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冷香，并非人间寻常气味。
它不似阁中醇酒的浓烈，也不同于佳肴的油腻暖香，更迥异于贵妇们精心调制的、带着脂粉气的花露芬芳。
这香气极淡，若有似无，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清冽。
如同初雪消融时，山巅之上，万籁俱寂那一刻的呼吸。
又仿佛是古老庙宇深处，青灯之下，千年不化的冰玉所散发的幽微寒意。
它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压过了满室的喧嚣与暖意，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温度也似乎随之下降。
苏倾欢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循着香气的源头望去。
暖阁的入口处，不知何时，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道袍。
袍服的料子并非丝绸锦缎，却流淌着一种如水月华般的光泽，纤尘不染。
墨色的长发仅仅用一根质朴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肩头，更衬得他身姿颀长挺拔，遗世独立。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
仿佛不是走进来的，而是原本就属于那片阴影与光线的交界。
周遭的热闹、人声、觥筹交错，似乎都成了与他无关的背景画卷。
他的面容，像是笼罩在一层极淡的光晕里，让人无法看得真切。
只能模糊地感受到那轮廓的清俊，以及一种超凡脱俗、不染凡尘的清冷气质。
这便是大夏王朝最为神秘的国师，墨尘渊。
传闻中，他能沟通天地，预知未来，深得皇帝信任，却又极少出现在人前。
他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通报声。
无声无息。
却比任何喧哗都更能攫取所有人的注意力。
方才还因萧玦那番话而暗流涌动的暖阁，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新出现的身影。
或敬畏，或好奇，或探究。
连带着方才落在苏倾欢身上的那些令人不适的视线，也悄然转移。
苏倾欢只觉得周身压力一轻，但心头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这个人……
他给人的感觉太特别了。
不同于萧玦的冷硬如冰，带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也不同于顾炎之的温润如玉，内里却深不可测。
更不像晏如玉那般邪魅随性，危险又迷人。
墨尘渊的气质，更接近于……非人。
一种极致的、仿佛没有温度的洁净与淡漠。
【叮！检测到特殊能量场接近，系统部分功能受干扰。目标人物：墨尘渊，信息扫描失败。危险度：极高。好感度：无法读取。】
苏倾欢瞳孔微缩。
系统居然扫描失败了？
还给出了“极高”的危险度评价？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之前面对萧玦他们，系统虽然也会提示危险，但从未如此明确地标示为“极高”，更没有出现过扫描失败、无法读取好感度的情况。
这个墨尘渊，果然有问题。
而且问题很大。
他难道真的和这个世界的“规则”或者系统本身有关？
苏倾欢强迫自己低下头，做出与其他臣子家眷相似的恭敬姿态，但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再次瞟向那个身影。
他似乎并未在意满室的目光。
脚步轻缓，几乎听不到声音，朝着上首走去。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踏在无形的云端。
上首的皇帝，脸上露出了不同于面对臣子时的、更为真切温和的笑容。
“国师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熟稔与信任。
墨尘渊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陛下。”
他的声音响起，清冷如玉石相击，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声音让苏倾欢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
不是温度的冷，而是那种仿佛剥离了所有人类情感的、纯粹的冷。
皇帝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态度，并不以为意，反而笑着招手。
“赐座，就在朕旁边。”
内侍连忙搬来一张精致的坐榻，设在皇帝宝座之侧，位置甚至比亲王还要尊贵几分。
墨尘渊也不推辞，从容落座。
他坐下后，目光才仿佛不经意般，缓缓扫过暖阁内的众人。
那目光……
苏倾欢无法准确形容。
它不像是在看具体的人，更像是在俯瞰一片流动的沙画。
淡漠，疏离，仿佛洞悉一切，又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当那道目光掠过萧玦时，萧玦微微颔首，神色不变。
掠过顾炎之时，顾炎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掠过晏如玉时，晏如玉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些许，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最后，那道目光，落在了苏倾欢的身上。
仅仅是轻轻一瞥。
没有停留。
却让苏倾欢感觉自己像是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看透。
从灵魂到这具身体，从她的来历到她身上的系统，仿佛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一瞥之下无所遁形。
错觉吗？
苏倾欢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努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杯中水面倒映着上方华丽的宫灯，光影摇曳，却驱散不了她心底陡然升起的寒意。
这个墨尘渊……绝对是她在这个世界，需要面对的最危险的存在。
甚至可能，比那个时好时坏、目的不明的系统，更加危险。
因为系统至少还有迹可循，有任务，有规则。
而墨尘渊，他就像一个巨大的未知数，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黑洞，你根本不知道他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暖阁内的气氛，因为墨尘渊的到来，变得更加诡谲。
之前的紧张，是围绕着苏倾欢的“异常”展开的，带着八卦、试探与潜在的敌意。
而现在的寂静，则是因为对这位神秘国师的敬畏与疏离。
皇帝似乎想缓和气氛，笑着对墨尘渊说道：
“国师来得正好，方才朕还在说，苏家七小姐大难不死，如今倒是越发聪慧伶俐了。”
他这话，看似随意，却巧妙地将话题又引回了苏倾欢身上，同时也像是在向墨尘渊介绍她。
苏倾欢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墨尘渊那淡漠的目光，似乎又一次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