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替

第48章 村口灯笼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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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青城山裹着一层黏腻的雾,陈秋生的青布鞋踩在泛着青苔的青石板路上,鞋底与石面摩擦出细碎的“沙沙”声。

他腰间那串用红绳穿起的五帝钱随着步伐轻晃,铜钱边缘的包浆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却掩不住铜锈间隐约流转的阴气——这是他十三岁时师父用朱砂浸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器,专门用来感应邪祟。

村口的老槐树比三年前更显枯槁,碗口粗的枝干上歪歪斜斜挂着七盏灯笼,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布料摩擦般的“窸窣”声。

陈秋生眯起眼,借着火折子的光细看,只见灯笼表面蒙着的“布料”泛着不自然的肉色,边缘处的针脚歪歪扭扭,竟像是用粗麻线直接缝在某种皮质材料上——那纹理分明是人类皮肤的毛孔,在火光下甚至能看见细密的汗毛。

“秋生哥,你可算来了。”村口的王老汉佝偻着腰从树后转出,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住陈秋生的手腕,掌心全是冷汗,“自打半月前头七盏灯挂出来,村里已经丢了三个娃了!

李寡妇家的虎娃前天夜里说要去摘灯笼,第二天在野坟堆里找到他时,整个人跟被抽了魂似的,到现在还在说胡话……”

陈秋生手腕内侧的蝶形胎记突然发烫,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暗红印记——这胎记自他记事起便存在,师父曾说这是“引魂纹”,天生能与冤魂相通。此刻印记深处传来细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带我去看灯笼。”他压下心头异样,解下褡裢取出三枚乾隆通宝。铜钱在掌心掂了掂,凉沁沁的触感混着朱砂的暖意,这是他昨夜在土地庙前用露水开过光的。指尖在钱面画了个简易的“寻魂咒”,咒语刚落,铜钱表面便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如同被撒了把碎星。

当铜钱悬停在灯笼下方时,异变突生。原本平整的“人皮”表面突然浮现出细密的血纹,像是有人用针尖在皮肤下刺出无数小字,铜钱上的金光与之相撞,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陈秋生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困魂阵”的征兆——用活人皮肤做灯面,以生魂为灯芯,每盏灯都封印着一个不得往生的冤魂。

“去叫青壮来,带红布和桃木枝。”他声音低沉,手按在腰间的桃木剑上,剑鞘上雕刻的八卦纹此刻隐隐发烫,“记住,摘灯时必须用红布裹住灯芯,绝不能让火光熄灭——魂若散了,就真没救了。”

王老汉跌跌撞撞跑开后,陈秋生独自绕着老槐树转了一圈。树根处散落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皮,边缘呈不规则的撕裂状,表皮下的真皮层泛着青白,分明是从活人身上生生剥下的。他捡起一片,嗅到淡淡血腥味中混着某种草药味——是镇魂草,常用于邪术里压制生魂。

“救……救救我……”

微弱的女声从树后传来,陈秋生猛地转身,只见雾色中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发间别着朵枯萎的杜鹃花。这衣裳样式是三十年前的老款,而杜鹃花……正是他母亲当年最爱的花。

“小姑娘,你家在哪儿?”他放轻脚步靠近,袖口暗扣解开,三枚刻着北斗的铜符已滑入掌心。女孩背对他站着,肩膀微微发抖,听见脚步声却不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树上的灯笼。陈秋生注意到她手腕处缠着粗麻布,渗出的血渍将布料染成暗褐色,布料边缘露出三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呈十字交叉状——这正是三天前匿名信末尾画的符号。

“别怕,哥哥带你回家。”他伸手欲碰女孩肩膀,指尖即将触及时,女孩突然转身。陈秋生呼吸一滞,只见她脸上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皮膜,五官在皮膜后模糊成一团,唯有嘴角裂开的弧度诡异至极,像是被人用线硬生生扯出的笑容。

“疼……灯里疼……”皮膜后传来含糊的呜咽,女孩的手突然抓住陈秋生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竟置身于一片阴森的坟场。月光如霜,照得百十来座新坟泛着青白,每座坟前都插着一盏人皮灯笼,灯芯跳动的火光中,隐约能看见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他们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无声地哭喊。

陈秋生猛然惊觉左手腕的胎记此刻红得滴血,更骇人的是,从印记处蔓延出细密的锁链纹路,如同被刻进皮肤里的咒文,正顺着手臂缓缓爬行。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若引魂纹生锁链,必是前世因果现形,切记不可轻信所见……”

“秋生!秋生!”王老汉的呼喊声穿透雾气,陈秋生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仍站在老槐树下,掌心全是被指甲掐出的血痕。不知何时,树上的灯笼已增至九盏,每盏灯面都浮现出不同的人脸轮廓,眼窝处两个黑洞直勾勾盯着他,仿佛在无声控诉。

“来了六个青壮,都带着红布!”王老汉带着几个村民跑来,每人手中举着火把,却都畏缩地盯着灯笼,火把光在他们颤抖的手中摇曳,将影子投在地上,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形状。陈秋生注意到,当火把照向灯笼时,地上投下的影子竟不是灯笼形状,而是一个个被缚住手脚的人形,脚踝处隐约可见铁链的阴影。

“分三组,按北斗方位站定。”他抽出桃木剑,剑身上的八卦纹在火光下清晰可见,“我念咒时,你们用红布裹住灯笼,直接剪断灯绳——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咒语声起,铜钱串自动浮起,在灯笼上方转出一个光圈。陈秋生剑尖挑起一盏灯笼,红布刚裹住灯面,里面便传来婴儿般的啼哭,布料下凸起的轮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村民们脸色发白,却咬牙照做,当第九盏灯笼被摘下时,天际已泛鱼肚白。

祠堂前的空地上,九盏灯笼整齐排列,红布下透出的微光忽明忽暗。陈秋生取出青铜镜,镜面映出灯笼内蜷缩的光点——那是被困的生魂,每个光点周围都缠绕着细如发丝的黑线,正是邪术用来禁锢魂魄的“引魂丝”。

他咬破指尖,在镜面上画了个“破阵咒”,正要将生魂引出,最角落的灯笼突然剧烈晃动,红布“砰”地炸开,露出里面缠绕着引魂钉的灯芯。那引魂钉有寸许长,钉身上刻着的锁链纹路,竟与陈秋生手腕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三十年了……”祠堂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村里的刘瞎子柱着拐杖站在门口,虽说是瞎子,却直直望向陈秋生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当年你娘拼死护着你,没想到到头来,你还是被这因果缠住了。”

陈秋生浑身紧绷,手按在剑柄上,却注意到刘瞎子腰间挂着个黄铜铃铛,铃身刻着的镇魂符——正是灯笼底部绣着的那个符文。更诡异的是,老人袖口滑落处,三道十字形刀疤在晨光中清晰可见,与方才小女孩手腕上的伤痕分毫不差。

雾气渐散,祠堂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清脆的响声中,陈秋生听见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那声音熟悉得令他心惊——分明是他幼年时自己的哭声。低头看去,手腕上的锁链纹路不知何时已蔓延至掌心,在晨光下泛着暗红,像极了人皮灯笼上的血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