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清放下望远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西边,是气疯了要来拼命的杨敬。
东边,是手握兵部大权、目的不明的朝廷镇抚使。
他们黑鸦军才刚在墨河站稳脚跟,甚至连口气都没喘匀,就被两股庞大的势力死死夹在了中间!
这他娘的,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杨敬,是私仇,再凶狠,根底他多少知道些。
但这姓柳的镇抚使,带着京营的人马,打着朝廷的旗号,目的不明,手段未知,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他们这支刚占了墨河的“义师”,在人家眼里,怕是跟土匪没两样,随时都能碾死!
“子厚!”顾文清猛地回头,声音盖过了城头的嘈杂。
“大人!”冯子厚抹了把脸上的汗,跑了过来。
“传令!所有人上城墙!滚木礌石,都搬上来!弓箭手就位!”
“城门用石头堵死一半!告诉弟兄们,墨河就是咱们的命!谁敢退一步,老子亲手剁了他!”
顾文清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
冯子厚看着他脸上那股子沉凝,心头一凛,什么也没问,吼着嗓子就去传令。
顾文清又转向李四:“李四!”
“小的在!”李四赶紧凑近。
“挑几个脑子灵光、腿脚利索的,换上老百姓衣裳,从城墙根下去。”顾文清盯着东边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声音压得极低。
“想办法混到东边那伙官军附近,别靠太近,远远看着。”
“弄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来头?带兵的是谁?多少人?想干什么?”
“记住,保命第一!打探不到消息没关系,人必须活着回来!”
李四听得心头直跳,这活儿,跟摸老虎屁股差不多,被抓住就是个死。
但他看着顾文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咬了咬牙:“大人放心!小的就算爬,也爬回来给您报信!”
说完,他招呼了几个机灵的降兵,猫着腰匆匆下了城墙。
安排完这些,顾文清才稍稍缓了口气,但心头的石头,却更沉了。
他再次举起单筒望远镜,死死盯着东西两个方向。
西边,杨敬的兵马已经近了。
旗子乱糟糟的,透着一股子急吼吼的杀气。
没多久,杨敬的大军就在墨河县城西门外一里地左右停下。
安营扎寨闹得挺大,人喊马嘶。
几队骑兵冲到城下,远远放了几箭,吆喝叫骂了几声,看城头没反应,又退了回去。
这是试探。
紧接着,大约几百号步卒,扛着简陋的梯子,乱哄哄地朝着城墙冲来。
“放箭!”冯子厚站在城头,扯着嗓子大吼。
箭矢稀稀拉拉射下去,准头不怎么样,但唬人。
城墙上的黑鸦军老兵,还有那些刚拿起武器的新兵,在老兵带动下,也开始往下扔石头,泼洒刚烧开的金汁粪尿。
杨敬的兵马,看着人多,但不少是临时拉来的,打顺风仗还行,一遇到硬茬,立马就怂。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被浇得哭爹喊娘,又被石头砸倒几个,后面的顿时不敢上前。
军官在后面挥刀砍杀逃兵,也没用。
第一波攻势,就这么被打回去了。
城头上爆发出一阵不算响亮,却带着死里逃生意味的欢呼。
顾文清却没半点轻松。
这只是开始。杨敬人多,硬耗下去,墨河城迟早被磨破。
他更担心的是东边。
柳承恩的军队,完全不同。
他们在距离墨河县城东门外约莫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没有急着安营,而是迅速散开,占据了几个小山包,动作干净利落,队列整齐得吓人。
然后,就没了动静。
不前进,也不后退,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那里。
只有一些精干的斥候,三三两两地散出去,在高处用望远镜之类的东西,远远地观察着墨河县城,以及西边杨敬的营地。
这股子沉稳和冷静,比杨敬的狂攻,更让人心里发毛。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坐山观虎斗?还是在等什么时机?
柳承恩的按兵不动,很快也影响到了西边的杨敬。
杨敬再气,也不是傻子。
东边突然冒出这么一支精锐,他不可能没收到消息。
“大人,东边那伙人…停在十里外不动了,看旗号,是镇抚使柳承恩的人…”
杨敬的营帐里,心腹主簿小心翼翼地禀报。
杨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柳承恩?兵部尚书的心腹?
他怎么会来?冲着顾文清?还是冲着他杨敬?
难道京城知道了御史的事?还是为了那份假调令?
无数念头钻进杨敬的脑子,让他又惊又怒,还有一丝恐惧。
他不敢再猛攻墨河了。
万一他和顾文清拼个两败俱伤,柳承恩再来个渔翁得利,他哭都没地方哭!
“传令!”杨敬咬牙切齿,“让前军暂缓攻城!加强营防!派出探马,盯紧了东边那伙人!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杨敬的命令传下去,西边震天的杀声,果然小了许多。
攻城的兵马退了回去,只留下些弓箭手,不痛不痒地朝城头放箭。
墨河县城,暂时获得了一丝喘息。
但城头上的气氛,却更加压抑了。
顾文清站在垛口,左边是暂时收敛爪牙的杨敬,右边是意图不明的柳承恩。
他们就像被两块巨大的磨盘夹在中间,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
墨河县衙后院。
库房里堆满了陈年卷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赵氏带着两个妇人,正埋头整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城打下来了,可日子还得过。
吃穿用度,伤药布匹,样样都缺。
她不像前院的男人们那样打打杀杀,只安静地做着能做的事。
灰尘呛得人直咳嗽,那两个妇人一边干活,一边压着嗓子抱怨。
赵氏没吭声,手指仔细划过每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
她的动作很轻巧,不像是在整理,倒像是在寻摸着什么。
在一个快要散架的木箱子深处,指尖触碰到一卷硬邦邦的东西。
她挥开厚厚的积尘,那东西露了出来,是用油布裹得死紧的一卷。
示意那两个妇人去另一头,赵氏不动声色地把那卷东西抽了出来。