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大，但密密的，像是风里筛出来的一层水帘。
洛锦舟从酒馆出来时，脸颊还带着一点微醺的红润。
她没带伞，也没想打车，仰头看了看那片泛着昏光的夜空，干脆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打算直接淋着雨回家。
街道两旁是打烊的店铺，远处路灯昏黄，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映着她一身深色风衣的倒影。
就在她刚迈下街沿那一刻，身侧忽然响起一声喇叭。
她愣了一下，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
是韩子朔。
“上车。”
他对她扬了扬下巴。
洛锦舟迟疑了一下，还是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车里暖气刚好，挡风玻璃一片水汽。
她别开脸，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你怎么过来了？”
“谈合作。”韩子朔把方向盘扶正，看她一眼，轻笑了一声，“不过要不是看到你，我差点以为导航带我走错街了。”
“你变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洛锦舟拉着安全带，不动声色地靠进座椅，声音懒懒的：“认不出来就对了，我换了人设。”
韩子朔笑了：“你这人设也太炸了，展会上怼外国记者那段，我回放了三遍，够解气。”
洛锦舟扬了扬眉：“那你不怕跟我谈合作被怼？”
韩子朔摊手：“我又没撒谎，又不是记者，再说了，我又不是没被你怼过”
两人轻松闲谈，车里气氛缓缓落定。
转入她住的小巷前，韩子朔忽然从副驾后座拿出一个纸盒子。
“喏，你弟让我带的。”
洛锦舟下意识接过，低头看到那熟悉的糖果包装时，眼神明显怔住。
那是他们小时候常买的那种，在学校附近礼品店里那种口感微硬的水果糖。
她盯着那包装看了好久。
手指轻轻摩挲过褪色的塑料膜，一言不发。
最终，她没说话，只是将那盒糖慢慢收进了包里。
就像在安放一段沉睡已久的童年。
韩子朔忽然偏头，像是随口一提：“对了——”
“有一个人，也来了。”
洛锦舟愣了一瞬，抬起头看他。
“谁？”
韩子朔只是笑了笑，没说名字，只是把车停在她公寓楼下：
“你应该猜到了，明天的展会，他大概率会来。”
她没说话。
雨还在下，水汽模糊了玻璃上的世界。
洛锦舟没再多问。
她道了谢，推开车门走进雨里。
脚下是微湿的青石路，巷子窄，灯光柔和，打在她的风衣下摆上像一条金色流线。
刚走到自家门口，隔壁那家花店的小帅哥正好搬着木架出来，冲她挥了挥手。
“锦舟姐！明天我新店开张，来捧个场啊？”
洛锦舟撑着伞笑了笑，回道：“好啊，明天几点？我带人一起砸场子。”
对方笑着喊：“只要人来，怎么砸我都不生气！”
她笑着点头，上了台阶开门。
屋里灯是暖黄色的，进门就能闻见晾衣服的洗衣液味，混着一点点淡淡的香氛气。
刚换好鞋，就听见厨房那头传来一阵锅碗碰撞声。
“姐！”一个扎着丸子头、穿着短袖的女生从厨房探出头来。
“你回来啦？”
洛锦舟刚把包放下，对方就走过来熟练地帮她拿外套，一边嘴里碎碎念：“你这天还喝酒，也不怕感冒。”
“你这小孩倒像我妈。”洛锦舟失笑。
“最近论文周又是项目周，我快疯了。”女孩边脱围裙边说，“我这两天可能没法去实习，能不能给我跟设计部那边请个假？”
“我可不想被扣工资！”
洛锦舟挑眉：“你这语气听着不太像是在请求。”
“那我就哭给你看！”她把围裙往椅子上一甩，坐下开始剥橘子。
“姐姐最好啦，姐姐最漂亮啦，姐姐最通情达理啦……”
洛锦舟拿了她剥好的那瓣橘子放进嘴里，凉凉地回了一句：“可惜姐姐不吃这套。”
“呜呜呜！”她对面女孩作势趴桌子，一边拍桌一边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说好的姐妹情呢？说好的带我飞呢？”
“你现在都上天了，不带我飞，我只能在地上打滚了”
洛锦舟忍不住笑出声。
厨房里还有热气没散，屋顶的灯光落下来，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
窗外的雨还没停，但她身上已经不再湿冷。
她坐下，剥了一瓣橘子喂回去。
“行了，明天别去公司了，在家把毕业论文写完。”
女孩瞬间从“地上”蹦起来抱住她：“姐姐我爱你！”
洛锦舟拍拍她的头发，无奈又温柔。
这一刻，她的世界终于有了最真实的温度。
傍晚的雨停了。
云层被落日拨开一道缝，天边泛着微微的橘光。
洛锦舟换了鞋，和合租的小姑娘一起慢慢往河边散步。
她们并排走着，一人手里拿着一杯刚从楼下咖啡店打包的热拿铁，身上还带着一点厨房里残留的味道，混着雨后的潮气，安静又温暖。
“你说，”女孩忽然出声，偏头看她，“我们对门那个花店小哥，是不是在追我？”
洛锦舟轻笑：“怎么，最近又送你花了？”
“嗯哼，他说是店里的新品试手。”她神秘兮兮地眨眼，“但我问别的客人，他们都没收到。”
“那就是追了。”洛锦舟点头，“要不要我给你找人打探打探他有没有女朋友。”
“别啊！”小姑娘羞得一跺脚，“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当真了。”
洛锦舟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点藏不住的小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
“行吧，那我也问一个。”女孩侧头看她，“你来法国这么久了，有没有……心动的男人？”
她脚步顿了顿。
洛锦舟抿了口咖啡，低头戳了戳她的额头：“少看点那些狗血偶像剧。”
“回去想想你的毕业论文。”
“我真心关心你诶！”女孩揉着脑门不服，“都说巴黎是最浪漫的城市，你也不想浪一浪？”
“每天出来散步还想怎么浪？”
洛锦舟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本没在意，直到那熟悉的气息忽然从风里钻进来，带着一点呼吸间的热度，站住在不远的地方。
小姑娘率先转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
洛锦舟愣了片刻，才慢慢回过头去。
斜阳落下，光线打在不远处那道身影上。
沈长昭站在橘色的霞光里，神色平静，西装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像是走了很久、终于到了此地，却一时找不到语言。
洛锦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情看不出情绪。
半晌，她终于开口：
“你怎么来了？”
沈长昭低声道：
“来看看你。”
雨后的河水泛着碎光，两人之间隔着半条鹅卵石小径，却像隔着整个从前。
风轻轻吹过。
她没有再问，他也没有逼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