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客栈疑案

第23章 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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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愣。

吴月才笑道:“开个玩笑,剩下的也还没想好。”

官子成问:“后面还会有吗?”

“有,但是在这里,你们听不成了。”

林卫放下筷子,没有做声,只将碗放在筐里等着,低头用脚尖捻地上的花瓣。

居成阳看了出神的林卫一眼,同秦于方一起去如梦令,众人被官差领着四散而去。

帘子和竹叶的光影混合,杂乱无章,却属同根同源。

居成阳将昨日晚上搜出来的东西告知了秦于方,他也并不明白其中含义。那册子又带了来细细读。

居成阳:“同兴十八年,无地无房,价贵不可得,盐价与布帛吃食已于两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秦于方怪道。“贵?泸州盐价贵?从没听人说起过,连进京的人也没有。”

盐价是国之根本,有许多人看着,若有波动应该朝野尽知。

“既然这样,她的意思就是泸州是被封闭了,他们的信息不与外界相通。”居成阳将指甲重重地扣进肉里,不是没有风声,黄蒙姚坚的奏折,在同兴十二、三年的奏折一直都有,她被父亲抱在膝上,就曾经见过,也记得,都被扣下来了,但当时他们显然是没有查到这么多的。“很可能不止十八年开始,而是很早,这样就可以证明为什么许多人出城时写得那些话,一点一点人走得更少了。”

“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一州官员尽数听从?”秦于方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十三年可能是一个转折点,姜之为的死必然改变了什么,之前百姓不想官府探查,有没有可能,是有些事对于百姓刚开始是有利,后来又没有了呢?所以那些有钱读书的人家也跑了。既然跑了,又为什么不上告?”

“那便是姜之为的复刻。”居成阳道。“穆晴上京告状,不是巧合,她背后有人相助,不然一个无权无势的十三岁小姑娘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来。所以吴月将军讲的如此详细,你可记得她房中挂的像是画的刺绣?”

秦于方点头。“记得,你的意思是,这是出自穆晴之手?那她从没有出去过,要么有人替她遮掩,要么她在外头另有势力帮她。”

“那时姚坚将军还在。”所以,书信可以帮她,她也可以在不征兵时进入。“这样就都说得通了。”

巧夺天工的刺绣,在故事中特意提过,吴月是知晓了其中的内情,所以提前找到了穆晴一家,希望间接给他们银钱逃跑,其中也提过姜之为的母亲曾经害怕想要逃走,也许就是吴月的提示,但是没抵得过姜之为下手更快。

居成阳说:“可吴月为什么会知道?那时候其余人都不知道,只有官子成和萧绝,是萧绝告诉她。”

“那他们早就认识了。”秦于方转身。“来人!”

官差进来道:“少卿有什么吩咐?”

“叫你们探查密道可有消息?”

官差道:“没有,外头仔细看过了,他们屋子里遵少卿的命令,不打草惊蛇,在他们吃饭时去查了,也没有什么发现。”

“下去吧。”

居成阳思索半晌看他摸索,忽道。“你还记得地毯吗?”

“记得。”秦于方蹲下查验,但几乎已经看不见痕迹,他们在这里活动太久了,道。

“他们故意留下痕迹,方形地毯就只有四个方向。”居成阳指了第一个窗户,这是一开始进来时的方向,第二个书架,第三个是门口,第四个是**,门不可能,窗也不会。“书架和床再搜一遍。”她爬上去将杆子都摸了一遍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床太重根本不可能推开。

秦于方道:“这里。”架子上次居成阳是搜过的,有一本册子,所以就下意识忽略了。“这里凸出来没有放实,可以摸到机关。”咔哒一声,有一扇门开了,嵌在墙壁上极为精巧,刚好是雕刻花纹的浮雕,几乎看不出。

“就是这里了。”居成阳眼神放光,冲到了门里。秦于方没抓住。“你小心点机关。”

居成阳哎了一声,远远的都有回音了。看来很长。

秦于方吹火折子点了两盏灯才下去。居成阳下来一路顺着台阶向前行走,顶上有蜡烛,她掏出一点,不知顺着什么东西,便一路火光蔓延点亮通道,后面的却在慢慢熄灭。地下少有人来,墙壁也涂上了什么,无法点燃,没有什么灰。

“好玄妙。”秦于方跟了上来,看来他想的多余了。走了一段,有另外两个小的岔路口,应当是铭古居和那间没有人的,再往前去,判断方向和距离应当是到了中间。前方四个路口。秦于方道:“看来他们是所有的房间都互通,所以分别看管,对他们没有什么用。”

“至少对其他几个刚来的有用。”居成阳大概辨别一下,去了西北方向道。“先去吴将军那。”到了专门进湘城旧事的路口,却将秦于方吓了一跳。边上摆了一堆纸扎的娃娃,如同在送葬一样。

“没见过啊?”居成阳开嘲讽。

没见过不可能,他见这个比见的人都多,但也太突然了,秦于方大喘了几口气。

居成阳嫌弃地拿过他手里的灯盏贴近了娃娃的脸看。

秦于方在后面抿着嘴伸出大拇指,心里想道:天生查案圣体,什么都不怕。“吴将军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虽然有些不好听,但是七十多岁,无儿无女,养老送终也不能提太多,买点自己想要的娃娃那不是很正常吗?”

秦于方抽搐着脸:“这是想要的娃娃。”真是好娃娃。

居成阳看着觉得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有些可惜,道:“若是我要死了,我得用更好的,要十二个漂亮的和我一起玩,墓要在市场边上,经常能看见人。”

孩子也天真,根本不懂,那不成了万人践踏了?秦于方痛苦面具,他是真的老了吗?怎么不能理解?

“我还要雕花的红色棺材,然后把骨灰盒放在里面。”

“那还要什么棺材?”

居成阳家中世代簪缨,坟大得很,她每次去都走的很累,那么大,好像要炫耀官大,没有后人,炫耀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撅了做新坟?“占的位置小,还可以放东西,放我喜欢的东西,首饰,吃的,玩的,如果有人要是有些难处,也是可以借来用一用。”

倒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秦于方笑道:“你倒是不介意,官府可不是看你的意愿。”挖官员的墓,那可是大罪,藐视朝廷。

居成阳走了一排,好像这一段距离都是,道:“你不觉得越来越精致了吗?”

秦于方只看了第一个一眼,再看面前这个,差别确实很大。

居成阳上手去摸被秦于方打掉:“你还真百无禁忌。”官府都很忌讳,他们对风水极其看重,这种事也是敬而远之。

“怎么你有亏心事?”居成阳白了他一眼,继续上手摸。“这里面是竹架子,外面还有点柔软的意思。”抬起手,只有小手臂动了。她勾唇笑。“有意思,这还能动。”再往前,娃娃的样子一点一点变,变得更精致,变得更像人,看着她们,几乎觉得在和人对视。居成阳更加兴奋,将一个人偶提了起来,在手里抱着,提起来做动作。

秦于方瞪大了眼睛看她抱着人偶转圈圈,手脚都不知要放在哪里,立刻克制地小幅度往后靠,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才能让他有安全感一点,生怕来了一个会动的在他后背摸上来。

“姜之为府上皮影戏的主人……找到了。”

火光忽明忽暗,秦于方看见居成阳笑得不同以往端庄可爱,带着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这最后几个,一个是穆晴,一个是解九娘,还有吴将军自己。”

几乎已经做得一模一样,摸上去手是柔软的,指甲,皮肤上的毛发。都几乎让人不变真假。

居成阳眼中染上疯狂的神色,做到极致的一切她都喜欢。

秦于方咽了一口口水,惊恐地看着她,她们天才都是如此神经吗?

正想着居成阳似乎又恢复正常。“少卿,帮我拿上解九娘的。”轻笑两声。“我们一起去找吴将军讨教一二。”

秦于方掐着人偶,脸对脸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又放下转个圈,将手伸得笔直生怕沾上一点。

上了台阶,居成阳将人偶放下,摸索两下将门也拽开了。秦于方快跑进了屋子立刻将后背远离黑洞似的暗道口。

居成阳打量他两眼:“你怕什么?一会儿回去还得走这条路,不然不是让人知道有暗道了吗?”

秦于方拧着八字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道:“对。”

居成阳抱着人偶钻进了吴将军的卧室。“将军,你快来。”

吴将军没有丝毫害怕和意外,只用枯槁的手轻轻蹭居成阳的脸,掉下来的袖子还依稀可见在战场上的伤痕。“将军能给我表演看看吗?”

“好。”吴月将人偶衣服脱下,丝线和东西放在关节处的挂钩,借着衣服掩盖,细细的如发丝一样的无色线就将它提起来。手指一动就能控制人偶的活动,活灵活现,甚至手指能够抓住东西,张嘴还能看见舌头和牙齿。

“穆晴”端起了茶杯,款步而行到居成阳身边坐下,说了一句:“居小姐喝茶。”是穆晴的声音。甚至还能眨眼。

“天啊。”居成阳惊叹着取下茶杯,吴月的每一根手指都挂满了丝线。秦于方也惊奇,这样的本事,就可以解释穆晴死了之后还在出现,道:“将军这能耐得学多少年?”

“从我在这里就开始学。”

秦于方扶着她从凳子上下来,又细心将凳子擦干净。“从前只听说吴将军的湘城旧事只能用傀儡戏演,也算开创一个流派,未曾知道将军除了战无不胜还有这样的本事,怎么将军会喜欢傀儡戏?”

吴月坐在**,如同坐在二十年前的军中大帐中,坐在她主帅的位置上,带着风沙和血腥气,自有一股老将的气派。“因为傀儡是不能站在人前的。”

“什么?”秦于方不能理解。“吴将军是说被软禁的事?此事众说纷纭,难道不是因为金殿怒斥惹怒了士大夫吗?”

“当初我因为战功赫赫回京受赏,但是却有人将我的丈夫接来以我不守妇道为由抨击我,但我丈夫的错他们只字不提,他停妻另娶,教唆我的儿子恨我,将暗处的便宜占个够,却要来抨击为国尽忠的我,我便叱骂他们,他们戍守边疆女子便要等待一辈子,不等便是不忠,可反过来便又是女子的错,我骂他们看不起的女子都做到的事,他们做不到,何谈大丈夫?”吴月嗤笑一声。“郑由为什么治水做了千秋功业造福黎民百姓只是一个区区诰命夫人,甚至登不得朝堂?又生生将她逼成这样子?”

“得利的人总是不自知的。”秦于方亦是其中之一道。

“居成阳如此能耐,论能力,她父亲尚且不如她,你也不如,可是,她要想做官,都只能是在宫中,做一个方寸之间处理文书的女史而已,她甚至无法搅弄朝堂的风云,你想过吗?”

大家心知肚明。

“他们只是觉得风平浪静不需要我,又怕日后用上我。”吴将军道。“用的时候是巾帼不让须眉,不用的时候就要相夫教子做奴才,他们是觉得我既然被家庭抛弃就应该跳到河里淹死自己,可我偏不,就算我在这里踏不出去一步,我也可以摆弄他们。”

居成阳低头,情绪不高,她何尝不知女官也是一个牢笼,但就算要在牢笼里,也要去一个有意义的。

吴月执起她的手,用力按住,道。“你要永远记得,努力站到人前,不要让任何人掩盖自己的光芒。”

“我记住了。”居成阳眼眶红红,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她母亲软弱,父亲温和但控制欲强,哥哥们只是疼爱而不在意她真实的思想,只有郑由和吴月看见了她。她保住吴将军将脸埋在她的肚皮里,轻轻地抽噎几声。

吴月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秦少卿找到了我这里,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就请问吧,老身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