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的青铜灯台在石壁上投下斑驳光影,九盏玄鸟灯座呈北斗状排列,鸟喙中衔着的灯芯泛着暗褐色油光——那是用历代守阵人尸油混合百年槐树皮熬制的引魂灯,油脂表面漂浮着细小的镇魂纹,如同凝固的血泪。
陈秋生指尖刚触碰到灯台边缘,玄鸟的眼睛突然泛起红光,最左侧刻着“张玄陵”道号的灯芯“噗”地爆燃,幽蓝火焰在潮湿的石壁上投出巨大的人形虚影。
“玄陵师哥!”李玄舟手中的符纸“啪嗒”落地,他盯着投影中第八世的师父,只见对方道袍左襟撕裂,露出的胸口缠着浸血的绷带,绷带边缘绣着半朵即将枯萎的莲花——正是第三十九章周明修尸身衣物上的同款标记。张玄陵跪在初代祖师爷的衣冠冢前,怀中抱着的《蜀中异闻》残页正滴着血,字迹在火光中时隐时现:“秋生的胎记开始浮现梵文,他总在梦中抓挠手臂,直到渗出血珠……”
初代祖师爷的虚影从灯芯中坐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张玄陵眉心的咒印,袖口滑落的瞬间,陈秋生看见老人手腕内侧刻着与自己相同的龙鳞纹,只是每片鳞甲间都嵌着极小的“护”字咒:“玄陵,你可知为何选你做第八世的守阵人?”虚影的声音混着灯油爆裂声,“天枢位的周明修早在二十年前就吞了第一枚尸解丹,他袖口的莲花纹,是祭师魂种下的标记。”
画面突然切换至第三世的乱葬岗,十四岁的秀儿正跪在老槐树下,雨水顺着鸦青色的发梢滴落,在她膝头积成小小的水洼。她手中握着半枚刻着“秀儿”的生辰钱,铜钱边缘还留着牙印——那是她七岁时换牙期咬出来的痕迹。“秋生哥哥总说我笑起来像槐花,”她对着泥土轻声说话,眼泪混着雨水渗入土中,“可要是哪天我的眼睛变成红色,你就用这铜钱刺我的眉心……”泥土下露出半截石碑,碑面上的梵文咒印正与陈秋生此刻手臂上的纹路重合,碑首雕刻的玄鸟图案,竟与灯台的造型分毫不差。
“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尸解丹侵蚀……”陈秋生的声音卡在喉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槐花簪,簪头的银制花瓣突然沁出微光,与灯芯投影中的生辰钱遥相呼应。第七盏刻着“李明远”道号的灯台随之亮起,这次显形的场景让他瞳孔骤缩——千年前的血祭坛上,初代祖师爷张明远与祭师魂沈玄机正在激烈对决,沈玄机的道袍上绣着完整的九瓣莲花,每片花瓣都在吸收黄泉的黑浆,而张明远的镇魂剑已斩碎对方的元婴,却在元婴爆裂的瞬间怔住:九道黑烟正顺着剑穗铜钱,钻入他心口的龙魂。
“明远,你以为斩碎元婴就能赢?”沈玄机的虚影在灯芯中冷笑,声音里带着癫狂与悲怆,“我早已将魂魄分成九份,藏入你的血脉,待九世轮回后,便是我借你弟子的身躯重生之日!”他扯开衣襟,胸口处浮现出与周明修相同的咒印,只是中心嵌着一枚刻有“沈”字的生辰钱,“别忘了,我们曾一起创制镇魂剑,这剑穗上的铜钱,本就是我用三百个童男的精血祭炼的!”
第九盏刻着“陈秋生”道号的灯台始终昏暗,直到护心镜贴近时,灯芯才“滋啦”一声燃起,镜中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襁褓场景:竹制摇篮里躺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脐带上系着三枚串联的铜钱,正是镇魂剑剑穗上的“护”“安”“归”。初代祖师爷的魂魄俯身凝视婴儿,指尖划过婴儿眉心,那里正浮现出淡金色的镇魂纹:“孩子,你第一世叫‘陈长生’,取‘长生于镇魂,死生于轮回’之意。待你第九世时,这三枚铜钱会带你找到地宫,斩灭那道藏在血脉里的邪念……”摇篮边,一枚刻着“秀儿”的槐花簪正在滴血,血珠渗入婴儿掌心,化作最初的龙鳞胎记。
“等等,灯台的排列!”李玄舟突然指着穹顶,九盏灯的位置竟与北斗七星加上两仪位完全重合,“北斗对应前七世,两仪位是第八世张玄陵和第九世你,而中心的空位……”他的手指划过刻着“沈玄机”的第十盏灯台,青铜灯座上的莲花纹正在渗出黑浆,“是祭师魂的本命灯,也是九人阵的核心!”
陈秋生的龙鳞纹身突然发烫,三百个孩子的童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混着灯油燃烧的“滋滋”声:“九世轮回转,灯芯照黄泉,槐花香不散,镇魂人心坚。”当童谣唱到第三遍时,第十盏灯台的灯芯突然爆燃,显形出千年前的真相:沈玄机并非全然堕魔,他曾在血池底部刻下“尸解丹成,永生是囚”的警告,却在炼制过程中被祭师魂的本源侵蚀,最终沦为邪祟。真正的祭师魂,是他分裂出的九道残念与黄泉邪脉的融合体。
“原来我们一直对抗的,不是沈师伯本人,而是他被污染的残念……”陈秋生握紧镇魂剑,剑穗铜钱上的“护”字纹突然发出强光,映亮了灯台底部的刻痕——每盏灯台下方都刻着守阵人的临终遗言。第三世秀儿的灯台下刻着:“若我死了,就把槐花簪埋在老槐树底,秋生会顺着香气找到地宫。”第八世张玄陵的灯台下刻着:“玄舟师弟,若我死了,就把道冠里的玉佩交给秋生,那是初代祖师爷的龙魂所化。”
尸油灯的火焰突然剧烈跳动,九盏灯芯同时爆发出强光,在穹顶拼出完整的星图。陈秋生的龙鳞纹身与星图共振,三百个孩子的往生咒化作流光注入他的体内,每个流光都带着一段记忆:第一世陈长生被剜心时,强忍着剧痛在他掌心写下“活下去”;第三世秀儿坠崖前,将槐花簪塞进他衣领,簪尾的银铃发出最后一声轻响;第八世张玄陵咽气前,用手指在他掌心画了半道镇魂纹,那是“护”字的最后一笔。
“秋生,灯油快耗尽了。”李玄舟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指着逐渐萎缩的灯芯,每个灯台边缘都浮现出守阵人的透明虚影——他们正用最后的力量为陈秋生照亮前路。突然,他从怀中掏出张玄陵的道冠,取出夹层里的龙形玉佩塞进陈秋生手中,玉佩表面的镇魂纹与他掌心的胎记产生共鸣,“玄陵师哥说,当玉佩与镇魂剑共鸣时,初代祖师爷的龙魂会暂时苏醒,助你斩灭最后的邪念。”
陈秋生刚接过玉佩,第九盏灯台的灯芯“噗”地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但很快,镇魂剑的剑穗铜钱亮起,每一枚都映出前世守阵人的面容:第一世的陈长生向他微笑,第三世的秀儿对他比心,第八世的张玄陵向他点头……这些虚影化作流光,融入他的龙鳞纹身,每片鳞甲上都浮现出对应的名字和生卒年。
螺旋台阶的墙壁上,渐渐浮现出用龙血写的遗言,每一步都记载着一世的真相:“第一世,剜心取魂,净化第一道残念;第三世,槐树下埋钱,种下第九世的钥匙;第八世,道冠藏玉佩,锁住最后的龙魂……”当陈秋生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血池中央,祭师魂的本体悬浮在半空,那是一枚刻满咒印的莲子,莲子表面的纹路,竟与他手臂上的梵文咒印完全重合。
“来了吗,我的第九世容器?”莲子发出沈玄机的声音,却混着初代祖师爷的叹息,“明远啊明远,你用九世的善念浇灌,可曾想过,我早已在你的龙魂里,种下了最后的背叛?”莲子突然炸裂,露出里面缠绕着的两道魂魄——一道金光璀璨,是初代祖师爷的龙魂;一道黑雾缭绕,是祭师魂的残念。
陈秋生握紧镇魂剑与铜镜之刃,护心镜在胸前发烫,镜中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左眼龙鳞闪烁金光,右眼咒印泛着紫光,眉心处,初代祖师爷的镇魂纹与沈玄机的邪印正在博弈。他突然想起尸油灯芯的最后一幕——初代祖师爷在衣冠冢前刻下的字:“若秋生能同时握住镇魂剑与铜镜刃,便让他自己选,是斩灭,还是共存。”
“我选第三种。”陈秋生低语,将龙形玉佩按在镇魂剑上。剑身剧烈震动,剑穗铜钱化作九颗星辰,围绕着莲子旋转。他的龙血滴在护心镜上,镜中显形出三百个孩子的笑脸,每个笑脸都化作光点,融入莲子。金光与黑雾在光点中交织,渐渐显形出沈玄机年轻时的模样——那时的他尚未堕魔,眼中带着对天道的向往。
“原来……你都记得……”沈玄机的声音哽咽,黑雾逐渐褪去,露出里面半透明的魂魄,“明远,我错了,错在妄图用邪术掌控生死,却忘了人间最坚韧的,是羁绊与传承。”他望向陈秋生,眼中闪过释然,“斩了我吧,让九世轮回的故事,就此终结。”
但陈秋生没有挥剑,而是将铜镜之刃刺入自己掌心,龙血顺着刀刃流入莲子:“沈师伯,千年前你想永生,百年前你想重生,可曾想过,真正的永生,是有人记得你曾为人间流过的血?”他指向灯台处逐渐消散的守阵人虚影,“他们明知是死,却仍前赴后继,因为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让邪祟明白,为何值得为人间放弃永生。”
沈玄机的魂魄怔住,莲子表面浮现出千年前的画面:他与张明远在青城山巅论道,两人约定要创制能护佑人间的镇魂剑。那时的他,袖口绣着的,是完整的九瓣莲花,象征着“九品往生,花开见佛”。“原来……我也曾想过善……”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黑雾彻底消散,只剩下纯净的白光,“明远,我把最后的残念,托付给你的弟子了。”
当最后一道咒印消散,莲子化作一枚普通的青铜莲子,沉入血池。陈秋生的龙鳞纹身与梵文咒印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掌心新浮现的镇魂纹——由三百个名字与九世轮回的记忆组成,每道纹路都流淌着温热的灵力。
尸油灯的最后一丝火焰熄灭,地宫陷入寂静。李玄舟的符纸亮起,照亮了血池底部的石碑,上面刻着初代祖师爷的绝笔:“九世轮回终,镇魂人心生。从此往后,再无容器,只有人间。”碑前散落着几枚铜钱,正是前八世守阵人的生辰钱,如今每枚钱面都浮现出笑脸,再无咒印。
陈秋生捡起槐花簪,簪头的槐花突然绽放,清香弥漫地宫。他知道,这香气里藏着秀儿第三世的心愿,藏着张玄陵第八世的守护,更藏着初代祖师爷九世的布局。当他转身走向台阶时,血池的水突然清澈,倒映出地面的老槐树——树干虽倒,却在根部抽出新芽,嫩芽上挂着的露珠里,映着他和李玄舟的倒影,以及远处雾隐峰初升的太阳。
“师叔,该回去了。”陈秋生伸手扶起李玄舟,后者看着他掌心的镇魂纹,突然露出笑容:“秋生,你知道吗?玄陵师哥曾说,真正的镇魂人,不是手持利剑斩邪祟,而是让邪祟在人间的烟火气里,自己放下屠刀。”
地宫入口,晨光穿透云层洒落,照亮了石壁上新增的刻痕——那是陈秋生的道号“陈秋生”,旁边刻着:“第九世镇魂人,破轮回,立人间。”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