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客栈疑案

第19章 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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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她娘和她弟弟的尸体都被烧了。”

解九娘说。“其实我们原本都以为是妹妹的。那天她下厨,做了两碗面,她说忽然想吃,她娘就这么做的。做好了问我要吃哪一碗?可是好难选,都一样好看,水灵灵的菜和荷包蛋,她又和我说,让我在心里想一和二,对应的哪一碗只有我自己知道,然后她选。我当时想着怪新鲜的。她说选二。我就端起左手边的一碗,然后挑起一筷子放在另一个碗里,我只是觉得多,吃不下,她饭量大,正好多吃些。穆晴愣了一下说份量是一样的。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说一句我知道啊。”

解九娘捂着脸哭泣,她还记得那时候穆晴半晌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吐沫,哦了一声,埋头吃了,吃饱了,又将汤一饮而尽。不过是一点点公平,一筷子的面条而已。

就叫她手足无措了。

她抽泣两下又说。“吃过之后我们出去消消食,正好那几日咳嗽,出去抓点药,程记药铺,那位大夫真是圣手,我第二个月子崩漏都是他治好的,身体一点都不虚。”

程记药铺,就是那个医养堂合并之后的前身。

“我方要走时,穆晴冷不丁说了一句:程大夫,之前是在启顺县吗?程大夫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认出了她,哦了一声说穆家的大丫头。穆晴有些高兴,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认识的人了。她说程大夫医术极佳,德行极好,待在他们那确实是屈才,二人聊了起来,穆晴说家那头儿来了个拐子,她已经是家破人亡了,便到这儿来学门手艺讨口饭吃。”

秦于方听见拐子立刻下意识起身,居成阳也瞬间回头,二人视线相对,眼中满是惊愕,吴月被软禁,不可能知道千里之外的穆晴的事,是她说的?

解九娘抬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程大夫听了便哎哟哎哟的锤起心口来:说她爹一个本分人,娘也是个能干的,怎么就剩了她一个,弟弟丢了,可不是要他们的命吗?穆晴说程大夫记错了,她们家是两个女孩,她只有妹妹。程大夫连连否认,摆着手进了屋子,说不可能记错,叫穆晴跟他进去,拿出了一本陈年的册子,说他们家就是生了一个男孩儿,那是他亲自接生的。”

“程大夫是个道医,治病都是要看生辰八字的。”秦于方去过,也曾留过,居成阳在萧绝的账册之中也有发现他们说的几个记录。

“程大夫说那时候她弟弟刚出生,小猫一样瘦弱,怕他活不了,非要把他当成女孩儿养,说是民间这种说法能养活,程大夫又翻了翻说张富户那家孩子,和她弟弟,是一个时辰出生的,但穆晴又说记得他们的生辰是差了三天的。”

居成阳自己出身好,定然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说:“生辰八字给了旁人,是要遭人暗算的,不可能让别人轻易的就知道了,也许这道医知道的才是最正确的,但是这个姓穆的男孩子,符合的出生时间,在医养堂中,只有一个,同时辰的,一共三个,穆雨,张晨,姜怀。”

这个消息可十分重大,几乎可以推翻之前的所有猜测,也可以圆上之前穆晴状告的事。居成阳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解九娘看着她笑中带着苦涩和无奈,起身出去,走到了门口才背着身道。“我们……想要踏碎这混沌不公的人间。”

解九娘走了许久,秦于方始终坐卧难安,难以置信。“姜怀又为什么会搅进去?”

姜怀也就代表着姜之为。

“你为什么假定名声好的会是好人呢?”居成阳拿着精致的小剪子将灯芯挑起来剪了两下,灼热扑面而来,但也带来了光。“姜之为,是被陛下下令杀死的。”

“什么?”秦于方瞪圆了双眼。“为什么?”

“因为姜之为那个得力的弟弟死了,他又触犯了陛下的底线,所以他死了,那孩子也是斩草除根,你猜是因为谁?”居成阳将灯罩放回去,回头勾唇一笑。“中书令高整。”

同兴十三年泸州

胡颂拂过珍珠帘子,坐在主位上,同管家笑道:“提拔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他们刚送走了监察御史,那是高大人指派来的人。管家为他捏肩膀,端来一杯价值不菲的湖州紫笋。茶叶飘散热气腾腾暖的是胡颂的笑脸。“梁盛大人已经来了,刺史的责任跑不了了。”胡颂吹了吹茶末笑道。“最后一年了,岂不是早给我腾位置更好?”

门口嘈杂,州府里的官员一拥而上,胡颂见了忙将茶盏放下,亲亲热热地网青楼酒肆当中去了。

外头梁盛被人拦下了马车,那男人衣着破烂,飞起了毛边的棉布脏兮兮的,跪着、扑着、喊着往马车的方向去,希望能抓住自己的命运。“御史大人,御史大人,草民有冤啊。”

梁盛掀了帘子问他:“你有何冤情?”

“草民的弟弟是个里正,他失职,草民没的说,按律该打,但本来打了30大板是不应该死人的,可是30大板生生将我弟弟打死了。”

梁盛下轿的脚一顿,一捋胡子装了一副爱民如子的关切样子问道。“你弟弟可是身体弱了些?既是失职之罪按律该打,你可是要状告那官差下手太重?”

那男人大喊。“不,是县令故意的,草民听见他们说话了,要故意把我弟弟打死。”

梁盛看周围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那你可还有别的证据?你要知道以民告官不仅要先受刑,若是诬告,可是要坐罪的。”

“没,没有了。”男人目光躲闪他的确没有别的证据,可是他弟弟身体健康,绝不可能30板子就能打死,而且是当晚就死了。

人群黑压压的围着他们,他们心知肚明的事,可是没有人敢说话,他们自顾不暇,女人的手里挎着的篮子,里面是微微有些烂的菜叶子,这在以前也许是要在争吵和讲价中被淘汰掉的。

旁边另有一个男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拖着他的手臂要将他架走。小声在他耳边说。“你不要命了?你弟弟是因为什么死的,你忘了?你这样说出来就白费了。”又嘿嘿地陪笑了两声。“大人他失心疯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男人低着头抽搐着痛哭了两声,被他架走,又挣扎着爬起来抓住了梁盛的衣角。“求你了大人,我知道这里有人被冤枉上京告官府之时就被杀死了,客死异乡,这样悲惨,我本不敢说的是大人来了我才想奋力一搏,求大人怜悯我们。”

男人铛铛地磕着响头,梁胜往后退了两步,他怕磕头时甩到他身上脏东西。梁盛长叹一口气,跟随的人便将男人扶了起来。“罢了罢了,我收你这案子便是。”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男人再三磕头便跟着一起走了。

黄蒙那正查案却没有什么收获。秋后问斩已经有了一段日子,可是杀人者不减反增。刺史再不见客,御史已经将折子递了上去,只等上面的回音,他便得卸任,黄蒙便去询问梁盛,正瞧着他带回了那男人。

黄蒙拱手道。“御史大人,这一年来,杀人者众多,我尚且查不清根由,但觉得背后必有人干预,请大人主持此案。”

梁盛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半晌才道。“本官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你说的那些案子我也看过案卷,没有什么特别的。”

黄蒙还要反驳,怎么可以说是没什么特别的?百姓死了那么多,原本看着温和的人却忽然暴起杀人。“可是。”

梁盛在凉爽的天气里摇着扇子附庸风雅,立刻刷地一声收了扇子。“没有那么多可是,只是你们这里该加强一些德化教育,那些人啊,吃喝嫖赌,样样全占,虽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但总之德行是差了些,你该用重刑治一治。”

黄蒙不想他会说这样的话。“可那些人诸多痛苦,怎可用重刑?”

梁盛冷哼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竟然敢做,若是轻饶了他们,岂不人人效仿?这其中未必没有你的问题。”他又画风一转,从位置上走下来,拍了拍黄蒙的肩膀。“但是还是要告诉下头的县令们乡学一类还是要多多宣扬,放心,等明年就开始少有这样的事了。”

黄蒙只能咬着牙低头称是又告罪退了出来。

他出了门,方才抬了头,看见日头仍然耀眼,却无法照到这里。

挑了块干净的石板坐着半晌,许多同僚过来询问,他也不答,回了自己办公的屋子,提笔窸窸窣窣的写下了奏折封好。

他去军营的边界,此时正是换防的时候,他叫军中的将士替他传个话,然后便抱着膝盖靠在围栏边上等着。

“黄蒙。”

黄蒙转身:“姚坚,你这里还能直接递奏折到御前吗?”

姚坚也背对着他坐下武器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两个人靠在同一块篱笆上。“怎么了?我看你这几个月都心神不宁。”

“外头死的人有好些了,10年来的案子都没有这么多,我想查却找不出头绪,我想请御史大人主持,但是他并不愿意,他们中有些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他想为那些人平反,他想为这州里的百姓撑起一方天,可是他有心无力,甚至他的百姓也并不信任他。

姚坚与他从小在一起的情分,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沧浪之水浊兮,才能濯我足,你太正直了,许多事大家会刻意避开你,其实表里未必要如一。”

“可我还是想再试试,你帮我递个折子上去吧。”黄蒙不信这天没有青的时候。“若实在查不出,我跟自请调去做个县令,护不住一州,一个县总可以吧。”

姚坚接了奏章也说:“最近军中也不太平,时常有挖坟辱尸之事,将心肝一并挖出,至今不知所踪。”

“如此惨无人道,是外敌?!”

“不知道。”

姚坚派了许多人去到坟地附近将所有将士的尸身一并看管下葬。“人都守着,就是仍然发生这样的事,军中人心惶惶,冒出了神鬼之说,但我觉得是内鬼。”

黄蒙奇怪:“再有仇也没必要挖所有人的,他想干什么?挑衅吗?”

姚坚看见远处有士兵朝他招手,估摸着又是有了事。“你且先回去再查查,不寻常的事这么多,也许其中会有联系。”

黄蒙点头走了。

回了县衙,便听见他们有人欢声笑语的。是一些小吏和官差们,但走近一瞧,他们身后有一具尸体。

“死人了还笑?!”黄蒙呵斥了他们,吓得一愣。

便有人眼珠子转了转悄声说。“李二的妻子马上临盆了。”这也确实是喜事,他们与死者非亲非故,添丁之喜总不能让人家不笑,也不能恭贺。

黄蒙脸上有些挂不住。“抱歉。”

“小的不敢。”他们一向知道这位大人是个宽厚有德的,纵然道歉认错对他们也是说得出口。

“这人是怎么回事?”

那人躺在上面看着血肉模糊一片,底下的油布铺了很大一张才没有血渗到外面去。有官差上前一步拱手回答。

“在林子里被发现的,不是人杀,是遇到了一些大型的动物,应当是虎。”

“虎?那就快张榜,让百姓们没有事情别往山里林子里跑,有事也要结伴而行。”黄蒙蹲下查看了他身上的伤痕一番,确实是被牲畜的爪痕抓伤,还有撕咬和甩动的痕迹,目眦俱裂,恐惧万分,搏斗力尽而亡。

“通知他家里来领人。”

这人的底细,他们早已查得清楚。“他家余资不少,早年丧母,家原是有一个父亲一个妹妹,但都死了,家中已经没人了。”

也是可怜人,死的凄惨痛苦,黄蒙又生了怜悯之心道。“按照规矩,你们去好好安葬吧。”

众人称是也就散去,几人搭了把手,抬着油布要走。

之前杀人的便是贫苦人家,死的多数是些有地位的富户,这人就一点关系没有?黄蒙又叫他们停一下再次查验,尸体身上倒没有什么别的不该有的伤,但是他的手指断了一根。

“叫仵作再来验尸。”黄蒙想了又想又说:“你们把他的生平整理好给我,包括家里人的。”

“大人,他是个赌徒,家里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