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昭没有走。
棋局中断后，老爷子起身去倒茶，沈长昭便顺势跟着在老宅里闲坐。
没多久，老太太端着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边摆边说：“你说锦舟也真是，脾气又臭又倔，跟她爸一个样。”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一个样？她比她爸还犟。”
沈长昭接过茶，随口问道：“她小时候是一直跟你们住的吗？”
“她爸妈工作忙，没法管也不愿意管”老太太坐下来，“我们把她接过来时，她才十岁，那会儿她还很听话，越长大越古怪”
“怎么古怪？”
“你别看她现在安静得跟个文人似的，小时候多闹啊，动不动就和弟弟吵架”
“弟弟？”沈长昭下意识问，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洛锦舟弟弟，洛亦南。
老爷子皱起眉：“亦南不跟她亲，两个人明明也不差几岁，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天天打架，也不让人省心。”
“后来出事那年……”老太太话说了一半，声音顿住，意识到说错话立马话锋一转，“后来就被送过来，我们照顾了。”
“出了什么事？”沈长昭立马追问。
“那场意外”老爷子一锤定音似的，带了些抱怨地瞪了瞪老太太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提它干嘛”
“我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沈长昭语气“锦舟不说，我也不敢问得太直接。”
“她当然不会说，这么多年了，要是想说早就讲出来了”老太太忽然笑了一下，“不过你能这么关心她也挺好，我们也一直盼着她有人懂”
老爷子低头喝茶没吭声。
沈长昭想了想，语气依旧温和：“我能看看她小时候的照片吗？”
“相册还在屋里呢。”老太太站起来，“我去给你找。”
一叠泛黄的相册被摆在茶几上。
沈长昭翻开第一页，照片是很旧的胶卷质感，小女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脸蛋瘦，眼神却极亮。
约莫才七八岁的年纪，脸上的笑容却很阳光，扎着麻花辫，额头中间一颗红色贴纸，十分可爱。
“这张是在镇上的小学拍的，十岁以前的照片好像就剩这一张了”老太太说。
“哼”老爷子又是不满的哼了一声，“那也是她自己淘气都烧了”
沈长昭眉头一拧。烧了？为什么会烧掉。
十岁之前都是和她父母一起生活，难道是因为怨恨父母？可如果真的怨恨，当初总不至于会听他们的话和自己签合约吧。
他翻到另一页，那是她和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的合照，男孩站在前面，女孩站得远远的，笑意很淡，像是强挤出来的。
“这是她弟弟？”他问。
“嗯。”老太太语气含糊，“他们俩关系不太好，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
“那次住院，是跟弟弟有关？”
两位老人沉默了。
良久，老爷子才开口：“其实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那时候锦舟跟她爸爸妈妈一起住，我们去的时候，她那妈又是哭又是气，是她爸签的字，把锦舟送进医院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老爷子突然提高声音，“生病了，所以要去医院住着”
“什么事情能严重到让父母做出送精神科的决定？”沈长昭盯着他们。
这是李铭新查到的，之前说洛锦舟十岁的时候住院，以为就是单纯的生病，结果又查出来她当时去的是精神科。
“我说了，不提。”老爷子放下茶杯，“那场意外，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对她也不好”
“你要是真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她去”
老太太把水果推到他面前，“算了，小昭这事儿你也别问，在锦舟心里也是一根刺，她既然不想提你也别多追究”
她说得平和，却像一道边界，轻声划出。
沈长昭没动，也没伸手去碰那盘水果，只是静静地看着桌面，仿佛在消化这几句含糊的答案。
他嗓子有点发紧，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爷爷奶奶，有句话我觉得还是要讲一下，洛锦舟小时候经历过什么，难道不该有人知道吗？你们都在说那是她不懂事，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可那时候她也才十岁。”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
因为他知道——说再多也是堵在这两个老人口中，进不去的。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洛锦舟之所以这么沉默，或许就是因为知道，说了只会被当成“她太敏感、太小题大做、太不懂事”。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时钟滴答作响。
他起身，“这几天锦舟可能还是抽不开身，我再找机会带她来。”
老太太点点头，没再留人。
走出洛家老宅，天已经黑了，夜风擦过廊檐，带着初夏的潮气。
沈长昭坐上车，一句话没说。
李铭的消息还卡在那一条：
【她当时不是住普通病房，是精神观察科。进出院记录都带家属签字压档。】
沈长昭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手机在发烫。
他点开那条消息，盯了很久，才打下一句话：
【能查到是哪位医生接手的吗？我想找到他。】
发送。
他靠进椅背，闭上眼，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胀。
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冻得发紫。
被送到精神病院。
被送到爷爷奶奶家。
他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事可以让一家人可以对一个孩子做到这种程度。
他现在才开始意识到，他认识的那个“洛锦舟”，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给别人看的版本。
而真正的她，还困在一段没人敢听她讲的过去里。
晚上八点，市中心的主街依旧车水马龙。
沈长昭还记得上次送她回来，洛锦舟出了咖啡馆在这附近就不见了，很明显是住在这附近。
他把车开进熟悉的街道，慢慢地绕了一圈。
不为别的，只希望能碰到，哪怕只见一面。
但他没抱太大希望。
在他靠边停下、低头查看项目进度时，余光里一道身影穿过斑马线。
沈长昭倏地抬起头。
居然真的让他遇见了！
洛锦舟穿着一件灰白宽松卫衣，头发短短地贴在耳侧，手里拎着一袋菜和一小盒鸡蛋。
没有化妆，脸色略显苍白，却格外舒展。
她像是刚从一家便利超市出来，正慢慢穿过街口往住宅区方向走。
沈长昭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下一秒却注意到了——
她身后十几米外，有个穿深蓝连帽卫衣的男人，也正朝着那个方向走。
对方脚步不急不慢，但从她进店出来开始就没换过路线。
而她显然毫无察觉。
沈长昭心一沉，推开车门，快步穿过路口。
他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从侧后方靠近，在快要与她擦肩而过时，轻声叫了她一声：
“洛锦舟”
她蓦地抬头，看见他的一瞬，显然也愣住了。
但还没等她反应，沈长昭已经走到她身侧，低声、却带着压迫地说了一句：
“别回头，有人在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