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队正一步步走向陷阱的官兵，顾文清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鱼儿，上钩了。
谷口，那扇沉重的木门依旧大敞四开。
一百多号江宁府的兵卒，队列还算整齐，一股子官军的派头，压得谷内不少人喘不过气。
领头的将领翻身下马，约莫四十来岁，脸上带着官场混出来的精明，此刻却努力压着，挤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客气，朝着早已等在那里的赤霸拱了拱手。
“末将张达，奉杨指挥使之命，前来寒鸦谷公干。”
他报上名号，姿态放得很低。
来之前杨敬交代过，这蛮子头领是头犟驴，但捏着金矿的线索，得顺毛摸。
赤霸像座山一样杵在那儿，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张达也不恼，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谷内热火朝天的场面给勾走了。
那些蛮兵，跟一群穿着江宁府老兵服装的人混在一块儿，叮叮当当地修墙挖坑，倒真有几分通力合作的意思。
特别是瞅见几个蛮兵和老兵围着一堆刚挖出来的东西指指戳戳，唾沫横飞地争论着什么，张达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散了。
消息没错！
王副将果然搭上了这伙蛮子，合作正常进行！
他脸上的笑意不由得真了几分，连忙又凑近赤霸。
“赤霸头领，不知王副将现在何处？”
“还有…那金矿…”
他搓着手，声音里那股子贪婪劲儿藏都藏不住，“可否让末将开开眼？”
赤霸斜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回道：“王副将？忙着挖金子呢！”
“金子，有的是！”
“少不了你的！”
他朝着谷内深处努了努嘴，“进去再说！”
张达一听，喜上眉梢，连声道谢，立刻招呼后头的队伍跟上。
一百多号官兵，就这么着，像被鱼饵勾进网兜的鱼，一窝蜂地，踏进了寒鸦谷这个精心挖好的大坑。
旁边，一个不显眼的土坡上。
冯子厚看着张达那副对着蛮子头领点头哈腰的贱样，气得腮帮子直哆嗦。
“呸！”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瞧这熊样！见了蛮子，腿肚子都软了！”
“跟杨敬那老狗一个操性！”
顾文清站在他旁边，脸上露出开玩笑的意味。
“咱们现在，不也这样？”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根针，扎得冯子厚一哆嗦。
他猛地扭过头，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那不一样！”
他压着嗓子，声音里全是咬牙切齿的狠辣。
“咱们是装的！是诈降！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找机会弄死这帮狗娘养的！”
“他们呢？！”
他朝着张达那帮人的方向又啐了一口。
“他们是真他娘的骨头贱！为了几个臭钱，祖宗都能卖！”
顾文清没再接话，只是嘴角似乎扯了扯，看不出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谷口那边，最后一个江宁府兵卒，终于迈进了寒鸦谷。
他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打量着周围那些“干活”的蛮兵和老兵，压根没意识到死神已经摸到了他后脖颈子。
就在他踏入谷内的一刹那！
一直杵在谷口，看着五大三粗、不耐烦的赤霸，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变！
那点伪装出来的合作意味**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杀意！
几乎是同时！
那些原本还在“叮叮当当”修墙挖坑的蛮兵，全都停了手！
他们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狰狞又残忍的笑，手里握着的，不再是锄头和石块，而是明晃晃的弯刀和沉甸甸的骨棒！
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瞬间锁死了整个谷口！
那些刚走进来的江宁府兵卒，终于觉出味儿不对了。
他们脸上的贪婪和轻松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惊愕和恐慌。
队伍后头的张达，原本还做着发财的美梦，也猛地感觉脊背发凉。
他愕然地看着赤霸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杀气，又瞅了瞅周围那些突然变脸、杀气腾腾的蛮兵。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眼睛慌乱地扫着四周，想找那个应该在这儿接应他的王副将。
然后，他的视线猛地钉住了！
就像被一记闷棍砸在后脑勺！
在那些看着像是归顺了的、穿着江宁府衣裳的老兵队伍里，他看见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绝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身影！
那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脸上没啥表情，正冷冷地看着他。
是顾文清！
那个冒充张洪业、本该被王副将秘密处决掉的家伙！
他怎么还活着？！
一股子冰凉的恐惧，瞬间从张达的脚底板直冲脑门儿！
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没了，嘴唇哆嗦着，指着顾文清的方向，声音因为吓得狠了，完全变了调。
“你…你…顾文清？！”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副将呢？！他不是应该……”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卡住了，后面那句“杀了你”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个套儿！
一个从头到尾，专门给他们设下的套儿！
王副将…恐怕早就没命了！
而眼前这个本该死了的顾文清，竟然跟这帮蛮子混到了一块儿！
关门！放狗！
张达那声儿，尖得能划破耳膜。
他那张脸上，这会儿表情全扭曲了，汗珠子混着灰往下滚。
“赤霸头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嗓子发颤，手指头抖个不停的指着顾文清，又慌忙去看那蛮族头领，似乎想寻找最后的希望“王副将呢？他他不是跟您……”
话音未落，眼前风声呼啸！
“啪！”
贼响亮的一声脆响！
赤霸那蒲扇大的巴掌带着一股子腥风，结结实实扇在张达脸上！
劲儿太大，直接把张达抽得原地陀螺似的转了半圈“噗通”就栽地上，半边脸肉眼可见地肿成猪头，嘴角都往外滋血沫子。
“吵死了！”赤霸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低头看着瘫软的张达，脸上全是不耐烦，刚才那点合作的假面具撕得稀烂。
“王副将？哼，早他娘的喂了山里的野狗了！”
“跟你说好了？”赤霸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焦黄的獠牙，那笑模样比哭都瘆人，“老子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