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门口林卫拎着一个食盒,本打算自己留着吃,又想起仵作满头大汗,他似乎也没吃早饭。
他不敢进去,就在门外喊。“爷们儿一起吃点?我刚做的。”
“是吗,那我可得尝尝。”仵作放下手里的刀。他也饿了半天,大家都没心思吃饭,自然也没有人想到只有他能吃下,再给他送一些。“我这个年纪连婆娘都没有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儿子也不肯接我的班,早早到外头去了。”
“我还是挺佩服你们。胆大心细。”
“少有你这么想的。”仵作受人奚落的多了去了。
林卫拿了一小壶酒,也是他媳妇儿自己酿的。“来来来,喝两口。”
仵作连忙摆手,怕耽误了事情。“不不不,公务在身啊。”
“自家酿的,这酒度数不高,一杯是没什么问题。”
仵作也是个老馋虫了,他一天没有活的时候也无事可做,去酒馆子里和老朋友喝喝酒打发时间罢了,迟疑一会儿也抱了侥幸心理。“那好吧。”
“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呢。”
“什么有本事,不过是混口饭吃,不过明月客栈给你的薪资不低,怎么过得好像……”
说实话,众人都有此一问。
“我老婆是绒花巷的潘三花。”
“呦。”仵作拎起酒杯,整肃了表情道。“失敬失敬,久仰大名啊,我竟没想起来。”
两人一碰杯,第二杯也一饮而尽。“里头的事情都是我夫人打理,她照顾着几十上百个孩子,我也只不过是靠着嘴皮子赚两个钱而已,比不过她费心费力,我也时常觉得对不住她。”
仵作脸上上了红,抓着他的手安慰道。“何苦这么想,都是个人的命,你们夫妻二人做了好事,必然不会白做的。”
“希望吧。”
仵作又要喝。
林卫忙拦着他,道。“快别喝了,仔细耽误事儿。”
“是是是。”林卫这菜做得真不错,仵作快往嘴里夹了几块,又拿了个包子叼在嘴里走了。
高风阁
“小哥,我好看吗?”
又撞见郑由不正经。
居成阳面色不虞,伸手拦住秦于方,秦于方也不认为他带出的人会公私不分,二人便停下来在暗处窥伺。
官差看了一眼伏在他胸口的郑由,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夫人请自重。”
郑由却没有退,反而贴得更近:“有什么可自重的,一个女人总要再找一个依靠吧?”
“夫人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官差硬将她的手扯了下去。
郑由忽然大笑,笑出眼泪,笑得直不起腰,又把眼泪顺着脸用手背往上一擦。“我是什么身份啊。”
官差也苦口婆心劝道。“我等身份低微,夫人若要再嫁定有很好的选择,何必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郑由说罢落寞地进屋。
居成阳等人也装作不知,推门进去便听见一声慌乱的哎呀,扫过郑夫人一片后背是在换衣裙。
“等等。”她反手按住秦于方关上门自己进去。问道。“郑夫人怎么先回来了?”
郑由见进来的是她也并没有放松,慌乱地穿好衣服。“我看他们都走了我就先回来了。”
居成阳没说什么,目光打量能藏东西的地方,然后挽上去悄悄摸索一遍。“夫人慌什么?”
“没慌。”
“我们有需要夫人帮忙的地方。”
“我只是个女人,一个寡妇失业的,没什么本事。”
居成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夫人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不是会这样自我看低的人。
“人嘛,都是会变的。”郑由神色回避,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居成阳又道。“工程结束已经有七年了,夫人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拿着朝廷给的钱骄奢**逸。”郑由尴尬地笑。
“夫人说笑了。”居成阳目光如炬看穿了她。“夫人身后的鞭伤和牙印似乎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了。”
“是,很多年了。”
“是已故之人?他打你?”
郑由眼神闪躲道。“不是,不是的,你还小,没有成婚,就是夫妻间玩闹,他其实很爱我的。”
曾经确实听说他们感情甚笃,牙印这么深都没有挣扎的痕迹,但是身上的鞭伤可不是玩闹能造成的。
她既然觉得是好事,遮掩什么?
居成阳嗤笑一声,不解道。“他到底干了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郑由哀求道。“我不想说这些。”
“附骨之蛆必得刮骨疗毒。”居成阳不能理解这样浅显的不好都不明白,她若是碰破了点皮爹娘和哥哥们都要心疼好一阵。“你一边说他对你好,说希望他还在,可是他对你真的好吗?真的好,你每天和别人勾勾搭搭?”
“不许你这么说他!”郑由已经习惯性地维护她丈夫。
居成阳长这么大没受过什么委屈,被她这样吼着,眼泪也一下子下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在家中听了不少你的传言,我从来都不信,我都没信。”
郑由吸了吸鼻子仰着脖子快速将眼泪眨回去。“什么以前不以前的,我只是想证明我有人爱!他们都说织席贩履之徒都不要我,我偏要证明给他们看。”她又捂着脸哭道。“若是夫君在,就不会这样,他会带着我踏青,带着我治水,告诉所有人我是他夫人,他只爱我一个人。”
居成阳咬牙切齿。“因为他死了你才糟闲言碎语吗?是因为他们觉得你脱离掌控,你得的荣誉是你的他们怕的是你,不是你丈夫!”
郑由渐渐停了哭声。
路程阳骂道。“只不过是你心志不坚,听不下去,所以把一切归因于你没有丈夫是个寡妇,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堕落。”
“是你洗脑自己他对你好,美化他,去听从他们的想法,一定要有一个男人,你选了最差的一条路,选择了最让他们如意的一条。”
“你一边堕落,一边羞愧,可是却不肯改变,你若是肆无忌惮,丝毫不顾及什么贞洁羞耻,只是玩一玩,我倒是也没看错了你。”
门外的解九娘看见秦于方招手叫她叫过来悄声道。“里面要吵起来了,我不方便掺和,你进去看看。”
“可你,已经被毁了,你屈服了。”居成阳很失望,她站起来打算给秦于方开门开始问案子。
郑由拉住她的手。“我没有。”
“从前我以你为榜样,你说我不该被埋没,所以我没有,可今天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居成阳失望了,想要掰开她的手。
“不是的。”
解调解上线但没完全上。“有反骨还这么硬,下场可是吴将军。”
解九娘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像是一个侠客和秦于方唠嗑。
秦于方斥责道。“可别胡说了,你去不去。”
“这是她们俩的事,不需要别人掺和。”
郑由抓着她的手,半晌才小声说:“将面前那层布扯开,我只是需要一点肯定和勇气。”
这么多年她只有孤单一个人,三人成虎,要想心志坚定谈何容易,郑由将身上系的牌子解下来,放在她手里,这是同兴十一年时陛下表彰御赐的。“我没忘。”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清醒,也许多年没有这么难过。”
“我是独生女儿,家也算是富裕,嫁了人之后,父母也都亡故,7年前的时候我就想着工程结束,我能做什么,到今天我才终于想明白了。眼下将这本册子上的人都找到,将抚恤金给他们,我便也算了了心愿。”
居成阳听了这话,看她神色诚恳,反握住她的手,并不细嫩,可见也是吃了许多苦的,心疼道:“夫人那时时候想必有许多困难吧。”
秦于方发觉她们好了,便打发了解九娘,推门进去。
郑由整个人的气质变得不一样了。
她叹了一口气,却腰板笔直像是在发光,眼神坚定。“是啊,五年,不赞成的人有很多,国库投的钱朝中怕打了水漂,几次三番想要撤回换个治水官,几个大头的慈善家也想要撤资,但那时水已经快要涨潮,如果临时换人,来不及磨合,八成的概率会坍塌,也没有人肯担这个责任成为千夫所指。”
“我便将全数家财填起来补了窟窿,能撑住当时,也幸亏,我从来没有真的在内宅一心一意相夫教子,我一直在堤坝附近,每一堆土我都有参与,下面的弟兄们相信我,他们没跑,跟着我一起干。”这是她最荣耀的地方,他们信任她,她觉得比陛下亲自的慰问重得多。“那时候是同兴十年,他去了,确实很难,十一年的时候决堤死了不少人,伤口感染,病死,被滚石砸伤残疾,真是不少,我对不住他们,向朝廷申请一些抚恤,也迟迟拿不到,还偶尔将一些病残混入,然后报伤残,说是筑堤伤着的,想要骗抚恤金。”
“那夫人给了?”
“我没有,当时谁跟着我,名册中一一对应,再回来的又或是其他人有什么居心我是不知道的,我不想冒这个风险。”郑由虽然不混迹官场,但也熟知人心,她的试错成本太高了,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纵然担一些恶名也没有什么。“因筑堤而死的人都统一安葬在一个地方,一直都派人看守,我不能因为这些人而让他们寒心。”
“十三年的时候工程即将竣工,高整希望让他的子侄进入工程捞资历,我拒绝了,但是他在工程上使人做手脚,将泥中混入杂质,欲要告我中饱私囊,若不是发现得早,险些功亏一篑,又有人私下收买工头,将死去的家人扔进去,说是筑堤死了的,想要骗抚恤金,工头直接报给了我,仍然没有得逞,年末才完整交付。”
居成阳道:“一直到现在,从前年年决堤的洛河,河边都是良田。”千秋万代的功劳,没有加官进爵,只是一个因为丈夫得的诰命夫人,埋没了她。
秦于方道。“夫人善心,御下有方,又有原则,许多人是不会为这些人发钱的,病了死了,往工程下一丢,还可以迷信一点,当做镇压邪祟。”
郑由温和而坚定。“我是个人,良心并不少长一点。”
居成阳靠在她身上,这才是她知道的郑由。
郑夫人爱怜地将她揉进怀里,就像七年前一样。
秦于方一直很纳闷一件事,所有人都有嫌疑,可是郑由从始至终,都仿佛干干净净。“夫人,这客栈里的人都认识吗?”
郑夫人思索再三摇摇头。“我认得成阳,那场宴席你好像也在后桌坐着。”
“是。”
居成阳躺在郑夫人怀里道。“你们都没见过九娘吗?”
“没有。”
她诧异道。“台上表演的就是她。”
秦于方也道。“对,见了名字我才想起来。”
“是她?”
又问:“夫人晚上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
“吴将军那里有什么声音吗?”
郑由细想着摇头。“戌时之后她就睡了,没什么声音。我昨天什么也没发现。”
金云的院子离得太远,没有也正常。
郑夫人又想起进客栈时的事,说:“但是我来的时候看见官子成追着九娘来。”
秦于方:“那他们之前就认识?”
“这就不清楚了。”
成杨楼
林卫难得闲,见居成阳和秦于方从门口过迎了出去。“大人们有什么吩咐?中午有什么想吃的?”
秦于方顺势进去翻了两下桌子上摆着的东西,都是各种记录,递给居成阳。“你是什么时候来京都的?”
“同兴十五年。”
“为什么来?”
“举家搬迁。”
“从哪?”
“泸州。”
又是泸州啊,这里出现了好几个泸州了,泸州到底有什么事?
“听说你如今只有一个妻子,也在京都?”
“是。”
居成阳拿着一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布偶,应当是自家人缝的,阵脚不太细密,看起来已经有了许多年,想念妻子也不至于拿这个。“这小女孩的玩意儿,你没有女儿吗?”
“是我妹妹的。”林卫手有些微不可查地抖动起来。“我们搬走之前我妹妹丢了。”
居成阳看他的反应,一挑眉:“卖了?”
“不是,就是丢了,找不到了。”林卫红了眼眶。
秦于方顿了顿才问。“来了就到这客栈里了吗?”
“对。”
秦于方又提起一张纸:“但你的户籍显示,你在泸州做过小吏,我问你,你却说你不认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