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客栈疑案

第8章 姚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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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于方将居成阳拎进了经正院,又叫解九娘进来。

她屋子里,他们刚才回来的时候也看过,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应该有的吃饭喝水睡觉的痕迹,地上也没有什么灰,跟在她后面看,脚下也没发现,衣裳也没少、没洗。

居成阳逆反心起来,又强压下去,她梗直了脖子,她马上就是朝廷命官,她是要协助皇帝的。

解九娘提着裙角娇娇柔柔进来,秦于方端坐在书案后面好像要升堂审案,见了这两位在心里深深地叹一口气。“别哭了。”

居成阳道。“解九娘,也叫裴灵儿,歌姬,当红时销声匿迹过五年,嫁给了一位乡贤的儿子,生过两个儿子。”

“三个。”解九娘郑重纠正。

二人对视一眼。

秦于方。“你在戏班子里生的?”

“我在别家生的。”解九娘低着头将帕子放在手里绕。

秦于方沉默半晌。“典妻吗?”

“对。”

“典妻是什么?”居成阳不曾听闻。

解九娘半晌道。“将妻子卖给不能生育的人家几年,生孩子。”

“畜生吗?”居成阳瞪大眼睛。

“这事并不少见。”秦于方不想从解九娘的口里说出这些事,当事人的情绪总会濒临崩溃,给她解释说。“他们会选生儿子多的,卖身的钱归了丈夫,自己的孩子来不及养,典妻时做的孩子和她们也没有关系,养到一两岁就再也不见面,骨肉分离何其痛苦。若有良心丈夫善待,若没有良心,或是另养妾室、外室,人财两空,儿女不亲,对于一个只能依靠丈夫、儿子的女人是致命打击,许多过不多久就抑郁而终的。更有甚者觉得妻子失去贞洁,自己没有尊严,日思夜想,怀恨在心,**杀人,或是预谋杀人,我在案中见过许多,平常时已婚女子失踪死亡,我们都会着重调查她丈夫。”

解九娘无奈地笑一声,摊开手。“那还好,我还活着,他只是拿着钱养了个外室又在和离之后就不知道了。”

“不想不听也好,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秦于方想起他手上的那个粗制滥造的镯子。“你父亲大约是在你做典妻的那几年去世的吧?”

“对,没有人照看他,我以为看在我这样付出的份上,他总会顾及我父亲的。”解九娘咬唇。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依靠的。”

“是,吃了教训了。”

居成阳简直不敢相信。“好事一点没有,坏事一点没落。”甚至没有养外室的处罚,只要不是与已婚女子通奸,他就一点事没有。“这也太便宜他了,为什么不反抗。”如果是她,一定让他,偿还千倍万倍。

“怎么反抗呢?是在刀棍下说不去,是他们会把钱给我,还是把孩子给我,又或者能逃走?还是预谋杀人菜市口问斩?”解九娘一点看不出颓废过,还以为说的不是她,撸起袖子看到陈年的刀伤,那是自杀的痕迹,还有被抽打的瘢痕,道。“只是所有人默认可以吃掉女人,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她直视着居成阳,甚至还带着点求救。“居小姐,我们这样的人没有资本反抗,我们的反抗伴随死亡,我懦弱,不敢做第一人。”

居成阳低着头不动,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这两天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特别,经历的事也一遍一遍将她重塑。

静谧了许久,秦于方又问。“解九娘,你从前不认识金云吗?”

解九娘拈着帕子轻点泪痕,在如何理智从前的苦痛也不会少半分,有人倾听泪便会止不住。“见过几次吧,没说过话,她是绣坊,我是戏班子。”

居成阳听见问询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前一天为什么晚上出去?”

“出去吃饭啊,我不是说了吗?”

秦于方追问。“那你着什么急?有人等你?”

“没有,只是饿了。”解九娘手里绞着帕子有些不安。

居成阳看过这两日在客栈里点菜的记录。“你不是说你不吃面吗?前天早上榨菜肉丝面不是你点的吗?”

解九娘呃了一声才说。“是,但我有种怪癖,就是榨菜肉丝面,吃榨菜肉丝,当汤,只放一点点面。”又说。“金云她爱吃面。”

太牵强了。

“金云中午点的是菜,晚上也点了榨菜肉丝面。”居成阳绕了一圈在解九娘背后猛地摸上了她的肩膀。“你说是不是你把饭菜让人写反,其实她吃的最后一顿就是榨菜肉丝面,是早上的那顿,不是晚上的。”

林卫与解九娘,关系很好,他们看得出来。

解九娘僵硬着身体,瞳孔骤缩。

这话在每一个人耳朵旁边炸开,汗毛倒竖,秦于方不觉站起了身。

惊悚,太惊悚了。

如果是这样,那当时他们看见的人是谁?

是人是鬼?

“居小姐这个想法太惊世骇俗了。”解九娘强自镇定将肩上的手拂落。

“是吗?我不觉得惊世骇俗,我自然有我的判断方法,你说凶手是谁?还是说是你们所有人?”居成阳凑近她耳边。

解九娘没说话,仍然在擦那连续不断的泪,她通红着眼眶,脖上的青筋起伏,又努力眨了几下希望把眼泪憋回去。

居成阳又忽地一笑:“别紧张,我只是开玩笑,人都死了,怎么可能会让我们看见呢。”

解九娘手都在颤抖。“是啊。”

秦于方摸不准居成阳什么意思,但也总觉得这个想法好像可行,但又太有悖于常理。

如果金云真的已经死了,那那一天之中所有人都没看出来,甚至晚上一直有人和金云说话,解九娘也被看守,是长得像,双胞胎,还是什么。

居成阳又说:“你觉得昨天晚上有什么不对劲?”

解九娘抿嘴,半晌才道:“没什么不对劲。”

居成阳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行,我明白了,你去吧。”

解九娘逃一般走了。

居成阳又补充道。“不要和别人说什么。”

“死后一段时间确实可以将尸斑和尸僵改变。”秦于方道。

湘城旧事

其余几人大多审问完毕,得到了最新的些信息,居成阳和秦于方,陪同着吴将军一路走过去。居成阳:“将军一直在这里,就没想过要出去吗?”

“想过呀,尤其是三年前,同兴17年的时候,我特别想出去。”可惜了,她什么也做不了。

同兴十七年啊。

居成阳:“怎么不让同僚帮着一起上书?”

“没用的。”

当时形势确实严峻,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舆论很大,但是她怎么知道朝局?为什么没有用?姚坚斗的是谁?

“将军的家人可来看过将军吗?”秦于方问。

“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吴将军在廊上坐下,清风拂面,该吹起的青丝已经雪白。“我本就在一个平常人家,只是比常人力气大了些,和父母一起下矿,父亲母亲死了,我哥哥和嫂嫂也不愿意让我多吃两口饭,正碰上战乱,官府叫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必须结婚生孩子,便随意给我配了一个,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秦于方问:“您儿子,这些年也没有为他打算过吗?”

吴月听他提这事,面色冷硬。“他既不认我做这个母亲,我也不必为他计,从前钱已经给够让他长大成人,他是死是活,该归他父亲管。”

这秦于方又不赞同了。“可是。”

将军打断了他那套母亲的颂歌。“子之于母,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我对他既无生恩,也没有养恩,传宗接代,传的既不是我的宗,接的也不是我的代,我也不寄希望于他为我侍奉床前,他也不在意我是否陪伴,何必挂碍。”

秦于方试图劝导:“怎能如此想?母恩难报。”

母恩难报?吴月冷哼一声。“既然都不认,又怎么能奢望报恩?又因为奢望报恩而去,对子女好?”吴月问秦于方。“那你这到底是希望日后报恩,还是希望得到母亲的好?”

秦于方答不出来。

吴月嗤之以鼻。“母亲不是任何人的挂件。”

居成阳却觉得十分高兴。“将军洒脱,若是父母不挟恩,教导子女良善,他们自然待父母好,岂不两全其美?一味要求孝与顺,那这三纲五常,一一遵循,这偌大家族到底是众人还是一人?”

她从来就讨厌这孝顺与身份的绑定,不论是非,不论对错,盲从而已。

吴月听了这话才缓和了面色。

居成阳又问。“将军屋子里挂着那个年轻的画像是谁?”

“姚坚。”

果然。

同兴十七年姚坚死于军中。

居成阳道:“姚将军似乎是您麾下旧部?”

“对,他就如同我亲孩子一样,可惜这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吴将军面上悲戚,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看着院子中被精心照顾的花草,连狗尾巴也没得摘,依稀记得他们一起编过小狗与兔子。

“姚将军确实也犯了一些错事。”居成阳试探道。

吴将军却笃定道。“他不会。”

居成阳:“他若是不会,可有什么证据?怎么不翻案?”

吴将军只摇头。“我都出不去,哪里给他找什么证据,都不过是老婆子口说无凭。”

气氛低沉。

秦于方另开一个话题:“将军,我们已经找到了毛光修的那把椅子,里面是毛光的药,只是不知他为什么藏起来。”

吴将军站起来走在他们前面。“你们不知道,这我就更不知了。”

居成阳上次凑近她没有药的味道,屋子里也没有,问:“还有一个问题,将军,郑由说她在昨日巳时的时候听到你这儿有别人的声音。”

“没有别人,你们昨日不是查了吗?”

秦于方道。“那时行踪不知道的只有金云,萧绝,谢九娘和将军。”

吴将军进了屋子也不阻挡。“我的屋子里一向没有别人,我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你们要来查便尽管来,只是你们想找的东西,我这里都没有。”

居成阳进屋子里扫了一眼,被子有变化,药的味道没有,桌子里以前的瓶瓶罐罐都看过,味道也不一样,墙根底下也没有翻过土的痕迹。“将军平时都什么时候休息?”

林卫曾经特意叮嘱过晚上不要打扰她。

“戌时。”

按照上次他们到来的时间和蜡烛的燃烧速度,架子上的烛火确实是在戌时左右熄灭的。

居成阳问:“将军昨晚没有出去吗?”

吴月哼了一声,太抬举她了。“我虽然是个将军,但我已经70多岁了,门口又有这么两个人守着,我能去哪儿呢。”

两个人轮番守夜一刻不停,有动静也应当很明显才是。秦于方道。“那将军好好休息,天气不冷,也不必关着门窗了。”

吴月轻笑着点点头。

秦于方抿唇拍了一下栏杆。“太棘手了,原本只是以为是个平常案子,找不到证据,便让他们有机会做些小动作,才稍稍放纵,可现在,官子成的登山索在金云身上,萧绝的药与毛光的死有关,金云死时一声不吭也未必没有他药晕了的缘故,解九娘换了饭菜混淆时间,吴将军的口技也可能在掩盖死亡时间,郑夫人暂时还没找到问题,那把匕首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线索乱七八糟没有关联。”

“这里的线索本来就有很多是来遮我们的眼。”有的时候也太巧了。居成阳又说。“同兴十五年十二月的时候,姚坚被人弹劾嫖妓被贬了充军,两年之后病死。”

秦于方道。“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也是许多人替他说话,但是证据确凿。”

有人的地方,就有党争,冤案错案不稀奇,只是这人也没什么党派,到底是谁会污蔑他一个边地将领。

居成阳道。“自己养大的肯定不会相信,我也听说姚将军人品很好,当时还没成为刺史的胡颂,也上书求情过,这位刺史早年官声不好,但是后来也是高风亮节,泸州富庶,交税高了三成,他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