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昭觉得自己已经不能见人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她竟然差点被未来的小叔子亲眼看到了她和墨玄夜白日……
似乎,每一次见到墨玄悠,都会让她窘迫。
譬如三年前。
譬如昨天!
再譬如……现在。
墨玄夜高大的身影将他身后的宋凝昭遮挡得严严实实。
直到宋凝昭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墨玄夜才推开了车厢的门。
而站在墨玄夜面前的墨玄悠,穿着一身墨色的飞鹤锦袍。
他难得穿这般深沉的颜色,更衬得他肤白如玉,唇红若樱。
墨玄悠今日头上倒是没有簪花,却在手里拿了一柄羽扇。
也不知道这大冷的天,他拿把扇子,究竟是想要扇点儿什么?
他上了车厢,在看见宋凝昭也在车厢中的时候,做作的用羽扇底部那稀疏的骨架部分遮挡着眼睛。
动作就是这个动作,但究竟有没有把视线遮住,墨玄夜不是傻子,自然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哟,我来得不巧了,早知姐姐也在,我直接骑马去军机营便罢了,杵在这里,算个怎么回事?”
话虽这么说,可墨玄悠的脸上,可是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
他将屁股一歪,坐在了宋凝昭的对面,懒懒散散地将胳膊肘撑在了手边的玉枕上,姿态散漫,一个人霸占了一整排的位置。
一驾车厢,三面都是包着软垫的座位,三个人各坐一边。
宋凝昭心里的那股尴尬劲儿还没过,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虽然一身男装,可她的坐姿依旧端庄。
只是规规矩矩放在双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宣示了她的不自在。
从墨玄悠的角度看去,他稍稍偏头,便能看见宋凝昭那微微泛红的耳尖。
他在外面,等了半晌,皇兄才开车厢门,
呵!
“就你那马车,怎会轻易地就坏了?”
被人打断了好事,墨玄夜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汗血宝马拉着,坚硬的乌木做架,金玉满镶,就连车衣,都是极为名贵的蜀绣。
上哪儿去坏?
“皇兄这么凶做什么?万一把弟弟吓坏了,谁替你办差使?”
墨玄悠向来没规没矩地习惯了。
顾忌着宋凝昭。
墨玄夜干脆攥住墨玄悠的肩膀,将他带到了自己这边,与自己并排坐着。
这样一来,墨玄悠便不能一抬眼,就正对上宋凝昭。
宋凝昭暗暗松了一口气。
墨玄悠轻摇羽扇,
“皇兄是嫌臣弟打扰了您与姐姐好事吗?既如此,那臣弟还是走吧!我总归只是孤家寡人一个,去哪里都嫌多余,就让外头那瑟瑟的寒风,将我吹走吧!”
“闭嘴。”
墨玄夜强制勒令。
宋凝昭的脸……
更红了!
她知道。
墨玄悠,就是故意的!
宋凝昭等了墨玄悠一眼。
墨玄悠眉头一挑,将展开的羽扇合拢。
将笑意藏在眼底。
“言归正传。”
他漫不经心的语调收了收,仍旧姿态懒散,却没了开玩笑的意味。
“皇兄,那几家人,求到了我这里,这一回皇弟可算是把人得罪光了,皇兄可要给皇弟一些补偿才是。”
这一次去西北运粮,正是个混军功的好时候。
上京城里,想要混些功绩出来的二世祖太多。
都是家里千娇万宠长大的孩子,整日里吃喝玩乐,不学无术。
就差这样能立功劳,又无碍性命的差使来给自己添砖加瓦。
不论是未来的仕途还是娶妻说亲,都百利而无一害。
汝国公府的人,找上了宋凝昭。
墨玄夜又顺理成章地将其他人,推给了墨玄悠。
他反而成了隐形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墨玄夜品出了意味,欣慰地拍了拍墨玄悠的肩膀。
“这一次辛苦你了,你想要什么奖赏,能满足的,朕尽量满足。”
墨玄悠将眼角的余光,扫向了坐在一边,安静不语的宋凝昭。
装作不经意的模样。
并无半分停顿。
墨玄悠重新勾起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臣弟暂时还未想好,等想好了,再向皇兄讨赏!”
“好。”
墨玄夜欣然应下。
墨玄悠狭长的狐狸眼半眯着,靠在木质的车厢壁上,拢起的羽扇一下一下的轻轻地敲着边上的矮几,似是打着拍子。
墨玄夜往宋凝昭那边挪了挪,伸手抓住了宋凝昭纤长柔软的手把玩。
“昭昭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他瞧着宋凝昭的眼下,有些许乌青。
宋凝昭揉了揉太阳穴,“是。”
睡到半夜,被宋凝霜吵醒,回到祖宅好不容易睡着,却噩梦连连,越睡越累。
墨玄夜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先靠着我睡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宋凝昭挂着浅笑,“好。”
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墨玄悠微合的眼皮稍稍睁开了一条缝隙。
幽暗的眸光,死死地落在宋凝昭贴着墨玄夜肩膀的乌色柔发上,天崩之势,骇浪翻涌。
下一秒,墨玄夜将手,搭在了宋凝昭瘦弱的肩头,将脑袋稍稍后靠假寐。
三个人的车厢,略显拥挤,墨玄悠有些透不过气。
可他偏要看着。
死死的盯着。
任由对面的亲昵化作利刃,将他的胸口,扎出带血的窟窿。
痛吧!
越痛,才越能证明,此刻的他是活着的。
羽扇的玉骨被他捏出了裂痕。
天山暖玉,玉质坚硬,触手生温,千金难寻。
今日,是他第一次用。
已然报废。
墨玄悠不动声色,只唇角含笑。
眼睁睁地看着宋凝昭靠在墨玄夜的肩膀上,看了一路。
眸色凶暗,如同吞海巨渊。
军机营设立于西郊。
从皇城出发,自北城门而出,位于城门外十里坡。
官道平坦宽广,北城门这边,连接的是军机营,军营重地,鲜少有人往来。
除却一条西元河外,还要途经一片紫竹林。
如今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只是,春风仍然夹杂着寒气,吹得河水翻涌,竹叶哗哗。
一道寒光闪过。
一大群黑衣人,极有章法,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包抄而来。
乍一看,来人没有上百,也有八十。
他们一个身材劲瘦,黑衣蒙面,目露凶光,带着腾腾的杀气。
“有刺客,护驾!”
惊声刚现。
不过须臾,外面便刀枪剑戟打作一团。
劲风带动了厚重的窗帘。
墨玄夜倏地睁开眼睛,宋凝昭也已经坐直了身体。
来大庆三年,明枪暗箭,宋凝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
对于这样的场面,她毫不陌生,依旧镇定如古井之水。
墨玄悠用羽扇轻轻挑起窗帘一角,看清了外面的形式。
“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只怕今日,没那么容易脱身。”
在这样的节骨眼,埋伏在距离军机营不过数里之地,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宋凝昭。
所有的人都知道,宋凝昭对大庆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战乱年代,她是大庆军人们精良武器与丰厚粮草的保障。
偶遇天灾,她更是救世神女,一人可开山泄洪,可供疫病良药,可改善农耕粮种,她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大庆提供一切所需的东西。
这一次,也一样!
大军明日一早便会出发前往西北。
这些人,不知道究竟在此处埋伏了多久。
墨玄夜面露愠色,“好得很啊,看样子,上京城中,还有北胡的走狗,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朕今日,必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倏地。
一柄弯刀捅穿了车厢的夹缝,露出锋利的刀尖。
墨玄夜从腰间拔出一枚信号弹,拉开引线,将弹孔从窗帘送出,一道亮色的紫烟直冲云霄。
烟雾弹出。
不出片刻,便有援军相助。
这是墨玄夜提前做好的准备。
“快,护住车辆。”
外头的人嘶吼。
听起来战况不妙。
墨玄夜撩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战况,暗叫不妙。
“那些人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马车太过显眼,我们必须马上跳车。”
他当机立断,作出决定。
墨玄悠似笑非笑。
“跳车?那姐姐怎么办?”
宋凝昭完全不会武功。
刀剑无眼,万一误伤……
墨玄夜面色一沉。
“我自会护住昭昭。”
他低头,朝宋凝昭伸出了手。
“昭昭,你可信我?”
宋凝昭干脆利落地将手,搭在了墨玄夜的掌心。
“自然。”
一个能只身将她从敌营救出来的人,她命中的英雄。
宋凝昭自然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至少,在这一刻是!
墨玄悠脸上的笑意更甚。
“皇兄与姐姐,可真是情比金坚,令人羡慕得紧呢!”
墨玄夜搂着宋凝昭,打开车厢的门,趁着亲卫军将马车死死护住的空档,将宋凝昭带下了马车。
墨玄悠咬着牙根,紧跟其后。
“狗皇帝,去死吧!”
历朝历代,都有乱臣贼子。
更何况墨玄夜新帝继位,根基不稳。
宋凝昭又是神女现世,乾坤之体。
一支冷箭穿过层层飘落的竹叶,直直地朝着宋凝昭射来。
他嘴里喊着墨玄夜的名字,毒箭的利刃,却对准了宋凝昭。
这一招声东击西,用得确实是妙。
宋凝昭不会武功,自然不如习武之人敏锐。
在她刚刚察觉出危险的时候,墨玄夜已经将她一把推开。
利箭从宋凝昭的眼前穿过,稳稳地钉在了车厢上方。
而宋凝昭却因为墨玄夜推她的力道过大,整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