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
宋凝昭从噩梦中惊醒。
汗水湿透了衣衫。
她的手,被雾凇紧紧地攥住。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吓死奴婢了!”
青樱拿来了一套崭新的衣物。
“快给娘娘擦擦身子,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青荷手脚麻利的端来了一盆热水。
宋凝昭看着外头大亮的天光,脑袋还有一些发蒙。
“我这是怎么了?”
雾凇擦了擦眼泪。
“您昨天晚上,高烧不退,人都烧得抽抽了,奴婢快被您吓死了!”
小丫头泪腺发达得要命。
宋凝昭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
怪不得她觉得那么累。
原来,竟是病了?
病了也好。
她这么想着。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了吗?”
宋凝昭轻声安慰。
雾凇从青荷端着的盆中拧了一条热毛巾,细致地为宋凝昭擦拭身体。
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宋凝昭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
她环顾了一圈。
房内除了雾凇和新换的两名宫婢,再无他人。
许是看出了宋凝昭内心所想。
雾凇气呼呼的说道:“陛下昨夜,从小姐您这里离开之后,连夜便去了护国公府,奴婢听闻,他在二小姐的床边,守了一夜呢!”
明明自家小姐才是陛下即将明媒正娶的皇后。
小姐病中,陛下不来也便罢了。
他二小姐的病床边上,算个怎么回事?
饶是雾凇再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如今的陛下,与从前的陛下,不一样了。
人人都说,宫门四海,君心难测。
从前,雾凇不能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思。
陛下对小姐,情深义重,给了小姐无上的荣宠和偏爱。
可经过昨天一天,雾凇算是彻底明白了戏文中的唱词,说得没错。
伴君如伴虎。
他好像可以对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
明明那么宠爱小姐,还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仿佛从前的那些爱意,都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一样。
如同梦幻泡影。
伸出手指,轻轻一戳,便裂成了碎片,一地狼藉。
宋凝昭眸光忽闪。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她还是会难过。
可她面上不显。
只露出了一双无辜的眼神。
“二小姐?哪里来的二小姐?”
“宋家的亲生女儿,宋凝霜啊!”
雾凇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小姐,您……怎么了?”
雾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攥住了青樱的手。
“快,青樱姐姐,您行行好,帮我再去将太医请过来,好不好?”
宋凝昭故作不解。
“请太医做什么?雾凇,这里是哪里?珠珠和雾霭呢?”
宋凝昭每说出一个字,雾凇的神色,就更加慌乱一分。
青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朝着宋凝昭福了福身子。
“奴婢这便去请太医。”
慈宁宫的事情,瞒不过墨玄夜的眼睛。
他像是刚刚下朝,穿着龙袍,带着满身风尘,连乾坤殿都没回,径直来了慈宁宫。
宋凝昭坐在**,太后一脸忧心的坐在窗边的小榻上,院正正在替宋凝昭把脉,一双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雾凇站在一边,偷偷地抹眼泪。
青樱和青荷立于床侧,时刻听从吩咐。
墨玄夜一进门,就看见了脸上毫无血色的宋凝昭。
她从未这么脆弱过。
像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阳光透过窗台,落在她的身上,她一席白衣,长发如瀑地披在脑后,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
仿佛将她变成了透明的。
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墨玄夜莫名心慌。
他两步上前,直接越过了众人。
将宋凝昭紧紧地抱紧怀里。
“皇后如何了?”
焦急的神情。
关切的语气。
谁看了不说一句陛下情深似海,待宋凝昭如珠似宝?
偏偏宋凝昭闻到了他身上的芙蕖花香。
那是宋凝霜喜欢的味道。
宋凝昭强忍着的恶心,乖乖地靠在墨玄夜的怀里。
“阿夜,我为什么会在太后娘娘这里?”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满是不解。
好似真的……将一切都忘了。
墨玄夜浑身一僵。
他猛地低头。
“你不记得?”
宋凝昭迟疑地摇头。
“我该记得什么吗?”
墨玄夜欲言又止。
他重新将宋凝昭拥住,眸色阴沉地瞪向太医。
“皇后究竟如何了?”
院正终于松开了按脉的手。
皱起的眉心并未舒展,而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启禀陛下,娘娘情绪起伏过大,昨夜高烧严重,许是烧坏了脑子,让她忘却了一些她不想要记起的事情。”
墨玄夜:“……”
竟然……真的忘记了?
墨玄夜似是松了一口气。
忘记了也好!
“可能医治?”
院正跪地,战战兢兢。
“恕微臣无能,无法为娘娘根治。”
烧坏了脑子,怎么治?
难不成,他还能将烧坏的脑子剖开,修吧修吧再塞回去么?
更何况……
“娘娘心有重创,恐怕……”
他没有将话说死。
所有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墨玄夜审视了院正半晌。
才终于松口。
“你们都退下!”
他在怀疑。
太医院正是否叛变?
他的手里,拿捏着院正一家老小的命。
谅他也不敢。
墨玄夜亲吻着宋凝昭的发顶。
今天的她,甚是乖巧。
他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的抗拒。
与昨天那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判若两人。
昭昭啊昭昭,你最好是真的失忆了!
若敢骗他?
他会让她尝到苦果。
太后叹息着起身。
“你就继续作孽吧!”
把一个好生生的姑娘,逼成了这一副模样。
又是纵火,又是病重,又是失忆。
从前还是皇子时。
她怎么没瞧出来墨玄夜竟是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罢了罢了,反正,她什么也做不了,随他折腾去吧!
迟早有一天,他把这么厉害的媳妇儿作没了,他就知道哭了!
“母后甚言!”
太后摆了摆手,表示懒得去操这份闲心。
她还是回宫去,听听曲儿,赏赏景,多召几个面首,好生地伺候她,才是正事儿!
空旷的偏殿,只剩下墨玄夜与宋凝昭两个人。
“阿夜,我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宋凝昭窝在墨玄夜的怀里,仰头看向他。
像是看高大伟岸的神祇。
她在仰望他。
一如他心中所想。
墨玄夜满足地揉了揉宋凝昭的发。
“珠珠和雾霭死了,你受不了打击,怒火攻心才会病倒,也怪我,昨夜若能陪在你的身边,也不至于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些!”
宋凝昭震惊摇头。
“不,怎么可能?珠珠和雾霭,怎么会……”
最后那一个字,她说不出口。
宋凝昭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她抗拒这样的真相。
墨玄夜紧攥着她的肩膀。
“昭昭,你看着我,你听我说。”
宋凝昭眼底溢满了悲伤。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因为你拒绝了盛华年的请求,所以,他怀恨在心,派出了杀手,想要暗杀你,珠珠和雾霭,是为了保护你死的,所以昭昭,为了她们,你得好好的活下去。”
“不可能!”
宋凝昭根本不信。
“雾霭不是很厉害吗?我的身边还有暗卫,他们怎么可能得手?”
“单靠盛华年一个人自然不行,可是,那一张运送物资的名单,得罪的人太多,那些没被选上的世家,联手在无量山庄下了赏金令,花十万两黄金,买你性命,昭昭,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是那么多钱。”
宋凝昭大口的呼吸,像是受不了这个刺激。
这个谎圆的可真像啊!
若不是她假装失忆,只怕是会完全相信他的话。
从前,墨玄夜也是这样的吗?
不动声色地将过错都推到别人的身上,明明受益者是他,可他却总能以一个无辜者的形象,全身而退。
是了!
宋凝昭恍然大悟。
那串名单,是她给的。
所有的罪过,也是她担的。
而墨玄夜,只是一个听从神女调遣的皇帝而已。
他是最无辜的执行者。
“死的人,应该是我,阿夜,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宋凝昭痛苦地捂住胸口。
墨玄夜摇头。
“不是的昭昭,你还有我,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相信我,好吗?”
“可是,她们回不来了!”
她的珠珠,那么好的珠珠,已经回不来了。
而这个始作俑者,竟然冠冕堂皇的,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别人。
他还企图让她全身心地接受他,相信他。
宋凝昭控制不住的干呕。
她想吐。
墨玄夜的脸色瞬间凝固。
昭昭还在恶心他?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失忆,对不对?
墨玄夜的警惕心极强。
他根本做不到百分之百地去信任任何人。
包括宋凝昭。
宋凝昭忽然捂着鼻子,与他挪开了距离。
“阿夜,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我不喜欢。”
墨玄夜这才猛然想到,临走前,宋凝霜给了他一个香包。
亲手挂在了他的腰间。
香包里面装着的,是宋凝霜最爱的芙蕖花的花瓣。
他毫不犹豫地将香包扯下,随手扔进了火盆里。
“这是尚服局的人给我新做的香囊,昭昭若是不喜欢这个味道,我以后便不用了。”
没了芙蕖花味道的香包,宋凝昭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浪潮果然平息了一些。
她捏着墨玄夜的衣袖,“阿夜,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