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客栈疑案

第18章 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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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于方和居成阳感觉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长的谋算。

什么把他们又聚到了一起。

七年前的宴会会代表着什么吗?不过是姜之为六十九岁的生日宴,特殊一些,也就说是最后一个,盛宴将散而已。

官子成的手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又被他放在背后压住。

居成阳觉得他太奇怪了,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情绪外露的人,而且如此激烈,让人难以理解。“嫌疑人都是这样的吗?他的情绪是不是有些过激?”

秦于方也有些怀疑:“他家里也算和睦,只有他一个儿子,自然宝贝似的看得紧了些,他喜欢那些刺激的运动,想必也是想释放一下,常听说他经常摔断了哪儿躺两个月的,可也不至于这样。”

那对得上的账目被撕掉,就证明这些事与他有关系。

官差上来,要将官子成送回去,他看见带着官服的手伸过来,又应激似的**了一下,扒拉了两下,自己站起来走了。

居成阳问:“官子成,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些刺激的活动?”

官子成又忽然不抖了,慢慢直起了腰板。“大概八九年前吧。”

“先送他回去,若是有什么不妥,让仵作去看看。”秦于方使了个眼色给官差。

这在他看来应当有些侮辱性的话竟然没有暴跳如雷。

居成阳眯起了眼睛,这样的反应。“你明白他的想法吗?”

秦于方摇头。他不喜欢那些交际应酬,一般都是他的夫人替他打理,那些高官们喜欢取乐的东西他也不懂,又问起了:“那场宴会,你记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居成阳道。“若说特别,我倒是有怀疑,宴会上的皮影戏,身形极似真人,但是却动作僵硬,而有架子,当时猜测金云死亡时间不对,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但是那班子和解九娘所在的可不是一个。”居成阳又细想了想,摇头。“其他的没有什么奇怪的,我只在第一排坐着,后面也没注意什么,只觉得桌子上有人身上有一股血腥味,吃了很多鸭血粉丝汤的感觉,不是郑由,不是我爹娘,也不是你们两个,他们都先后离开过,但是姜之为和高整没有,他们俩一直坐在一起,我分不清。”

秦于方又重新将筷子拿起在桌子上对了一下,夹了几口吃剩的七零八落的菜,有些后悔没多吃,但也还好,可以借口是居城阳,想吃让林卫再弄些点心来,道:“九娘认识玩皮影戏的人吗?”

“这我可不会看,你们得问萧绝。”解九娘笑着指道。萧绝并不开口。

居成阳还是执意问她。“你在戏班子里认识的人可有去学的吗?”

“没有,我也就只学过这一个。”

居成阳又说。“你的戏班子不是原本的那个,因为什么要我说吗?”

解九娘站起来在桌子旁边的几个人身后绕着走。“我原本嫁了人就不唱了,隔了几年,头一次再唱就是在姜之为那,没多久,就出了事,想必二位也是听说过的。”这时她的脸对着居成阳和秦于方的背,他们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后来有一个女孩儿状告姜之为,我们班子,也不受待见,我就去了另一个。”

“那人你可熟识?”

谢九娘吸了一口腮上的肉,轻轻呼了一口气。“熟识的。”眼神漫无目的地飘散在遮了月光的轻云上。“那时候我们见面是在同兴十三年秋天的尾巴。”

居成阳制止了她叫她进经正院说话。

解九娘不再柔弱无骨,她坐正了身子,身上笼罩着悲伤的气氛。

“我们见面时是在一个窄小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我说我叫裴灵儿,她说,她叫穆晴,她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感觉,可靠平静,我心烦意乱,那时我刚刚和离,我高兴,也高兴不起来,我来回地叠放在腿上的衣服。”解九娘忍不住又掉几滴泪。“我有很多想说的,像海啸一样淹没我的感觉。我问她说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才来学唱戏?她说她知道我是台柱子,也听过我,她说他们把污水都泼到我的身上。他们说那女人在外头两年还不知道跟谁跑了,现在回来,还闹事。”解九娘一笑,将眼中蓄满了的泪拨出来。

居成阳多转了两次身,拧着帕子,她不会安慰人,因为小时候的她没有被人安慰过。

“然后班主唤我们出去,叫我露一手,他是我原本的师弟。我唱了一曲,班主手掌拍得发红。他说不仅没忘,还更上一层楼,我若不是早早嫁人,到了这时候,一定是名声大噪。我才觉得我有多可笑。”

这话题已经偏得太远了,可两人不想打断这样伤心的事,她看起来太难过了,人向其他人剖白自己怎么会容易呢?况且对于他们了解的情况有很多好处。

“我们还没走远,班子里有一个声音说:这就是会勾搭男人,要不然怎么被休了。我没有回头,我不想树敌,我只想开开心心地玩一段,她为我说话。”

“她说张扬自信不是蓄意勾引,唯唯诺诺、羞涩听话不是讨人喜欢,是把自己放在案板上,不会有人高看一眼。”

秦于方看居成阳,她们俩很像,永远靠自己,这样的女人,世俗中不讨人喜欢。

“好有风骨的人,可惜。”居成阳真盼望着见一见这个人,如此与众不同,她没有显赫的架势和样貌,只有波澜起伏的人生,可惜她早已经死了。

解九娘看着居成阳有些欣慰。“有女人和她上前理论,说不守妇道还有理了?这是我最难过的地方,我背离了世俗,可是我茕茕孑立,没人理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后的路怎么走,是她说:妇道?谁规定的?一个被白绫拴住脖子的人,还把它捧在怀里当做证明自己的宝贝,可笑。”

“原来是她说的话。”居成阳再这样想,这样的人,怎么会诬告呢?

解九娘手上的帕子都已经可以拧出水来,她看似哭得不能自已,可是常年的唱功让她能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吐字清晰平稳。

居成阳上前将自己的帕子又给了她一块。

“多谢。我回去问她旁人看见我的不足只会把我被背叛的事联想到一起,她怎么不会?我贴她很近,我想看清她每一丝表情,她说:不过是希望让自己攻击你的时候能更加大义凛然而已,我又不想攻击你。”

“后来,我们俩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秦于方也听见过郑由和居成阳的谈话。“许多时候坚持不下去,有一个人扶一把,就不一样了。”

居成阳不以为然。“可是,总要有人做第一人,没有支撑,终究还是要自己立得住。”

秦于方叹了一口气,她怕是要做一个孤臣了,他有心说了,又怕她逆反心起来又是一顿怼,或许时间长了,吃了亏,自己就会知道。

毕竟她足够聪明。

解九娘平复一下情绪。“我们上街逛逛,看见一个男孩儿,和她差不多大,和一个男人一起出去,满脸不耐烦,穆晴很好奇,好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二人回头,视线相对,他又立刻错开,和那男人说,行了,他马上就回去,不会坏爷爷的事。你们知道那男人是谁吗?”

二人摇头,解九娘便道。“官子成,但那是我在这之前见的唯一一次,身形清瘦可架不住脑满肠肥。”

解九娘可以说是十分讨厌他了。

这便是他们在等的重要消息了。居成阳追问道:“那小孩儿呢?”

“不认识。”

居成阳又问:“那场戏,穆晴也在?”

解九娘眼神像右撇,追忆那一天穆晴的样子,她就正经上了那一次台,只上过那一次妆。“在。那天是我给她化的妆,一颦一笑,不同风情在于眼中,她的眼睛很灵。我们聚在一起等着,府里还有一只白色的鸟落在穆晴肩膀上,弯钩似的嘴扯着她的头发玩,她将鸟哄走,发现手上有白色的碎渣,是油彩干了的粉末,我们还想大喜的日子,特意往人家院子里放白鸟,太不吉利了,府里的人却大声呵斥让我们别伤着它了,说它比我们命都金贵。”

这件事是人尽皆知的,秦于方道。“姜之为曾经剿灭白鸟教,是为了纪念吧。”

居成阳和秦于方都想起来,毛光房间里,进去入目就是一只鸟。抓到了,终于抓到线索脉络了。

“我们老百姓也不懂,她也不过是贫苦家庭,年纪又小,我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解九娘想起穆晴刚来时说她没有些钱,一路讨饭过去。“那天得了赏钱她高兴得什么似的,看着一大箱银子,我们逗她看见班主那几小箱东西了吗?就那几箱行头,这点银子可挡不住,这点儿东西都不敌人家女眷头上一只钗。她说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她甚至不知道这么多钱要怎么花,大家都笑她乡巴佬。”

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秦于方这确能感同身受,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做了官才知道是那些老爷们捞一笔的银子,什么军饷,什么赈灾,甚至连断头饭的钱都敢掏。

“那天回来,她给我带了一小块糕点,说她碰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给她的,穿着公家的衣裳,他说他辞了工作回家,但是看起来很高兴,他说糊口总有办法,但糊心是这辈子都揭不下来的。”解九娘没说这人是谁,虚空捧着,糕点上人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手上。“我们凑在一块说话,那时听说姜大人身子也不大好了,一直以来气血虚得很,听说这几年府里总进些新鲜的猪血,鸡血,鸭血,那分量都可以补十个八个壮汉了。”

言谈之中,对可能失去的一位父母官充满了惋惜之情。

居成阳眯起眼睛。

秦于方听过许多姜之为的事迹,京城周围设粥棚皇室脸面过不去,又有安全隐患,一再往外撤,他不知被弹劾了多少道折子才能为那些人做一点好事,道:“姜大人,姜大善人,也算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了,只是我听闻这粥棚是为了他的独孙设的,他除了弟弟,就这一点血脉,弟弟也没有后,还先他半个月走了,没准就是伤心过度才死的,小少爷应该是有先天不足之症,那次宴席听他们说这小少爷才十岁,身体孱弱,常年下不了床,若是见了生人都怕过了病气大病一场,他爷爷寿宴都不露面,宴席之后再过一天就是他的生日,我也陪着苏容去了,小小的办了一场,只请了些亲近的人,可惜姜之为死后那孩子没多大,也没个人养,府中尽是些白眼狼,撇下幼主离开,没过多久那孩子也死了。”

解九娘有些不高兴,只说。“姜之为是病了之后才开始做善事,年轻力壮时也没见做过什么好事,这些大官,年纪越大越信这些有的没的,去的那些人府里少有什么都不供的,还不是有所求,神佛也不会护佑这样的人。那时穆晴还和我争执,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其实是吃过人家两碗饭,嘴短。”

前后态度不一。对于姜之为她的态度到底是推崇还是讨厌?

居成阳:“这个人也在姜大人家中过?”

“不是,她一路进京告状,没有钱,进京之前险些饿死,就是去他的粥棚吃饭,虽然是给残疾病弱开的,但周围行路的人也会讨要一些。”

居成阳终于问出来。“既然有恩,那为何还要诬告?”

解九娘摇摇头。“这位姜大人,是晚年又迷上了雕刻,匠人也跑得勤,比下属还要得脸。到了晚年,多少贤人都开始昏庸了,怎么不能做些坏事?”

不知道?最知道的大概就是她了,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是接触穆晴最多的人。

秦于方赞同她的说法,年纪大了顾虑就开始多了起来,越接近死亡,想抓住的东西越多,人性使然。又问:“你那时候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吗?她给你留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