儿，已经和王茂有的女儿们打成一片，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游湖路线。看着这一幕，王茂有心中稍感安慰，至少今天的家庭聚会能让父母开心。
东湖公园门口人头攒动。五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炽热，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磨山苍翠欲滴。王茂有租了三辆观光车，载着一大家子人缓缓驶入景区。
"记得吗...小时候...带你们...来..."父亲指着湖边的某处，费力地组织着语言。
"记得！"大哥眼睛一亮，"那年我十岁，老二八岁，老三才六岁。爸借了台相机，给我们拍了好多照片。"
"老四还没出生呢。"二哥插嘴，随即意识到说错话，尴尬地看了四弟一眼。
四弟笑笑没说话，只是帮父亲调整了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四弟对父母反而更加孝顺，这点让王茂有很是欣慰。
找好野餐地点，女人们铺开餐布，孩子们跑去湖边玩耍。王茂有刚坐下，手机就震动起来。是公司邮箱提醒——华府天地项目的补充招标文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附件。
"老三，"大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今天歇歇吧。"
王茂有讪笑着收起手机："就看一下，很快。"
"你每次都这么说。"二哥在一旁嘟囔，手里忙着开罐头。
午餐很丰盛，母亲做的酱牛肉受到一致好评。父亲虽然吃得慢，但胃口不错，这让王茂有放下心来。饭后，孩子们去放风筝，大人们三三两两闲聊。
王茂有终于找到机会和小双独处。女儿坐在湖边石头上，机械地向水里扔着小石子。
"能给爸爸一个解释的机会吗？"王茂有在她身边坐下。
小双不说话，继续扔石子。
"我知道我错过了很多重要时刻。"王茂有轻声说，"但爸爸这么拼命工作，就是为了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们不需要更好的生活！"小双突然转头，眼泪夺眶而出，"我们需要你！妈妈一个人参加家长会，我一个人复习到半夜...你知道班上同学怎么说吗？他们说'你爸爸是不是不要你们了'！"
王茂有心如刀绞。他想抱住女儿，却被推开。小双跑向远处的姐妹，留下他一人呆坐在湖边。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四弟发来的消息："三哥，刚收到消息，陈明在业内放话，说我们公司工艺不达标，已经有客户在询问了。"
王茂有皱起眉头。陈明果然开始报复了。他正要回复，突然听到母亲焦急的喊声："老头子！你怎么了？"
转头一看，父亲面色苍白，额头冒汗，右手无力地垂着。大哥和二哥已经冲过去扶住他。
"爸！"王茂有飞奔过去。
"没...事..."父亲艰难地呼吸着，"累...了..."
"我们回家。"大哥当机立断，"爸需要休息。"
野餐就这样草草结束。回程车上，父亲靠着母亲昏昏欲睡，孩子们也安静下来。王茂有握着方向盘，心里充满自责。难得的一次家庭聚会，被他搞砸了。
送父母回家后，王茂有直接去了公司。四弟已经在办公室等他，桌上摊着几份文件。
"三哥，情况比想象的严重。"四弟神色凝重，"陈明不仅散布谣言，还挖走了我们两个最好的瓦工。"
"什么？谁被挖走了？"
"老李和小张，今早打电话说不干了。"四弟递过一份名单，"我打听了一下，陈明给他们开了高出30%的工资。"
王茂有重重坐在椅子上。老李是他从工地时期就带着的老师傅，手艺一流；小张虽然年轻，但学习能力强，是重点培养对象。这两人一走，直接影响接下来的工程进度。
"还有更糟的。"四弟滑动平板电脑，"你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一家建材供应商的邮件，表示因"产能调整"，将延迟交付茂盛家园预订的瓷砖，时间"待定"。
"这是第几家了？"王茂有揉着太阳穴。
"第三家。"四弟叹气，"我怀疑都是陈明在背后搞鬼。"
王茂有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华灯初上，城市开始展现它繁华的一面。短短几个月前，他还为创业初期的顺利而欣喜；如今，危机已经悄然逼近。
"华府天地的标书准备得怎么样了？"
"基本完成了，但..."四弟犹豫了一下，"如果我们连工人都留不住，中标了又能怎样？"
王茂有转身，目光坚定："第一，联系劳动市场，尽快补缺；第二，找大哥商量，从他汽修厂调两个可靠的小工先顶着；第三，你亲自去一趟佛山，直接找厂家谈建材供应，绕过中间商。"
四弟快速记录着，突然抬头："这要不少流动资金..."
"用江城项目的回款。"王茂有斩钉截铁，"华府天地我们必须拿下，这不仅是个项目，更是向业界证明茂盛家园实力的机会。"
四弟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三哥...有件事..."
"说。"
"我认识一个投资人，对咱们公司很感兴趣。"四弟谨慎地选择着词语，"如果资金真的紧张，或许可以考虑引入外部投资..."
王茂有眯起眼睛："什么投资人？"
"一个风投基金，专门关注家居装修领域的。"四弟避开他的目光，"当然，这只是最后的备选方案。"
王茂有沉思片刻："先集中精力解决眼前问题。融资的事...以后再说。"
四弟离开后，王茂有独自在办公室待到深夜。他反复检查华府天地的标书，修改细节，确保万无一失。手机亮起，是刘梅发来的消息："小双发烧了，38.5度，刚吃完药睡下。你几点回来？"
王茂有看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他只回复了三个字："马上回。"
关上电脑，他瞥见桌上那个木工刨子——从家里带来准备给女儿们看的，结果一整天都没机会拿出来。他轻轻抚过光滑的木柄，父亲的话仿佛在耳边回响："做人要正直，像刨子把歪的刨平..."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明天将是忙碌的一天，而家庭与事业的天平，仍在微妙地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