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过了三月,京城入了冬,到了北地出发日子,姜颂安写着弹劾奏章有些发颤,墨色晕开在笔尖。
案头搁着裴砚宁送来养病的参汤,她想起来小时候自己被姜南枝推入水中。
一直扑腾没人伸手,是裴砚宁一个猛子扎进去,用身体为垫子将她推到岸边。
她冻晕没有意识,只能感觉有个人哭着将一碗参汤灌到自己口中,眼泪混着汤,让她慢慢回温。
“姜姑娘可想清楚了?”谢清晏斜倚朱柱,手拿酒壶一副悠哉模样。
“这道折子递上去,裴小将军就算浑身是嘴,也难洗私自回京的罪名,你舍得吗?”
姜颂安低下头,她必须要在去北地前划清与裴家的界限,状告裴家是她必须做的,私自回京罪名不大,最多让裴砚宁挨几板子或者禁足,让他恨自己也好。
姜颂安将奏章重重拍在案上,笑着说道:“我想好了!还请世子帮我交与陛下。”
“不用如此客气,毕竟你也是嫁入靖王府的人,算起来也是一家人。”
“那就劳烦大侄子帮我送去。”
谢清晏憋红脸,怀疑她是故意的,面对自己曾经心上人他再三犹豫也不能喊出婶婶这个称呼。
“你……我看你找我送就是为了说这一句。”
姜颂安拍了拍他肩膀笑着回应:“哪有啊,我这也是为了合规矩,去送吧,好孩子。”
谢清晏气鼓鼓出门,姜颂安捂嘴笑,傍晚就得到消息,裴砚宁被状告后挨了板子,拿着奏折到王府求见,姜颂安不见后他就病在**。
第二日,大雪飞扬,姜颂安收拾好了行李就和谢池梧一起出发。
姜颂安掀开帘子,裴砚宁单膝跪在马车前,铠甲缝隙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地,将雪面染红。
“阿蛮留步。”他仰头时,额间发带早已松散,昨天的伤此刻被撕裂,他有些虚弱,忍着疼开口:“容我最后……送你一程。”
谢池梧按住剑柄正要发作,却被姜颂安抬手拦住。
她拿着貂裘步下马车,寒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恍惚间与上一世北境的暴雪重叠。
那时裴砚宁也是这般浑身浴血,在敌军箭矢飞来时,用胸膛替她挡过致命一击。
她伸手将外袍披在裴砚宁身上,为他取暖。
裴砚宁躺在雪中,喃喃开口:“你可知为何我总在雪夜咳血?”
他忽然轻笑,“上一世你被你父亲害死,我只恨我没能护着你,早一点回京,之后我跪在你坟前发了毒誓,若有来世,定要将命护你周全。”
他颤抖着伸手,却在触到她衣角时猛地顿住,“我宁愿私自回京,我也要护着你,只是重生一世,我还是抓不住你。”
姜颂安瞳孔骤缩,记忆如潮水翻涌,难怪裴砚宁总能提前察觉危机,难怪他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化不开的悲戚。
她望着他铠甲上未愈的旧伤,那些曾以为是巧合的救命之恩,此刻都化作利刃剜着心口。
“阿宁……对不起。”她声音发颤,看着眼前护了自己两世的人。
侍卫在一旁提醒:“王妃,子时城门落锁。”
裴砚宁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云皎手背上,滚烫如灼。
他挣扎着起身,将一枚刻着大雁的玉佩塞进她掌心:“这一世,你只管往北走。”
话音未落,喉间涌上的鲜血呛得他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攥着她的手,用口型道,“活下去。”
他昏迷后,身边小厮就派人将他送回府内。
马车重新启动时,姜颂安隔着泪眼看着裴砚宁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
手中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上一世她到死都不知,那个总与她针锋相对的少年将军,竟带着两世的执念,在轮回里寻了她千万遍。
马车突然颠簸,她身子一晃,腰间忽然多了道力道,谢池梧不知何时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脸上有些不满。
“这般失魂落魄,可是动心了?”他指尖挑起她下颌,“本王可以现在掉头,让你回去扑进小将军怀里。”
姜颂安拿开他的手,将玉佩收起来。
“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她声音带着薄怒,抬手狠狠拭去眼角残泪,“我们既已对月盟誓、结发为夫妻,我与你当然是一心,只是有些感怀。”
她仰起脸直视那双冷眸,眼尾泛红,谢池梧心疼将她搂入怀中,手指挑起她一缕青丝。
她握紧腰间短刃,任风雪呼啸着灌进车内既已许身,便与君共赴这刀山火海。
暮雪渐浓,谢清晏立在长街尽头,望着马车碾过积雪留下的辙痕,直到那抹黛青色车帘消失在转角。
“大人当真舍得将她放走?”云骁搓着冻红的双手,直往他身前靠。
谢清晏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仍落在马车消失的方向。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骰子,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她就将这骰子放在自己手心,那嚣张模样让人记忆深刻。
“醉金楼的主人,本就该纵横天地,京城困不住她。”他轻笑出声,声音却带着化不开的苍凉。
云骁点点头,为他撑起伞,“她是振翅的雁,不是困在金丝笼里的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鼓沉沉。
谢清晏解下外袍披在云骁肩上,拿过伞,转身踏入风雪:“我们走吧。”
长街空**,唯余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姜颂安还靠在谢池梧肩膀,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呕吐。
她捏着帕子捂住嘴,脸色发白地靠在车壁上。
对面的谢池梧眉心微蹙,伸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背:“可是路太颠了?”
他指尖触到她掌心细汗,忽然撩开窗帘低喝:“停车,换平稳些的路走。”
姜颂安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轻笑出声,帕子掩唇却掩不住眼尾笑意。
谢池梧皱眉抽回手,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打开,里面是蜜渍梅子:“先含一颗。”
她却摇头,指尖戳了戳他膝头:“王爷可知,女子害喜时……”
话未说完,便见他耳尖骤红,指间梅子“咚”地掉进锦盒。
“你……有了?”谢池梧喉结滚动,忽然倾身将她捞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