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客栈疑案

第22章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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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清晨。

林卫起床敲门。

官子成顶了个黑眼圈。

廊上潮湿蔓延,青苔几乎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居成阳看见新的菜色走得快点就险些滑了一下,官差用刀鞘伸到她手下,才站稳了。

几个人围了一桌子。

“萧绝。”官子成竟率先张口,不过他想抢回主动权,也算意料之中。

萧绝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家里干什么的?”

“我没家,家里人都死了,就剩我一个,怎么?想和我掰扯掰扯?”萧绝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客气,看着就像是如果官子成当场捅死他,他还挺乐意的样子。

官子成反常地没有生气,他拿着筷子在手上摆了个姿势,但一口也没吃。“我认识一个人,他跟你有些像,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爷爷,现在也去世了。”

居成阳与秦于方对视一眼。这是要挑明了?

“是吗?那他呢?”

“他也死了。”

“咒我啊。”萧绝勾唇一笑,马上要多吃两碗饭。“谢谢了。”

官子成继续问:“嗓子被熏过吗?”

“对。”

居成阳假装不知。“你嗓子被熏过?那还挺好听的。”

“多谢。”

官子成。“腿是中毒坏的,还是被人打的?”

“中毒。”

“为什么选腿?”

“因为,我想让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个残疾啊。”

饭桌上杯盘碗盏的声音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萧绝说这种恐怖阴暗的话总是一副很高兴的表情。

竟然是可以选的吗?所以当年的事情官子成在场。

萧绝又说:“你不也一样?”

官子成憋了一口气在喉咙中间,半晌才吐出来,笑。“你原来不是开医馆的吧?”

“对。”

“你也是个父母双亡的吧?”

“对。”

“你原来不姓萧吧?”

“对啊。”

官子成一拍桌子,眼神凌厉地逼问他。“那你知不知道同兴十三年覆灭的姜家呢?”

“知道啊。”萧绝眼中没有一丝难过,甚至带了点兴奋。“我就是姜怀啊。”

“你承认了!你敢承认?”官子成刚刚还很高兴,可又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正大光明的承认了。

萧绝一摊手。“这里谁不知道啊?”然后又了然指了指郑由。“哦对了郑夫人没见过我,并不知道。”

萧绝压低身体,微微抬头看着他像是一只豹子,蓄势待发地要咬住他的脖子。“所以呢?你是想说人是我杀的?”

“不是你还会是谁?”官子成听过他们官差在门口说话。“那个女人,是泸州回来的。”

秦于方问。“官子成,四月十五你在干什么?”

“我在猎艳。”官子成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金云的死亡时间根本不是在前天晚上,那么金云是由别人假扮的。这件案子确实就不在什么毛光身上!

“泸州怎么了?带回什么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说,谁知道我是姜怀呢?就算我说了,谁又会信呢?”萧绝舔了牙。“你怕什么?这么急吼吼的来揭穿我?”

官子成脑子飞速转,如果要是这件案子真的跟姜之为有关,如果他们不知道姜怀的身份,此刻一定已经如获至宝,将萧绝控制起来审问。可他们根本没有动作,为什么?

居成阳和秦于方在盯着他。

他们早知道了,是他想多了,这件事情与泸州无关?

但他们一直以来确实没有将重心放在他身上,相对来说,解九娘和郑由受到的询问更多。

可是为什么偏偏有他,有萧绝,还有郑由,偏偏在这里不能出去,这都是当年或多或少知情一些的人。

不、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如果泸州的事被翻了出来,他们全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林卫起身将最后一道汤端了上来。

没有人动筷子。

大家在等官子成的话。

他的视线却定在那一碗汤上,地道的泸州风味。

他抬头,熬夜的红血丝在他眼中似乎要迸发出鲜血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昨天的匕首以居成阳的敏感应该已经发现了,可是为什么,就算无关紧要,一个匕首也足够让他受审。所以他们早就知道了萧绝就是姜怀,根本就不信他是凶手,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没有凶手,他们没在抓凶手!官子成几个呼吸之间通过他们的反应便判断明了,将手捏得死紧,就是泸州那件事,他们想要挖出来,他说。“我还以为是你怕她坏了你爷爷的名声。”

他们家跟过姜之为,人所共知。

秦于方放下筷子:“看来你知道些什么,不管与金云有没有关,可以先说说看。”

官子成道。“他爷爷让人在泸州开了个医馆,结果庸医致人伤残,直接让黄蒙给抄了,我以为是来报案的家属,毕竟之前也有这样的事。”他说的可都是实话,不怕查,若是查了,高整就会有消息了。姜之为的产业可少有医馆,更何谈特意去泸州。有问题。

正好补了他们的一部分逻辑,居成阳笑道。“那你想多了,案子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是吗,那就是我想多了,我们快吃饭吧。”官子成说。这一顿饭更加沉默,大家不知道官子成接下来会做什么,这是最大的变数。

居成阳问:“吴将军的书写到哪了?”大家很喜欢这个环节,吴将军的书,可以让他们短暂地忘记立场和命案,只去探寻这一位主角传奇的一生。

吴月道。“又写了一小段。”

“女孩去了县衙,一是销户籍,二是询问有没有什么消息。

崔衙差是邻居,从小和父亲一起长大,问她愿不愿意过继到他家来?女孩没应,崔衙差又说:其实要养她,还有点害怕。说她连亲爹的死都不在意。说她比自己更清楚,她爹,从来不会太晚出门,更不可能喝多了酒出去散步。他们一起长大,他爹娘,就这一个孩子,金尊玉贵,穷家生娇子,生怕出了什么事,从来不让他多跟别的孩子玩。他从来没有自己出去的习惯。

女孩儿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裳的褶皱,粗布衣服,让腰带勒着像是蕾丝花边。她说:以前从不晚上出门,但是不敢独处的高压之下,到了新的地方,未必不会,他就是失足。

崔衙差看她咬死笃定的口气,是不肯管这桩冤案的。女孩儿下巴绷紧往前探了探。她说:崔叔叔既然知道这么多,也应当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应该知道,妹妹丢了之后,他为什么死在外头。崔衙差如同自己是那被抛弃的父亲,吼道:可他是你爹!”

萧绝抖着肩膀笑了起来:“她爹都卷钱跑了,还要孝子贤孙,那不是做梦更有用,哦不对,死人做不了梦。”

解九娘抱着膀子,和他靠在一起说:“可有些人就是当了父母,才能合理地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吴月继续道。“女孩儿回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嘲讽逸散在整个衙门里。她说:他走的时候记得这句话吗?只是因为这一个身份,无论他做了什么,只要我们不敬,不对他死心塌地奉献,就可以对母亲和她的行为口诛笔伐?这些日子,不知道她听了多少为他父亲说话的人,明里暗里,教育她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凭什么?

崔衙差自知不占理,但他心理就是不论是非黑白向着他兄弟的,从前一开始就是,又嘴硬道说死者为大。

女孩儿又说:那要怎么做才能满足你们口中人人称赞的忠孝烈女?是卖身葬父?还是千里追凶?想想你们自己吧,一个衙门找不到失踪人口,一个衙门查不出真正死因,倒是把帽子扣到我的身上,希望我奋不顾身?

她骂崔衙差道:你是希望你怎么严厉,怎么无情无义,都能说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让你的孩子们看在你透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爱上,就能一笔勾销,又重新在你需要的时候恭敬地奉上自己的一切,是吗?

她说:你们一代一代,延续这样的畸形,不过是自己承受了,也想享受一下,或许别人会屈服这样拥有精神奴隶的快感。但我不会,我也不会承受,我只会做我想做的事。”

萧绝他喜欢一切不同寻常的行径。鼓掌道。“好啊,惊世骇俗,去他的忠孝节义。”

秦于方想起自己刚入官场时,跟随前辈的想法,听从上官的教导,可他们不会教他做一个优秀的刑狱官,教的是救官不救民,也道:“谁没有些叛逆想法,迫于官场,迫于世俗,迫于利益,他们必须忍耐,他们信了、忍了那时候,也尝到了甜头,就自觉维护了。”

若是有本事脱离,有心思脱离怎么不能,只是有贪图的东西牵绊着他,可终究是饮鸩止渴,一切情感皆可以说是这样,郑由心中最知道这样的滋味,问:“然后呢?”

吴月看官子成低着头,张开双手看着手掌的纹路,反复将手掌虚握。

又说:“女孩儿回了家,将那销户籍的文书,放在匣子里。盆子里的文字,成了一个饼,提起来甩了甩,飞出去也没有散架,待在了角落里。它又成为了一个实体。

母亲的那张纸还摆在了床头。她在想,自己就应该为别人再卷进去吗?母亲的养育之恩,妹妹的手足之情,也不管了吗?温情回忆撕扯着她,可不甘又作为一个棋子,成为最后的筹码。

坐了半晌,她提着灯出门,在附近的山里走了许久,走到天蒙蒙亮,沿着山脉,一直走,下过雨的山路被冲刷的有点滑,树枝和被打下去的叶片让泥能少沾人身上一点。天渐渐亮了,日出是她经常见到的景色,并不让她惊叹迷恋。

快要走到边界时,要打道回府,却看见了树下一个脚印,男人的鞋,不是草鞋底,是一个鞋尖翘起来,旁边有一些布料褶皱似的在旁边,还有一个膝盖似的窝,再下一点是靴子的边。长筒军靴,她曾经看见过有行路的高级军官进了县衙,大概和这个差不多。妹妹失踪那天没有下雨,期间下了两次,这个痕迹,是别人的提示。

她又慢慢走了回去,借着日头的报时,这时候的人大约都起了床,吃早饭,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到了家门口,不大的院子和门,她小时候和妹妹玩,把这一扇门给卸掉了,还以为自己是天生神力,后来发现这门活动了,大人只需要一提。在冬天的时候一条现在已经死了的老黄狗拉着她在院子里,栽了个跟头,躺了好几天。

秋天了,就她一个人了。进了屋子,灶膛里的炉灰都不热了,她生了一点点火,拿着凳子坐在边上等它慢慢熄灭,将剩下的几个鸡蛋放进火里埋起来,快熟的时候拿着烧火棍敲一敲,流了一点黄,沾着草木灰,滚出来,香喷喷的。

女孩儿一个人吃了三个,吃到饱,扒了满地的壳,嘴和手都是黑黢黢的,起身将壳都推进炉灶,就着暖和的床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太阳下山,被子边缘也染得黑黢黢的。收拾了包袱,将家中其他的鸡蛋和米面放在了门口等有缘人,她赶着山路一直走,进了官道前,抹了一把泥,匀溜地涂在脸上。

她接了战书,一路往京都走。

都城不远处,郊外靠近城门口十几里的地方,好似有一个棚子,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人等着施粥布施。大锅米粥的香气和炊烟让这里不那么像地狱。但大家可没什么谦让的美德,乌央乌央的人群,身体左右栽歪着,有高有矮,仿佛是什么会袭击人的恐怖生物,双眼无神,面无希冀,施粥的人,虽然是发的善心,但面色可并不慈善。他们大声吼着:姜大人施粥积福!快来!”

官子成身体猛地一震,是她,虽然他没见过金云,但他查过穆晴,可以确定如梦令里死的女人是她,那刀,解九娘是故意的。

居成阳捏紧了裙摆,这就是穆晴,金云和穆晴是在粥棚互换了身份,也许金云那时已经死了。

吴月住了口半晌没有下文,卖足了关子才道。“女孩儿挤进去还没要到一碗粥就倒在地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